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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传得很快。
特别是这种有关怪力乱神的流言。
因为尸兵不能见光，孛花和祖必流士只能趁夜摸黑赶路，一路没遇上什么人，所以是四天后才知道自己的处境的。
他们在草原上途经的一个靺古包外，听到一家人晚餐时讨论这个流言。
驸马爷当场吓得魂不附体，同时更气得七窍生烟。
吓，是知道自己跟魔法沾上了边，百口莫辩，从此不但成为岳父眼中的叛徒，今后恐怕还要时时提防汗廷刺客的追杀。
而气，则是努力了半天才成为汗八里的皇亲国戚，如今做不成了，锦绣人生看来到此为止。
孛花愈想愈不甘心，不但恼羞成怒，一股“既然如此，老子现在还有啥事不能做？”的自暴自弃更是从心底油然而生。他决定今后要加倍残暴——没错，残暴！残暴对待这个不公平的世界上所有的人，而且要从住在这个靺古包里倒霉的一家子开始。
于是，这对甥舅俩粗鲁地推开毡门，带着尸兵闯进这个并不是很大的靺古包，把大人小孩一家三口全都吓得倒退爬了好几步，在帐篷角落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
“说！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孛花在练尸兵，要谋害大汗了？没有亲眼看到，就别跟着胡说。谣言就是被你们这种蠢人传开的。”孛花身上穿着一件离开万安宫时随便找来的一件白色靺古皮袍，袖口和后背绣着阿剌壁风格团花图案，华丽的风格跟现在落魄的模样格格不入；他的脸上依旧戴着那按照原来英俊轮廓铸成的黄金面具，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但声音冷到了冰点。“其实啊，”他指着身旁脸上同样毫无表情的波斯死灵法师说：“练尸兵的人是他，不是我。天下人都误会我，总是喜欢误会我。呵呵…”说着居然在面具里自顾笑了起来，但很快收住了笑，改用责备的语气说：“但是你们也看到我这些兄弟了，对吗？看起来的确不太像活人，所以，谣言好像也是有一部分是真的。好吧，既然你们又蠢，又看到了些不该看的东西，那么没得说了，得死。”
“我们什么都没看到，而且，什么也不会说。”男主人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年纪大孛花没多少。他抱着妻小，用慌张而急促的语气恳求着。“真的，我现在就发誓，对着长生天发誓…真的，我们一辈子都不会谈这事了。”
那家人的孩子——刚满周岁的小女娃儿，瞧了一下那些闭着眼睛、安静地摇晃站着的诡异尸兵，害怕得连叫也不敢叫了，只把头埋在母亲的怀里，不愿再多看。而年轻的父母，穿着用今年白色羔羊皮做成的新袍，将一脸为了崭新人生打拼而晒红的皮肤衬托得更加红润。只是今晚遇到了这帮煞星，原本幸福美好的人生可能就要马上打住了。
“发誓？”
“以长生天的名义发誓！这辈子都不会说出去，一个字也不说。”这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男人摸着自己的胸口，一辈子从来没这么真诚过。他心里是真的在想，只要让他一家人今晚度过难关，不要说一辈子，十辈子、百辈子都不会吐出一个字。“请大人您一定要相信我。放心，真的…求求您了…”
“喔，我的朋友。我当然相信你。但相信是一回事，放不放心又是另一回事。真能让我放心的，”孛花歪着头看他，带着恶作剧的口吻说。“只有死人而已。”
听到这话，那个年轻男人心里有八九分觉悟了，变态驸马终究还是要他们全家死，不知哪来的勇气，他忽然往桌前一扑，抓住了晚餐割羊肉用的匕首，踉呛爬起来，想要保护自己的妻女。但是一个尸兵比他还快，像猫扑老鼠一样，从旁边轻巧无声把他撂倒。男人用匕首狠狠地戳了尸兵几下，但完全没办法阻止那东西啃食自己的颈子。很快地，这勇敢的丈夫连哀号的声音都来不及发出，脖子的皮肤、肌肉、喉咙、气管食道就全被尸兵吞吃了，只剩一条沾满碎肉的颈椎骨连接着表情逐渐凝固的脸孔，以及不再动弹的身体。
他的妻子看到这恐怖的一幕，崩溃地喊叫起来。
“很抱歉，还有妳们，也都得死哟！一家子一起上路，比较不会寂寞。”孛花的口吻像是在商量般地温和，但那女人说什么也承受不住了，紧闭双眼狂乱嘶吼着，女孩被妈妈的样子吓坏了，把头往母亲怀中钻得更深，只是呀呀哭着。孛花觉得尖叫的声音刺耳，厌恶地瞧了她们一眼，然后对祖必流士点了点头，九个闭着眼睛的尸兵便一拥而上。
黑漆漆的大草原里，母女凄厉的惨叫划破天际，但只维持很短的时间，就被静谧再次吞没。
静得吓人的黑暗中，孛花和祖必流士坐在狼藉一片的靺古包里，享用着这家人煮好的一锅羊肉和酥油茶，同时商量接下来的去向。
“看来只能继续往西走了。”摘下了面具的外甥，将烫嘴的羊肉送入自己左边腐烂的、不怕烫的、一半人齿一半兽牙的嘴中，然后贪婪地咀嚼着。“东土的兀国看是回不去了，我那岳父像是跟魔法有仇似的，回去肯定把我拿下大牢。可惜到手的荣华富贵，一夕如梦，可恼！可恨！”
“咱的荣华富贵就一定要兀百烈给吗？”灰色皮肤的舅舅，一边吃着肉，一边慢条斯理地问：“同样是人，兀百烈可以做大汗，你就不能吗？”
“大汗？”孛花停止咀嚼，抬起头，用一只英俊的和另一只恐怖的眼睛同时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您出生的星图精妙，命格奇伟，乃天命的君主，注定统役众人，称霸一方疆土。”
“但现在兀百烈的气势如日中天，想夺取兀国？我看很难。”
“天下这么大，人民牲畜，粮草沃土遍地皆是，岂又只是东土兀国？”祖必流士吃得不多，两块肉就饱了。他用墨绿色的大袍袖擦拭着自己的嘴。“如果孛花爷真要问老夫的意见，咱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养育您的那片土地，水土人文跟您的星命最为相融，才是您立足之处，宜取为国。”
“你是说…伊力汗国？”孛花吞下了肉，补充问了一句。“报达城？”
“正是。”
“也好。反正无处可去，不如先回去取了报达，再慢慢坐大。可是…”孛花迟疑了一下。“我现在既没宝甲，也没人马。要取城建国，谈何容易？”
“那么，您这几个兄弟是怎么来的？”祖必流士看了一眼在靺古包里闭眼徘徊的尸兵，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您想想，一座报达城住着几十万人，能提供多少兵员？那会是一支大军！所向无敌的大军！”
“哈哈哈哈！”孛花听懂了，豁然开朗笑起来。“我还真不能没有你这个舅舅啊！哈哈哈！”
“别客气。”祖必流士也笑了。但那笑只是昙花一现，便再次隐没在长满疙瘩的灰紫色的嘴唇边。“您是咱家唯一的后裔骨血，助您成为天下之主，是老夫唯一的愿望与荣光。”
甥舅俩人津津有味谈着未来的建国大计。吃饱喝足后，丢下靺古包里三副须发皮肉五脏六腑都被啃食精光的骸骨，两人骑上马，带着也已经吃饱人肉的尸兵们，掉头往西，向西域更深处前进了。 龙与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