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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在酒肆里，消磨了一下午的时光。
还不到点烛火的时间，西斜的阳光从窗棂透射进来，在昏暗的店里投射出几个不同形状的光块。店里只有两、三桌客人，每桌都喝得半醉，讲话的声音很大。店里一个秃头的量酒博士与厨子、两个厮波坐在最远的一桌，用近似梦呓的低音聊着天。
除了叫些饭菜吃了，阿武乱和石双牛还打了三坛黄酒来喝，说是庆祝今天卖马赚到的红利。
酒酿得很甜。甄雨茉喝了两碗，阿武乱喝了一坛，其余全是石双牛喝掉的。
看到酒，石双牛一向不太容易克制自己。“嘿，这倒挺赚哪！”他已经喝得很醉了。“靺子的东西价钱总是不错。今天卖马是如此，上回在戴溪镇卖兵器，价钱也比咱荣国兵器高很多。物稀为贵，原来商人是这样攒钱的！”
“没错，的确是好买卖。”甄雨茉带着微醺，笑咪咪地说。
“真的是好买卖。可惜那三套靺古鞍具留在湖城了，否则又可以大捞一笔，那些东西可都是镶银的喔。”石双牛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搔着后颈的肉纹问道：“现在我们身上已经没有靺古货了，要卖啥呢？”
“我们身上没有，但靺子兵身上还有哇。”阿武乱又喝掉一碗。
“嘿！我怎么没想到？”石双牛帮他把碗里的酒倒满。“反正我们不杀靺子，靺子就要杀我们。既然横竖都是要杀的，那杀了他们，抢他们的家当器来卖，倒是个买卖。”
“不只是买卖，是非常好的买卖。”阿武乱这会儿真感兴趣了。“师兄那时候不是说吗？靺古人是靠打仗赚钱的，打愈多，赚愈多。荣人刚好相反，一打仗就家破人亡。所以荣人不喜欢打仗。但是，我们为什么不能像靺古人一样，也靠打仗来赚钱？”
“是啊，为什么不？以牙还牙，还能吃香喝辣！”石双牛眯着眼，醉醺醺地用力点着头。忽然间，红通通的胖脸像灵光一现似的，眼睛突然睁得又圆又大。“对呀！哈哈，我找到咱以后要干的大事啦！抢靺兵，卖武器，做个靺子猎人。师父，你说对吗？”石双牛站起来，举起酒碗，与阿武乱、甄雨茉的碗都碰了一下，然后喝个精光。他抹去嘴唇上的酒渍说：“对吧？咱以后就做靺子猎人，专猎靺子兵。”
“好！以后你如果还猎到了靺古马，都卖我。”隔壁桌一个小矮人站起，抱着酒坛子走过来，为阿武乱的酒碗斟满。仔细一看，原来是中午出了最高价买了靺古马的小老头儿。“就冲你靺子猎人的称号，我就照单全收。不过呢…这么一来，咱就算长期合作了，以后最好能优惠点。”他笑着说。
傍晚，村外的市集已经散去。住得近的马贩就赶着骡马回去，住得远的，只好投宿村中，明日再行。这家酒肆是村里唯一可以住宿的地方，况且店里的煎白肠与黄酒都十分有名，这马贩自我介绍说自己叫做吕全景，是个京城人，每次来赶集都不忘了光临此店，尝尝这道名菜的滋味。
“北军听说很快就要到了，你马上可以补货发财。杀他们一阵，好好报个仇！北方各城，被他们扫过的，不是投降，便是被屠城；即使投降的城池，也免不了一阵奸淫掳掠，实为可恨！咱的官兵，平常对自己人耀武扬威，遇上靺古人，却像娘儿们一样，屁滚尿流。哈哈…唔！”吕全景说到一半，连忙捂住了嘴。因为他突然发现阿武乱与石双牛身上披的都是军甲，骂官兵不就是骂他们吗？
“哈哈！没事，讲吧！你讲的也是事实。”阿武乱笑着说：“而且，我们早已经离开军队了。”
“是吗？”虽然阿武乱这么说，但小老头儿还是看到石双牛燃烧的圆眼正瞪着自己。他避开那双忿怒的眼睛，转头上下打量阿武乱一阵。“不过，军爷，看您的样子，就知道您行，您不一样，能杀蛮子。”
