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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南门

龙与汗 阿武主公 6376 2021-04-06 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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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女人们的指示,阿武乱找了那座不起眼的小竹桥。他下了马,徒步拉着雪沐踏上竹桥。

  桥很争气,虽然每一步都上下弹晃,人马倒也安然过了河。

  阿武乱松了口气,摸摸雪沐的脖子,然后一翻骑上了鞍,继续往南门而去。

  遇上那女人后,阿武乱一路都有点恍惚,似乎忘了进城的目的,满脑子都是那双玛瑙色的漂亮眸子。

  问题是。那女人到底长得怎么样根本没看清楚啊!

  但那对说话时微微眯着、微醺般慵懒的玛瑙眸子真的很美。

  真的很美,很美,很美。

  这就够了。

  他从不否认自己好色,女人的胴体常令他痴狂着迷。但因为一双眼睛就砰然心动,这却是第一次。

  遐思没能维持多久。

  骑进了南大街后,浓密的战争气氛很快就把他拉回现实来。

  原本闷响在空气中的炮声与杀声,在这里听起来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

  震撼。

  阿武乱终于可以清楚感受到一墙之外,那二十万兀兵破城的决心。

  南大街上满满是人。马已经没办法跑了,只能慢慢骑。阿武乱小心翼翼拉扯缰绳,引着雪沐在拥挤的人群间寻找空隙踏过去,深怕牠的大铁蹄踩伤了人。

  愈接近城门,人就愈多。街道的一半,被一群排着队准备登城战斗的屯驻大兵占了。另一半充斥着各种忙碌的人们,扶着伤兵离开战场的医人,推着装满水桶的般载车往火场走的老人,哭喊名字找人的妇人,袈裟上溅了血的僧人,扛着各式各样的铁器赶往下个地点继续赶工的工人…但不管是什么人,几乎人人身上都负了伤。街边的屋檐下,躺着许多血肉模糊的民众,大部分动也不动,看不出只是受伤还是死了。空气中弥漫着尸腐、血腥、汗臊、屎尿味与火场焦烟混合而成的一股战场特殊的臭味。

  这味道是阿武乱从没闻过的。

  很臭,很恶心。

  他确认般用力又吸了一口,突然意识到一件其实早该明白的事。

  打仗,可能没想像中有趣。

  一早以来,一直洋溢在脸上的兴奋消失了。

  阿武乱神情严肃地慢慢骑着马,慢到足以让他居高临下好好观察四周的人们。

  他实在分不清楚底下的人谁是兵谁是民,无一例外,每个人都瘦成乞丐般干黄骨感。脸孔,发须、皮肤、衣物全蒙了层厚厚的灰。或许是因为天气太冷,也或许是用来充当甲具,只要能用来遮盖体肤的布料,就算是棉被、地毯,甚至是米袋,大家全套上身。一些人手上拿着老旧残破的武器和农具,以及其他不知道要用来做什么的更残破的东西。所有人的模样都狼狈到令人忍不住想轻视,但一想到就是这群坚忍不拔的人们,挡住外面那整整二十万的虎狼之师,又打从心底对他们肃然起敬。

  在这里,不再有人对漂亮的骑马武将欢呼了。可能是没力气,也可能是看破不可能再有援军,或者根本没注意到他。只要是还能打仗的人——不管是士兵还是百姓,少女还是老头儿,都默默地朝城墙前进。没人指挥,也不需要人指挥。两个月来,前往战场对他们来说已经成了的习惯,是只要肉身还能运作就必须做的事,不值得怨叹也不需要惊恐。看着许多刚从城墙被抬下来、以各种方式死伤的同胞,不但没有让他们退缩,反倒更像一种鼓励,鼓励这些还活在痛苦中的人们加快脚步,迫不急待前往最容易丢掉性命的地方,好用死亡来解脱这无穷无尽的战斗。

  撑了这么久,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大家真的都被折磨得非常疲倦了。

  这里已经距城墙不远,在兀军弓箭的射程内。开战没多久,城外射进来的火箭就让附近的屋舍全部陷入火海。焦黑的门窗和颓圮的屋顶不断滚出黑烟,在街道中央形成一堵又浓又呛的烟团。浓烟之上,矗立着一个的巨大影子。

  那就是承受敌军两个月猛攻,至今仍然屹立不摇的常城南门。

  南门上的城楼已经完全垮塌,只剩下几根木柱和半面破墙。远远望去,废墟上密密麻麻簇拥着互相砍杀的人影,各种亢奋的、惊恐的、疯狂的、撕心裂肺的声音不断从那上面传下来,在滚滚浓烟的拱托下,活像一座浮在半空的地狱!

  烟太浓,人也太小,看不清楚目前城墙上到底哪一方占上风;但四周的人们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事实上,就算在乎也没什么用。他们安静地、心事重重地、互相挤靠着走进黑烟中,走入这黑色的地狱之门。

  阿武乱心跳加速了。

  前面这团黑烟就像戏剧的序幕,他所期待的大战则是藏在幕后的一出好戏。

  上场咯!

