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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从红云里射出最初的几道金光,西水关里面的码头广场挤着几千名靺古战士。
他们大部分戴着黑铁护耳钵盔、有些戴的是遊牧皮软帽,甚至还有人头上罩着西方的链甲,但不论他们戴什么帽子,身上都还是习惯披传统靺古式的牛皮硬甲,甲里则穿蓝色或白色的战袍。
靺古人喜欢这两个颜色,因为他们崇拜的“长生天”就是这两色组成的。
这些看起来毛绒绒的、感觉上有点半人半兽的男人们,骑着马,举着弓,粗着喉咙吼叫着、笑闹着、甚至开始交易起抢来的战利品,同时慢慢聚拢,把水门团团围住。
水门上,是常城仅存的最后几个荣兵。
除了突围逃走的州防御使刘狮外,副都统王峖是常城军唯一还活着的将领。他与最后十七个残兵,被困在西水关的城墙上,准备做最后的死斗。
这些人没有弓弩、火器,也没有长枪、长矛,只拿着朴刀、铁剑,背靠着背守在一起,看来已经没有什么伤害力了。
“呼咧~呼咧~呼咧~”
靺古士兵起哄、欢呼,巨大的吼声回荡在晨曦中,庆祝一次又一次、理所当然的胜利。
他们并不急着杀完这几个荣人。
围了两个月的城池终于攻下来,像吃饱的猫捉到老鼠,得先玩玩。
这些仅存的荣兵里,石双牛也在其中。
这位胖队将无法控制自己像发了酒癫一样不断抖着的右手。愈是发抖,他就愈生自己的气。
“操!要杀就杀,等什么啊?真他妈不痛快!”他紧紧抓着颤抖的手腕,愤怒地喊道:“鬼叫鬼叫,吵个不停。这些蛮子到底想做啥啊?”
靺古人起哄的吼声愈来愈大,气氛愈来愈兴奋,长达一刻之久,好像在等什么节目。
徐小四顶不住这种震天吼声的压力,紧握着刀的手垂了下来,两条腊肠般的厚唇开始颤抖,脸转到一边,居然啜泣起来。
“别哭,操!”石双牛骂道。自己的泪水却也在上下两片肥厚的眼皮间忍滚着,只差没掉下来而已。“都撑到最后,哭就娘炮了,拿出咱大荣男儿的气魄来,别让靺古人瞧不起!”
“让他哭去吧!”
一直保持沉默的副都统终于开口。
身为常城军的最后一员将领,王峖也算鞠躬尽瘁、奋战到底了。
要不是身披盔甲,手执双刀,光看容貌还会以为是个文官。他的相貌很斯文,但整张脸孔,特别是眼袋,却因为战事操劳而松垮下垂,留着三络稀疏的长须,营养不良的干黄面皮在失血过多后显得有些蜡白,铁盔上的老虎头像张着大口般吞含着这张苍白的脸。身上穿的是褪了色的红战袍,外披黑铁叶铠甲,右肩甲整片被削掉了,垂下来的手臂上,满是干的、褐色的和未干的、暗红色的血渍。左肩上插两枝箭、胸口护心镜边斜插一枝、左腿一枝、背上四枝,全身上下共插着八枝箭。但他还是昂首靠着城垛,像只临死犹斗的病虎,奄奄一息地硬是挺立着。
“这个时候,别为难他们了。”
濒死的副都统对石双牛平静地说。
靺古军虽然兵马拥挤,但仍在城墙下的小广场中央让出一片空地来。几个戴着红色毡帽的突齐杂役兵先搬出一个沉重的石龟,一个掌旗的武士举着一枝装饰着黄金三叉矛尖的黑色靺古大纛,小心翼翼将旗杆插进石龟中固定好,接着突齐兵们将一张铺着白熊皮的花梨木圈交椅恭敬摆在空地正中央,两边各排开四张交椅,各铺狼皮。椅子摆好,黑纛飘扬,在全军高呼声中,人群中骑出九个闪闪发光的武将,他们从装饰华丽的靺古马上跳下来,各自就座。
坐在最中间熊皮椅上,是一名威仪岀众的大将。这人头戴纯金的、表面还用银丝镶嵌出飞鹰图案的靺古钵盔,盔边垂下三块镶着白熊皮滚边、钉着黄金甲泡的护片,两片小的护耳,一片大的护着后脑,直垂到後背。盔顶竖起一撮醒目的白熊尾毛;身上穿雪白的靺古袍,外面罩一件长袍一样的黄金泡甲,脚穿白骆驼皮靴,身形高大,而且壮硕。宽宽的脸上全是深刻的皱纹,皮肤是久经日晒的铜褐色,眉毛与胡须灰里掺白,跟主人的个性一样又直又硬;眼睛是靺古式的、细而上吊的丹凤眼,乍看有点没精神的肥厚眼皮间,不时流泄出威严的、甚至慑人的精光。
“这个老将,应该就是百炎了。”王峖望着城下被朝阳映得金光闪闪的兀军主帅,自言自语着。“前几年,京城流传着一首儿歌,唱『江南若破,百眼来过』。高人解其中之意,说将来『破荣者,乃百眼之人』。但这世上哪可能有长了百只眼睛的人?那时大家只道是儿歌胡诌,没人当回事。没想到,所谓的百眼…原来就是这个百炎。”
荣兵们没有一个听得懂他们的副都统在说什么。
百炎坐稳后,拿着马鞭的右手食指微微一扬。这根手指像是有魔法一样,让广场上几千个忘情大吼的靺古男人瞬间肃然无声。
在这突然的宁静中,坐在最左边的一个武将站了起来,开始高声对西水关上的荣人喊话。
“王大人,请听我一言!”
说的居然是汉语,口音听起来也分明是荣人,身上却披挂靺古式的甲冑。
原來这人是南荣的叛将吕焕,被兀国朝廷任命为攻荣先锋。
“自围城以来,大人与常城军民日夜奋战,坚守孤城,虽最终城破,却也树古今之奇功,无愧于朝廷与后世。无奈当今荣主年幼暗愚,奸相贾师周当权,大兀圣军前来取荣,乃大势所趋,是替天行道。大人为这样的荣国牺牲性命,实是无谓!”吕焕说到这里,回头示意,一个靺古军官便捧着一个朱红木匣走上前来。木匣上整齐折放着一冠一袍,都是兀朝服色。吕焕继续说道:“朝廷爱惜王大人忠义,既往不咎,格外开恩,给大人一个机会。只要归降,朝廷将赐封大人为…”
“吕焕!你这狗贼!襄城坚守五年,因你献降而失,以致战局骤变,大荣才落得今日苦境!”王峖用他仅剩的力气破口大骂,一点也不给吕焕面子。“你这靺古走狗,大荣罪人!降了,或能多活个十年?二十年?却不见你的名字将遗臭万年耶?我恨不得啖你肉,啃你骨,饮你血,枕你皮,怎肯与你这匹夫同降北蛮耶?咄!”
狠狠吐了一口口水,还嫌不够,王峖举起左手的宝刀,奋力一丢,投向吕焕。
那口刀在空中边转边落,最后刀尖戳在广场的石地板缝中,距离吕焕仅几步远。
这算是常城人最后的回答了。
所有人翘首望着主帅的反应。
百炎面无表情,只是右手的食指稍微又抬了一下——然而每个人的注意力确实也都在这根食指上,身旁一位瘦小的男人便离座起身,走到广场正中间,从挂在腰间的金鳞弓套里,抽出一张亮晃晃的金色大弓来。 龙与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