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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整群闭着眼睛的尸兵窜进林子里来，像在嗅什么味道般抬高了下巴，它们已经非常靠近完颜轻薰了，身上发出来腐烂臭味和尸油的腻香融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奇异味道。但这怪味一点没能逼退完颜轻薰，她双脚蹬着沙地跳起，细长的右腿像枝长刀般随着回旋踢扫去，居然踢掉了最前头一个尸兵的头颅。

　　“我的天哪！这女人怎么跟阿武乱一样鲁莽？”贝宝星摇着头说：“我还以为她是那种天塌下来也不会抓狂的人呢！”

　　“对她来说，阿武乱如果回不来，那跟天塌下来有什么两样？”苏日娜的眼睛流露出她特有的怜悯眼神，这使得她瘦削的脸变得异常美丽。她意味深长地说：“这啊，就是恋爱中的女人。”

　　被踢掉的头颅像颗蹴鞠球一样滚到了孛花的马前，像是不甘心没能咬到人，嘴还一张一合著，就被马脚一蹄子踏碎了。

　　骑在马上的孛花右手向前一挥，周围密密麻麻的、男女老少的尸兵便一起涌上。“全给我杀光！”他喊道。隔着那张没有表情的黄金面具，还是可以听到他兴奋而发抖的笑声。

　　见尸兵排山倒海般冲上来，完颜轻薰居然一点没有退缩。在她的眼里，这些东西不再是可怕的行尸走肉，而是碍着她去找阿武乱的可恶讨厌鬼！她左手握拳，右掌手刀，先屈膝弯身，细嫩的声音大喊一声，整个红色的身影便弹跳跃起，双腿像两枝分岔的铁枪般，一腿踢翻一个，落地时，以一个优美如舞蹈的旋身闪过一个扑上来的尸兵，并且绕到它的侧面，一个手刀斩下，把那东西的脖子打折了，几乎在同时，她左肘向后一顶，击中一个从后面抓着她肩膀的大家伙，接着反手一扳，腿往胳肢窝一蹬，毕竟正在腐烂的骨肉较为脆弱，居然把那尸兵整只粗大的手臂硬是拆了下来，扔到一边沙地上去。

　　一连串流畅的动作，像是在星光下翩翩飞舞的蝴蝶一样，瞬间料理掉三个尸兵。

　　不愧是完颜家的郡主，大兀朝廷收用的精锐刺客。

　　问题是，她打的是尸兵。

　　已经死了的人，丝毫打不痛。

　　那三个尸兵，包括少了一条手臂的大家伙，全部又站了起来，朝着她一跛跛靠上来。连那只被扔在地上的手臂，也像是有自己的思想一般，抓着沙子，弯曲手肘，像条蛇般不甘心地、扭曲地前进。

　　完颜轻薰忽然有种前功尽弃的沮丧感。

　　如果是活人，这三个家伙已经躺在地上起不来了，但现在它们居然像没事一样，还继续靠过来。

　　而它们后面，还有千千万万同样打不死的怪物哪！

　　“无论是什么东西，都别想阻止我去找他！”她浅褐色眸子在夜里的蓝光笼罩下变成美丽的淡紫色，怒火再度燃起，一拳一手刀的架势举起，准备再往前冲去。但她步子没跨出去，只听见一声咆哮，她忠心耿耿的老家将们便先冲上去了。

　　完颜义的一根金鞭甩来，立刻把那个断手大尸兵的头颅打得粉碎，接着另一根金鞭一扫，打断它的腿，整个人便倒了。完颜信两对风火轮般的双节棍也是厉害，指哪儿打哪儿。两个老人挡在他们的小主前面，很快就被尸兵们团团围住了。完颜轻薰正欲上前和老家将们一起奋战，手臂却被完颜智一把抓住。