  阿武乱的脚跟轻轻夹了一下马镫。

  事实上有没有这一夹都不要紧,他的大黑马都会被人潮推着向前走。

  迎面扑来的炙热,让他不由得抬起头,把肺吸满最后一口新鲜的空气。

  一瞬间,进入另一个世界。

  双眼瞬间就被热烟熏得酸痛难挡,等到泪水洗去这种不快的感觉后,他不知道是想像中看到的,还是真的看到了一个由黑色与红色组成的炽热空间。

  在这里,阳光完全被滚烫的黑烟遮蔽了,但来自街道两旁的红亮的烈焰还是照亮了周围人们的轮廓。但他不想看,因为空气中胡窜乱飞的火星和灰烬使他眼泪直流。热浪从四周不断进逼,暴露在银盔外的脸皮逐渐感到灼烫,而且很快就烫到难以承受;夹着马鞍的大腿也感觉到大黑马的痛苦和急躁。

  对此热焰,人家常城军民似乎都无动于衷,应该说,早就习惯,或者认命了,他们一言不发,只是快步走着。阿武乱和雪沐虽然无比痛苦,无奈四周挤得满满是人,没法后退,也跑不起来。但愈往前走,火就烧得愈旺,热度也愈高。

  热气走上,谁高谁受罪。骑着高头大马,平时虽然享受高人一等的威仪,到了火场,承受的却也是高人一等的痛苦。

  阿武乱努力睁开眼睛,想看清楚城门到底还有多远,但除了火和烟,啥也看不见。

  天哪,不快点走出去,就要被活活烤熟了!

  他真这么想,因为他很肯定自己片刻也撑不下去了。要不是眼睛作证,绝对会认为全身已经真的焚烧起来。雪沐也顶不住,一身马甲都是铁铸的,甲片被火烧烫了,一碰到毛皮就疼得牠摇头甩尾,要不是阿武乱死命压住缰绳,牠可能早就要撞开人群,向前冲了。

  就在精神与肉体都已经濒临忍受极限,一股救命冷空气及时扑来。

  出来了吗?

  意外地,他们已经随着军民走出火海。

  阿武乱眼泪直流,弯身抱着马脖子不断用力咳嗽着。透过灰濛濛的泪光,隐约看到南门就在眼前。

  这里的屋舍靠近城墙,成为城外火箭射不到的死角,所以没有着火。虽然空气也没好闻到哪里去,但比起火场中央来,已经新鲜千万倍了。

  阿武乱饥渴呼吸着,仿佛此刻世上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换了几轮空气后,才稍微减缓肺部的灼热感。想到早晨自己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和现在这狼狈状一比,满脸鼻涕泪水的他忍不住摇头苦笑。

  “好吧,的确很糗。大老远跑来常城,若是还没开战就先被烟呛死,堂堂阿武乱还有何面目见人?”

  即使亲生父母现在见到他,也不见得能认得出是他。因为那团黑烟就像一个染缸,把通过的所有东西都熏黑了。不但脸黑了,连片刻前还银光闪闪的全套烂银甲冑、红战袍与那件红色的带袖大披风也一下子全黑了,整个人像涂了一层炭粉。雪沐的马甲装具、四只大白蹄子,也全变成黑色。

  黑盔、黑甲、黑人、黑马。

  这下一点也不华丽了。

  周围的人也全被熏黑。黑乎乎的整群人有秩序四处分流,该登城的登城打仗去,该搬伤兵的搬伤兵,该清垃圾的清垃圾,该补城墙的补城墙,每个人都很清楚自己的任务。

  唯一没事干的,只有阿武乱一人。

  一波接着一波的炮声,不断有各种东西从城墙上面掉下来。阿武乱两手低压着缰绳,轻轻向后拉,引着大黑马后退了几步,抬头望着城墙,想找个开打的好去处。

  城墙上很吵,挤满正在拼命守城的士兵,但从阿武乱这角度没办法看到他们在上面具体做些什么,也看不清是哪一边占优势,只见破烂的旌旗在卷动的烟雾中歪斜飘着。

  好吧,多看无益。

  上城墙再说!

  他拉动缰绳,驱马前进,小心绕开地面拥挤的伤兵,还要躲避城墙上不断落下来的各种物体,好不容易蹭到了南门城楼下的踏道,他缰绳一扯,调转马头登城。

  骑上去打,这样很帅。

  才走几步,又一声巨响,碎砖像瀑布一样沿着墙壁滚落;接着半空掉下一团湿淋淋的东西,啪一声摔在雪沐的马蹄前。

  尸体?

  但具体是尸体的哪部分,阿武乱一下子也无法辨认。

  这团血肉模糊的、被残缺的衣甲包裹着的、难看的、但英勇而可敬的、甚至还称不上尸体的尸体仿佛在警告阿武乱大回炮的可怕。

  还是…别把马骑上去了。

  年轻的武骑尉咬着嘴唇想了想,看来很认真也很害怕。他拨马回头下了踏道,然后翻滚下鞍,手放开了缰绳。

  “雪沐,在这等我。”

  说完,转身走回踏道,准备登上城墙,却听到身后传来蹄声。

  回头一看,大黑马居然自己跟着走上踏道来。

  “落去啦!”阿武乱大喝道。

  雪沐停了脚步,扬起头长嘶了一声,被烟熏黑的面具下露出两排马牙,眼孔里黑白分明的眼珠惊疑地望主人,沾了一层灰、已经不白了的铁蹄用力踏着地砖,发出响亮的声响,似乎不高兴自己被丢下。

  阿武乱摆了摆手,示意牠快快下去。

  “不是不带你,你看,城头正被炮轰啊!你在城脚等我,我赶紧打完这仗就落来!”

  雪沐又甩头长嘶了一声,还在抗议。但阿武乱坚持对牠挥了挥手。“落去啦!”他吼得更大声。

  目送着大黑马不情不愿慢慢退回城下,阿武乱才深呼吸了一口气,抽出腰间长剑,踏过满是碎砖和血肉的踏道,钻进城墙上的烽烟中。 龙与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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