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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回痛述

龙与汗 阿武主公 5623 2021-04-06 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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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近子夜,安海村的上空,漫天都是灿烂的星斗。

  所有人在吃过一顿蒸乌鲻鱼、炒蕃薯叶、加上蕃薯粥大餐之后,便在村中的晒网场上席地而睡了。

  安海村很穷,没有多余的草屋可以让他们睡觉;事实上,就算有估计他们也不会愿意进去睡。因为,在清凉海风的吹拂中,直接睡在星空底下才是至高无上的享受。

  阿武乱没有睡。他独自坐在被月光洒成银色的洁白沙滩上,听着一波又一波涨潮的浪涛声。

  他的怀里,抱着装着甄雨茉骨灰的水牛皮囊。

  听着海浪声,他想起在太湖北岸的时候,甄雨茉看到湖面辽阔,感叹说大海应该就是这样吧,而石双牛则是倚老卖老,说海是蓝色的,湖是绿色的,当场惹来甄大小姐的一阵骂。

  当时虽是逃难,但三个人一路嘻笑,却是多快乐的时光!怎么也不会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雨茉,这就是大海。妳终于看到海了。”

  阿武乱微笑着说,但泪水同时也滚下来了。

  甄雨茉就像心头的一个伤口,稍碰着就是撕扯般的痛。但阿武乱还是忍不住要去碰触这个伤口,甚至是故意去碰触它,仿佛借由痛苦来惩罚自己在妻子受难时竟没有在现场保护的内疚,也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能更用力抓住每一刻都在不断褪色的记忆。

  没办法,记忆这种东西就是这么靠不住,愈是使劲想抓住它,就消失得愈快。

  战场上杀人如麻的魔神,在这一刻,与无数失去妻子的、拼命想守住回忆中的点点滴滴的普通男人一样,也只能伤心欲绝而且无能为力。

  “阿武乱,你不是自以为很行么?”阿武乱嘲笑自己般地自问着。“没错,天游剑法、天鬼剑法都强,天音剑法更强;但就算学了天音剑,一天之内斩一千人、一万人,也无法换回一条人命!…取人性命你行,还人性命,你却一点用也没有!”他摸着箭囊乌黑粗糙的牛皮表面,就像抚摸甄雨茉白色的、细致的肌肤那般轻柔。“娘子,肥牛说得没错,我是可以带妳回冲天观,找我两个师父,让妳还魂。我相信他们一定有这个法力办得到。但我想…妳是不会希望我这么做的。”

  “没错…你是对的。”

  一个清脆柔美,却藏着深深的哀伤的声音打断他。

  阿武乱回头一看,美少女银刹在他的眼前重现了!

  银刹女穿着贴身的白银薄叶甲、素净的白罗衫,精致但同样素净的白绸马裤、脚上则穿着银鼠皮短靴。她站在一张渔网后面,清艳的脸上布满泪水流淌的痕迹。

  她不知道站在那儿多久了,阿武乱很惊讶自己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清白离开这个世间,或许是雨茉姐最后一个愿望了。”即使憔悴,银刹女的美艳还是那么的绝世,只是脸上尽是悲伤的泪水。“死是她自己选择的。以一个女人来说,解脱身体束缚,或许才能让魂魄得到真正的自由吧?”

  说到这里,银刹女从渔网后面走出来,月光在她的身上投下一层淡蓝色的光晕,她悲痛地在阿武乱面前跪下,哽咽地说:“要怪就怪我…我对不起雨茉姐,对不起你…我本事不够,斗不过他们…”

  “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人比我错得更多。我根本就不该丢下妳们去打那场仗。妳快起来!”阿武乱一把将银刹女扶起。“是不是孛花?”他平静地问。

  “是的,还有他的诸色人马兵。”

  “我只是不明白,孛花的双刀是厉害,披了龙鳞甲更是无敌,但充其量不过是个战士,而妳懂妖术,不是吗?银刹。再怎么样…”