　　“郡主，快走！”完颜智虽然是个精瘦的小老头儿，力气倒是不小，拉着完颜轻薰便往后拖。完颜轻薰扳着他的手掌，转身一折，反而以一招擒拿牢牢压住他的手臂。

　　“谁也不能阻碍我去找他。”完颜轻薰任性地说。“谁都不行！”

　　“发过死誓要保护您的老将就可以！”完颜智苍凉一笑。“请恕老夫先走一步，无法再继续保护郡主；金龙头的事，就有劳郡主了。”

　　“什么？”

　　完颜智一个反转，把自己的手臂硬是拖回来，那力量出奇大，完颜轻薰还在揣摩他说的话，发着愣，整个人都被一起拉了过来，老人接着手掌一推，推在完颜轻薰的肩膀上，她便无法控制地往后弹开了好几步，被赶上来的古夷一把抱住。

　　老人跟古夷点了点头，嘴角微扬，那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然后一转身，施了个轻功，朝那两个和尸兵混打一团的兄弟们跳去。

　　他的脚尖点过完颜义的肩膀时，抛下了一句：“二哥，郡主就麻烦你了！”接着脚板用力又是一蹬。

　　完颜老四看似瘦瘪，脚劲之强，却让他那高大的二哥也扛不住，被踢出了战斗圈，跌坐在地上。

　　完颜智继续施展轻功，踏过三个尸兵的头，可惜在踩向第四个尸兵的时候——那是个容貌高贵、皮肉尚未腐烂的死贵妇，居然张口咬住了他的靴子，剧痛使得他跪了下来，跪在另一个女尸的肩膀上，那女尸像猛兽般转头一要，狠狠嚼碎了他的膝盖骨。接着更多的尸兵涌上来，张开口或者伸出手，咬他、抓他。

　　完颜智知道自己不行了。

　　“智爷！”完颜轻薰脱口叫出了爷字，她从来没用过这字称呼家将——带着尊敬和感恩。因为她忽然意识到，一直无怨无悔守在她身边的老家将，可能要为自己的任性和鲁莽赔上性命了。但想从古夷粗壮大臂和靺古摔角鹰式擒拿手下挣脱，但谈何容易？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愈拖愈远，被伊力士兵簇拥着撤退到皇宫里去。

　　“老四！”完颜义爬了起来。“老四啊！”

　　“二哥！你别过来！”完颜智死命喝住他，因为他知道完颜义的个性，会冲过来和他一起赴死。“老五，你也快走…跟二哥…啊！”他忍受着尸兵在他身上胡抓乱咬的剧痛，右脚瞬间靴袜被撕烂，腿脚也被吃到见骨。“快…二哥…保护郡主，取回金龙…啊！”话未说完，便被后腰一阵剧痛打断，他看见一个死老太婆把自己的肾从腰窝的窟窿里一把抓出来。

　　“四哥…”

　　完颜信呻吟着，声音虚弱得不像他了。脸颊上的肉被咬走一块，左耳也不翼而飞，浑身是血。“四…”第二声的哥字已经不清晰了。完颜老五那张曾经英俊的脸逐渐埋没在狼吞虎咽的尸兵之间。

　　“五弟，四哥…也要随你去了…”完颜智已经翻白眼。他痛到几乎晕眩，觉得自己很快死了。“只是…我完颜智…不白死…”他用意志力告诉自己，打起精神做完最后一件事。“…即使要死，也得找人垫背！”

　　他在腰带上摸索，将小金弩掏了出来，以一种濒死之人不可能做到的速度将弩嘴指向被尸兵和引路兄弟簇拥着的孛花，然后射了一箭。

　　或许是孛花因为胜券在握而大意了，也或许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目标明显。

　　那一箭，结结实实射中他的腹部。

　　“啊！”

　　剧痛让孛花差点落马，但他挺住了。

　　待痛楚稍过，他抬起怒不可抑的眼睛，想找出射箭的人报仇，却已消失无踪。

　　因为射完那一箭，完颜智就被尸兵们一阵嘶咬，活活肢解了，吃得连片指甲都不剩。

　　看着几乎没人了的棕榈林，孛花把目光落在唯一的那个人——满脸泪水的完颜义身上。

　　“他们都躲进宫殿了。就你不躲？”孛花神经质地冷笑道：“你不想活了，对吧？”