“靺子，人人得而杀之。我可以，你也可以。”阿武乱指着窗外，说：“看，我保证靺古人遇上他们，肯定也要吃亏。”
窗外的街道上，七、八个拿着长矛、十字弩的乡兵，刚刚操练完毕，一边聊着天，一边慢慢走过。
“他们？哈哈哈，军爷，您一定是跟我说笑。”小老头哭笑不得，还拼命摇着头。一边摇头，头顶稀疏的发髻就摇摇晃晃，不断松落头发出来。“那些人啊，只是村丁，一半以上我都认识，说穿了，都是打渔和种田的，还有几个在村里开着小店铺子。这村很富，所以他们没事就练练村里的男人，以防强贼。但这种乡兵顶多吓吓土匪，真正跟北兵交手可不行。因为人家是天下无敌的！”
“你跟靺子兵打过仗？”石双牛轻蔑地问道。
“没有。”
“那你看过靺子兵打仗没有？”
“也没有。”
“那你他妈的怎么知道靺子天下无敌？”
“靺古人灭了天底下所有的国家，不是么？”吕全景笑出声音。似乎觉得这种问题怎么有人好意思问。“咱自己大荣国土，现在也有大半落入人家手里。这不叫天下无敌，怎样才是？”
石双牛不得不承认马贩说得有道理，但他还是想办法要打破靺古人天下无敌的神话。因为杨丹说过，如果荣人失去与靺古人抗争的那股气，大荣国就真的完了；而重拾这股气，武人要负上第一线的责任。
“他们是厉害，没错。”石双牛费力辩解道。“他们厉害，是因为天下的人以为他们厉害，而使得他们更加厉害的。如果天下人不这么认为，每个人都拿命跟他们一搏，靺古人还能这么耀武扬威吗？”
“问题是，您所谓的天下人，现在大部分都被靺古人征服了。”京城人毕竟见识广，吕全景虽然只是一介马贩，辩论起国家大事来也头头是道。“我们荣人就算多，也不及天下人多吧？现在，人家是集合天下人的力量在打我们的，军爷，您说我们打得过么？这样的敌人怎不叫天下无敌呢？”
石双牛被他这么一怼，立刻无语。阿武乱想了想，抬起头，帮石双牛把话接下来。“没错。靺古人是猛，但我只知道，敢站出来保卫自己家园的荣人也可以很猛。我倒觉得这些乡兵没你讲的这么没用，必要时他们应该也很猛。常城就是最好的例子，一座孤城，官兵两万，可以跟二十万兀军对抗两个月哪！”阿武乱停下来，一口喝光了碗里的酒。“别忘了，从现在起，我就是靺子猎人了。在我的眼里，只有猎物，没有天下无敌的魔神！不要以为北军就全是强兵猛将，许多人在他们自己的老家也不过就是放羊的、养马的，不就是跟你一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么？一个普通人对另一个普通人，你就当是跟自己打架，有时会输，有时会赢。如果你不敢打，那就输定了，没什么好说的，但只要你敢打…”说到这里，阿武乱醺醉朦胧的眼睛似乎闪过一丝精光。“你会发现，他们没厉害多少，也只是个人，没什么好怕的。”
“没错，我老石一点不怕他们。”石双牛听得热血沸腾，跳起来反击似的说道。
“但愿你们说的有道理。”虽然靺古人天下无敌的形象仍在心里屹立不摇，但是听了阿武乱与石双牛的论点后，吕全景心底居然也开始有了一丝丝的改变，觉得靺古人似乎真没那么可怕了。“也但愿真的遇上北兵时，我也敢像你们说的那样，放手跟他们一搏。”
“你当然可以。”阿武乱又喝完一碗酒。“我看好你。”
酒局还在继续，而夕阳已经完全沉入水衫树林后面了。
或许是塘栖村很富，也或许是接近年关的关系，几乎家家户户都点起烛火来。
每个流泄出温暖黄光的窗户中，都是全家聚在一起，享受着并不丰富、但是比起其他村镇来说已经算是相当奢侈的晚餐的天伦画面。
而关于兀军的各种传闻，是大部分餐桌上热烈讨论的话题。
在此起彼落的聊笑声中，夜幕悄悄地笼罩这个村庄。
兀军到底可不可怕，几个时辰后，塘栖村的人就要亲身体验了。 龙与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