  “再怎么样也不会输得这么惨,是吗?”银刹女紧抿着嘴唇,流露出羞愧的神色。“那是因为他还带了一个诸色人,一个诸色人术士,道行比我高许多。没错,我是妖,我想你也已经很清楚,没什么好瞒的。但我那些雕虫小技骗骗凡人可以,遇上真正的法师术士就吃力了。严格说来,我其实并未出师,只能算是个不入流的妖精。一般来说,至少要五百年以上才算修满道业,而我呢?只混了三百二十年的道行…就因贪酒又爱玩,被师父责骂,加上耐不住日复一日的苦修,索性偷了师父的『白玉马』、『灵飞六甲』与『孤狐爪』三样宝贝,自己便溜出来闯天下了。下了山,我还是一样贪杯,一醉便误事,常常不小心露出原形。上次在十方脚店遇上姓贝的他们一群人,就是一时喝高了,醉了,现出原形,才会被猎杀,差点送命。幸亏被你们搭救,苟活到今天。我虽是妖,却是知恩的,一直想报答你们,尤其是雨茉姐,从不把我当成异类,待我就如亲姐妹,让我真的很感动。但是,在她遭难时,我却…”银刹女痛苦地说不出话,她双唇紧抿,望着月亮在海面上清楚的倒影,调整一下呼吸,才能继续下去。“那时,我的嘴巴像是被封住了一样,念不出咒语,想遍所有的法术,也找不出一个能破对方的沉默术。”

  “沉默术?”

  “那是术士对术士下的法,让人无法发声念咒。不能念咒,那么也就等于不能施法。”银刹女解释道。“我的道行低,一下子就被封嘴了。一旦不能施法,我跟个寻常女子又有什么两样?”

  “接下来呢?”阿武乱的声音有点颤抖,他已经准备好面对当晚的真相了。

  “那天夜里,就是在你们回来的前一个晚上,”银刹女说。阿武乱算了一下时间,前个晚上,就是在天游峰顶与兀军大战的那一个夜晚,这是他们杀过最多敌人的一次战役,然而自己的后方遭到袭击却浑然不知。“情况很乱。诸色兵是忽然间攻进来的——几个人摸黑翻过围墙,开了村门,把外面的大队人马全放进来,整个村子一下乱了。几十个马兵在村里骑马横冲直撞,遇上男人就杀,捉了女人当街就强奸,挨家挨户抢劫,抢完整个屋子便一把火烧了。我变成人形,祭出灵飞六甲阵,把我们护在中央,从邹家杀出来,本想趁乱逃出村子;但没想到被那术士见着了,对我下了术,嘴一被封,没法念咒操阵,六个甲士便不动了。那时,马队里的那个黄金人见我呆了,而且甲阵已破,便向我杀来。”

  “黄金人?”阿武乱问。

  “你知道我指的是谁。”银刹女紧闭双眼,在自己的脑中拼凑着那些她一点也不愿再回想的记忆。“这家伙还是一样,从头到脚全身金光闪闪,只是这次还多戴了个黄金面具,虽然瞧不到脸孔,但身上披着发出五色龙光的宝甲,加上手上拎的那两口弯刀,一看就知道他是谁。”

  “孛花。”阿武乱一个字一个字在嘴里嘶咬着。

  “是的,就是他…”银刹女愤怒地念着这个名字,泪珠从美丽的眼睛一颗颗滚出来。“我就算使出『孤狐爪』跟他对阵,但完全不是对手…”

  阿武乱叹了口气。孛花与银刹女的武艺他都很清楚,实力相差太远,她的流星锤的确不能跟人家的双刀匹敌。

  “我击中他几次,但那龙甲是神物,打在上面根本不痛不痒;而且那个畜牲还仗着我伤不了他,放手猛攻,我一下子身上就中了几刀,实在打不过他,正寻思着如何带雨茉姐脱身,听到尖叫,才看到一个马兵已经把她抱上了马。我慌了,上前想救,但孛花不断出刀,让我疲于应付,根本无法做别的事情。”