　　“老四、老五…”虽然四弟的遗言听得很清楚——保护郡主，但完颜义此时的确不想活了。四个兄弟都死在这一战，让他顿时万念具灰。以至于在孛花策马开始前进，尸兵也朝他蜂拥而来，他还只拎着金鞭，在那里呆站着。

　　接下来，一切的事情像梦境一样发生着。

　　成千上万的尸兵向他围过来，忽然间却像约好了一样，全部停止了动作，像千千万万个雕像一样，维持着各自最后的姿势，矗立在沙地上。

　　这一幕，不只完颜义，连骑马回来找他的贝宝星和苏日娜也看得目瞪口呆。

　　“尸兵不动了？”贝宝星惊喜地说：“阿武乱成功了吗？”

　　“真的吗？那我再接再厉。”苏日娜连忙闭眼念起咒来。

　　沙地裂开了，四周掀起强烈的沙暴，沙尘中混着许多尸兵被卷起的模糊身影。

　　众人觉得眼睛干刺，还进了沙子，什么都看不见。

　　过了一会儿，风暴散去。

　　刚才还把棕榈林外的沙地站得水泄不通的敌兵——包括尸兵、引路兄弟和孛花，居然消失得一个不剩。

　　“哗！大萨满大人，妳的法术太强了！”贝宝星转身大赞苏日娜。“一个沙尘暴把这些该死的东西全卷走了吗？还是都掉进地堑里去了？”

　　苏日娜摇摇头，表示不可能。

　　“沙灵是卷走了些，但不是全部。”少女大萨满作完法，变得十分虚弱，得抱着马脖子才不会掉下鞍来。她薄唇发白，气喘吁吁地说：“如果我这么厉害，一开战就召唤沙灵，直接把它们在城外全吞进沙漠岂不更好？何必死这么多人，让大家打得这么辛苦？它们太多了，真要全部卷进沙地里，估计连我自己的元神也要耗尽，赔了命都办不到。”

　　“也对。这么说来…是它们自己撤退的了。阿武和银刹真的成功了？”贝宝星疲惫的双眼忽然闪过兴奋的光芒，这让他忽然俊俏回来，但只维持了一瞬间，稍再想想，马上又消沉下去，而且反变得更消沉了。“但是…如果他们已经杀了祖必流士，这诅咒…”他回头望一下自己背后那令人难堪的大驼峰。“看来真的…无解了。”

　　“可见他们还没杀掉他。”苏日娜抱着马脖子，轻轻踢了一下鎏金镫，把马骑到他的身边。她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他死了，你的背一定会恢复原状的。”

　　贝宝星懵了。“但是如果他们没杀死他，为何尸兵会撤退？”他自言自语道。

　　“我不知道。”苏日娜说：“不过，在我和银姐姐的想象中，如果他们杀掉他，尸兵也不会撤退，顶多只会变回普通的死尸，不动了而已…会走，表示还能动。能动，就说明有人在施法。”

　　“追出去看看，”一直呆站着的、失魂落魄的完颜义忽然开口：“我要跟他们拼了。”

　　“嗯。”贝宝星深吸了一口气，说：“除了亲眼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没其他办法了。”

　　苏日娜按着马鞍前端，坐起身来，闭起眼睛，两手向上举起，宽大的丝绸袖子沿着肌肤滑下，露出雪白的瘦臂。她的手指在空气中撩动，像是在触摸着风，又像试图抓住随着风被传送过来的一些什么讯息。

　　“嗯，它们…撤得很快，而且一下子退得很远…”苏日娜放下了手，转头看着贝宝星。“外面应该安全了，咱们出去瞧瞧。” 龙与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