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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凤山一见问话的人穿着商人的服色，一时没反应过来。

　　一般来说，商人都是主和的。他怀疑自己没听清楚，于是又问道：“您说什么？报仇？”

　　“对啊，报仇。”那老头子半秃的额头在烛光的照耀下光滑油亮。他舔了舔嘴唇，继续说：“让我来告诉你天下无敌的靺古人是长什么样，我可是亲眼看过的。他们生得一个头、两条臂、两条腿，头顶有发，眉毛长眼睛上面，嘴巴长鼻子下面，跟你这探花郎长得一模一样，不多也不少，有啥好怕？靺古人天下无敌，是因为我们觉得他们天下无敌，而使得他们天下无敌的。一个打一个的话，我实在看不出靺古人能占多少便宜；这些人在老家，也不过就放放牛，牧牧马，叫一个农夫跟个牧童打上一架，都还是有输有赢，为什么还没打就说一定输呢？这一仗，就发生在我们自己的家门口，敢打就会赢，不敢打就家破人亡了。”

　　这番话，让辩才无碍的安凤山突然觉得词穷，应答不出来，脸色非常难看。

　　阿武乱只觉得这些论点十分熟悉，仿佛自己曾经说过一样。他垫起脚尖，仔细瞧瞧那说话的老头子，果然不是别人，正是在塘栖村遇到的马贩子——吕全景。

　　“嘿嘿，”阿武乱心里暗笑道：“这家伙发什么神经了？那天听说靺古兵到，脚底像是抹油一样，没命溜走。现在却又在这里，大言不惭地主张跟靺古人一决死战？”

　　“靺古人并不像我们想像那样锐不可挡啦。让我来告诉大家，我在除夕前一夜看到什么。”吕老头提高了声调。“一个小渔村，没官兵，只有村人自己练的乡兵，就百来人，却赶走了一大队的靺古马兵，少说也有一百骑，而且还伤了对方一员大将喔！人家是这样保卫自己的村子，而且可以赢；我们堂堂京师，十万精兵，百万城民，还有足足三年的存粮，却连一场仗也不敢打，连一个小村都不如么？”

　　“咦？”银刹女歪着头，对阿武乱说：“他说的小村，该不会就是那晚被烧掉的那村子吧？”

　　“就是。”阿武乱微笑地骂道：“而且居然没有提到我，可恶！”

　　吕全景继续说得口沫横飞。“我们京师，长久受天下各城的进贡，才过得这么舒服；北方、西方前线，那些死守到底的城池乡镇，哪个不是用自己的血肉来为京师换取更多的时间备战？京师拿尽天下人的好处，就算救不了他们，至少也应该轰轰烈烈打一仗，以谢天下吧？”

　　吕全景的这一番话，让主战派大受激励，纷纷发话回应，大赞他是商人中的奇葩！主和的虽一时语塞，但也不甘示弱，回骂这是匹夫之勇，双方又吵成一团。

　　吕全景搔搔头，不再加入辩论，转身往门口走来。

　　“说得漂亮！我看错你了。”阿武乱笑着说。

　　吕全景抬头一看，见是阿武乱，笑说：“嘿嘿，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靺子猎人。”他凑近阿武乱的耳边，低声说：“我是不得已才说那些话的。军爷，让我来告诉您为什么我会这么说。本来，我是想雇一艘船，带着家人和马货南下的，谁知道船全被那些狗官雇光了，走不得；又听人说，走陆路的多有被流兵抢劫之事，我家当不少，与其出走提心吊胆，不如以静制动，暂且先留下来。既要留下，就得保证京师绝对要安全，明白的说，就是要保证我的家当绝对安全。降了兀军，京师也不见得就安全；他们那种人，是野蛮人，说不准的，今天开心就跟你相安无事，明天不开心了，马上就可以跟你翻脸，尤其我的货全是马！他们的最爱！一进城一定要被他们全部强征，到时候我还是一无所有。这样算起来，还不如鼓动大家与他们拼上一拼！其实那天晚上我早就逃离了，只是后来听人说起塘栖村的战果，老实说，也是有些感动啦。加上听了您跟那个胖军爷的话，让我觉得，京师如果要守，或许真可以守下来的。只要京师守下来，而且经过这么轰轰烈烈的一战，我留下来这批马货，可就值钱了，也许还翻倍哩！”

　　“说来说去还是钱。”银刹女哈哈大笑。

　　“废话，老夫本来就是商人嘛！”

　　“是是是，你们这种人只懂得赚钱。”

　　“夫人，妳也不错啊！”吕全景说：“妳用那匹靺古马从我这也赚了不少银两吧？”

　　“我什么时候卖马给你？”

　　“不是妳么？”他一边睁大了眼睛，想看清楚银刹女藏在白纱盖头后的脸庞。“对喔，声音好像不一样了。”

　　“银姑娘是我的朋友。”阿武乱连忙解释道：“我家夫人与那胖军官，那天晚上就已经失散了。这些天来，我们一直在打听他们的下落，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还想问你咧，当晚，你逃回京城的路上，有没有看到他们，或者知不知道他们逃往哪去？”

　　“没有哇！”吕老头儿搔搔头，认真想了一会，说：“嗯，让我来告诉您整件事的始末：开打没多久，不，几乎还不算真的开打，我就与两个小厮混出村子了。我们很幸运，三人赶着六匹马，根本没遇上任何敌人。一路快马，狂奔两个时辰，就回到行安京了。”

　　这么简略的讯息怎么满足得了阿武乱？他抓着吕全景，求他再多想想，说出当晚所有的点点滴滴，希望能找到任何线索，证明两人还活着，甚至是已经安全抵达行安京。

　　想了半天，吕全景才说，在进入北新关之前，似乎听到远处传出一声炮响。

　　“我记得那时正在过北新关的门，我还问守关的士兵，说这么深的夜，怎么还有人放爆竹？他们说那不是爆竹的声音，是火器。我接着问是不是官兵？他们说不可能，而且他们自己也觉得奇怪，因为这么晚通常是不派巡兵的。”

　　“不是京师的巡兵，那么又是谁用火器打死诸色人马兵？”阿武乱自语着，心情一下子暗沈下来。

　　是谁杀了敌骑？又是谁带走两人？或许两人根本走的是别的路线，孛花的骑兵追杀的或许根本不是他们。

　　原来信心满满的推测，一下子就被这消息推翻掉了。

　　他开始怀疑在京城是否还找得到甄雨茉与石双牛，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还活在人世。

　　场上争辩还在继续。他眼前一阵茫然，忽然对任何事情都感到无比厌倦，他懒得听了，只想干脆出城去跟兀军拼了命，痛痛快快杀几个人泄愤。

　　“靺子猎人，你没事吧？”吕全景歪着头望着他。“让我来告诉你我要怎么做，我会尽力帮你打听两个人的消息的，你放心。我就住在御街北边的安国坊，进了坊说我名字吕全景，没人不认识我。如果你又猎了些靺古货，也别忘了通知我一声，我会来收，价钱包你满意。”

　　吕全景跟两人深深作了个揖，便走出亭子，骑上小厮准备好的马，消失在黑暗中。

　　阿武乱的心情遭透了，亭子中央吵架般的辩论让他更加郁闷。银刹女看出他的心情，便拉着他离开七柳亭。 龙与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