  阿武乱下唇已经不知不觉咬出血来了。

  “我只记得自己很慌,非常慌。”银刹女抓着自己的头发,低着头,声音满是恐惧、慌张与懊悔。“上次也跟你说过,法术这种东西,其实就是意志;我身上的衣甲是法术,化身为人也是一种法术。当时,见到雨茉姐出了事,我根本无心恋战,一瞬间只觉得有太多的事情同时需要我去做,而我却一件也无法办到!愈觉得自己办不到,心就愈慌,愈慌脑子就愈空白。我愣了一会,突然感觉自己身上的铠甲衣裤消失了,是一丝不挂地与孛花对战…黄金面具眼孔里那两只眼睛上下看着我…隔着面具都感觉到他的笑意…猥琐到令人发抖!”银刹女十分激动,阿武乱觉得一股看不见怒气突然从她的身上聚集起来,并且上升,几乎要把周围的月光光晕都要蒸散了。她试着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过了片刻,才能继续下去。“我知道孛花动了邪念,不想取我性命了…他的刀慢下来。但那诸色术士应该是看破了我的幻术,法杖一挥就把我的孤狐爪吸走,紧跟着施法放了一道绿火,我闪过了,但六个甲士却全着了火…那时候,应该也刚好是他沉默术失效了,就只有一刹那,我发现自己又能发出声音了,但同时却觉得正逐渐褪回狐狸的原形…我赶紧下咒,将唯一一个还站着的灵飞甲士推出火圈,让他去找你们求救。”

  “那就是为什么纸人背后有一个狐狸爪子印。原来妳那时正被逼回原形。”

  “是的…一旦变回了原形,我只剩最原始的兽性,满脑子想的就是逃走,模模糊糊还记得听到孛花、术士与那诸色兵的笑声,以及雨茉姐被拉进邹家大院里去时的尖叫…”说到这里,银刹女已经泣不成声了。“究竟发生什么事,我没看到…但最后…雨茉姐还是投了井啊…”

  银刹女不须说完,阿武乱的伤口也已经够痛了。再痛的话,阿武乱也怀疑自己是否能承受得住。

  事情究竟是这么发生了。

  女人受了辱,或者不愿受污辱,都会投井自尽,在这时代几乎是不变的规矩,尤其是出身官家的甄雨茉更是会这么做,的确没什么特别需要再听的了。

  “后来是如何逃到河边,如何躲到那艘翻覆的小船底下,现在完全没有印象。”她抬起脸,睁开眼,茫然地望着阿武乱。“阿武哥,你听到没有?我逃了。那时候的我…只是一只该死的畜牲啊!”

  “只留下妳一个,要对抗他们实在是太勉强了,银刹。”阿武乱摸着她的头,温柔地说:“妳尽力了。我想…娘子也会感谢妳的。”

  听到阿武乱这么说,银刹女像是得到特赦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阿武乱轻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安慰小女孩一般。不知过了多久,银刹女哭着睡着了,头斜枕着阿武乱赤裸的肩膀,脸上还是还未擦干的泪迹。阿武乱则仍坐在沙滩上,肩头睡着银刹女,怀里紧抱妻子的骨灰囊,静静望着海。

  月亮渐渐西移,潮水也退了许多,露出被海水抚平后变得像镜子一样光滑的沙滩,几乎可以清楚反映出天空中的月光。

  “大海,真的像梦一样美啊!”阿武乱像是要把肺里的空气全部呼出一样,叹了一口很长很长的气,低头看着牛皮骨灰囊,像是跟人讲话一样轻轻地说:“娘子,这就是大海了。”

  水牛皮囊的表面,又多了几滴心痛的泪水。 龙与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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