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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多前，阿武乱在老家解散靺子猎队，把这十二个伙伴全留在鹭门岛，交给了四哥阿武昭。本以为今生可能都难再见面了，没想到却在千万里之外的报达城重逢了。
“这、这、这、这声音…”十二个人里头一个年轻人歪着头看着他。“贝、贝、贝、贝…”
这人是贝宝星最认不出来的，两年前看起来还是个瘦小的少年，现在长高了，比其他许多人都高，而且从以前的白兔变成黑兔了——皮肤晒得乌金发亮，精瘦强壮，但口吃的毛病还是没变。
没错，这个人正是兔侠——兔儿腿。
兔侠身边，则是贝宝星再不能熟悉了的石双牛。“是的，但是…”牛侠也晒黑了许多。脸还是圆的，肚子也还鼓着，但显然比以前瘦了一圈，现在倒像个壮汉了。他满脸狐疑望着这个骑在灰马上的人——他认得这声音，认得这马，认得这枝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铜火枪，但却认不得紫色斗篷下的这个人。
因为印象中这声音搭配的应是个英姿飒爽，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啊！
怎可能会是这么个背上隆起巨大驼峰，全身扭曲的可怜虫？
“二爷？”蔡猪太先说出这两个字。除了晒黑了点，他倒是没什么变化。
“蠢猪，别被骗了，才不是二爷，不可能是二爷！”陈狗肝立刻插嘴道：“哪来的死驼子？你为何骑我们贝二爷的马？拿我们贝二爷的枪？还披着诸色目人的斗篷在那儿装神弄鬼弄鬼的？”
贝宝星听着想笑，又难过得想掉泪。
好笑的是，这些兄弟还是这么傻呼呼地可爱；难过的是，自己说不定真要背负着这个面目全非的驼峰度过一生了。
旁边的伊力兵虽然听不懂汉语，但见陈狗肝出言不逊的样子，正准备上前拿他，贝宝星连忙制止他们。
“星火莲刀阵，还记得吗？”贝宝星把火枪背回身后，然后把遮住大半脸的斗篷罩帽拿下。在众人的惊叹，甚至是激动的呼叫中，将自己轮廓俊美、却被沉重的脊梁压出病容的脸孔露出来。“忘了两年前，跟你们排这阵形在天游峰打了场大胜仗的人么？”
“二爷！”
“二爷，我的好二爷啊！”
“真、真、真、真的是二、二…二爷！”
“如换包假的二爷！”
“是『如假包换』啊，蠢猪！真受不了你。”
“天啊，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真的是咱二爷！”
众人睁大眼睛看着他，惊喜地围了上去。
“哈哈，找到军师爷，就可以重新开始排阵了，哈哈哈！今天真是太高兴了，高兴到我都快掉眼泪了！”石双牛没有夸张，那圆滚滚的牛眼里还真的热泪盈眶。其他人也是眼睛湿润，七手八脚把正在吃力下马的贝宝星从马鞍扶了下来。
十二生肖侠们一一跟久违的军师相拥，鸡侠纪八郎抱得特别久，还趁机亲吻了贝宝星的脸颊一下。大家都开心得不得了，完全忘了刚刚才协力干掉一个恐怖的女尸兵呢！
“为什么会在这里？”贝宝星、石双牛同时问了对方这句话，愣了一下，然后又同时说：“你先说。”
所有人笑成一团。
大家也知道，急性子的石双牛是没办法等的，贝宝星当然也知道。“你先吧，肥牛。”他说。
得到允许后，石双牛开心地说起来了。
“啊哟，这说来可话长了，二爷。咱分别多久了？现在四月了，那么就应该有两年半。你看，我们从当初的步军，被老大训练成马军，又被您训练成火枪兵，这两年半来，在四爷手下，却又变成货真价实的水师了。”
“四爷？”贝宝星笑着说：“神经兮兮的阿武昭大人，阿武四爷？”
“要不然还有谁呢？”石双牛也笑了。“你们走后，四爷就把我们编进他的船队里，在金禾号上做左舷火枪手。一开始大伙不习惯坐船，天天吐；每次下船站回了平地，几天都还觉得地面还在摇晃呢！好啦，这水浪晕颠之苦就不说了，好歹我们也在金禾号待了两年，远洋近海跑了好几趟，连最容易晕船的鸡侠八郎，现在风浪再大，那两只棒槌一样的小鸡腿也能在甲板健步如飞。这次弼斯罗港我们也是第二回来了，靠岸一天不到，就遇上这种死人攻城的怪事，回去说恐怕也没人相信。一群死人冲进城里来撕咬人，打倒了又爬起来，得像刚才那样切碎，或者放火烧，才能消停。连金禾号那么大的船，它们都能冲上去，咬伤好多水手，全船乱成一团…大家都慌了，不知该怎么对付才好，这可不是平时杀的土著海盗，杀不死的，谁不乱呢？后来有人发现火有用，于是大家都拼命拿火烧它们，结果呢？死人是烧死了，但把自家的船也都烧了，沈进了港里，真是蠢得不得了。这下子家回不去了，城里却死尸横行，也绝无可能继续待着，只好跟难民们一起逃了。几万人一路逃，那些行尸走肉便一路追，一路咬，能活着到这里的，我看只剩十之一二。二爷，您相信吗？死人会爬起来咬人抓人呢！而且听说连自己生前的亲朋好友也抓也咬，标准的六亲不认，简直比靺子还可怕！”
贝宝星听了乌力罕询问了一晚上的难民，大概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比起尸兵袭击弼斯罗的经过，这时候他却更渴望知道一些来自东方家乡的消息。
“大荣还在吗？阿武家现在怎样？鹭鸶城还太平么？”他急切地问。“大海战之后，兀人还有没有再去骚扰鹭门岛？”
“哟，您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
“阿武家早就已经放弃鹭门岛啦！船队带上水手、家兵和眷属，还有岛上屯田的佃农们，几百户人家全撤到东海的流湾岛去。在那荒岛上，一切重新开始。”
“什么？难道靺子兵登陆了鹭门岛吗？”
“这倒没有。但他们在闽州、粤州布下重兵，无所不用其极地围堵咱大荣小朝廷的所有生路，新主公…喔，对了，贝爷，您应该不知道阿武家的主公已经换人的事吧？”
“换了谁？阿武良大人？”
“不愧是聪明人，一猜就中。是阿武良大人没错。那次大海战之后没多久，老家主便寿寝正终…”蔡猪太插嘴道。
“连这句也会说错？是寿终正寝啦！”陈狗肝又找到机会损一下蔡猪太了。“成语背不熟，就别那么爱用成语，蠢猪。”
“我…你…”蔡猪太想要回嘴，却又一时词穷，找不到话来怼。一张脸顿时涨得面红耳赤。
看来，这俩宿敌的斗嘴游戏，会这么一生一世玩下去。
“嗯，阿武基大人西归，阿武良大人接了家主之位。”石双牛叹了一口气。“即使新主公的能力一点也不逊色，但大敌当前，朝廷又一副风雨飘零、振作不起来的样子，不少水手和农民趁着夜半偷了船，离开鹭门岛。主公和众家将商量后，决定离开这片大势已去的故土，率领船队渡海到老侯爷的故乡——流湾岛，开始过着『天高靺子远』的新日子。”
这消息的确让贝宝星很震惊，但想想在兀军的步步进逼下，阿武家能这么全身而退，也算是一件好事了。“那么，朝廷呢？阿武家撤走了，朝廷还有谁来支持呢？”
“这个嘛…”石双牛耸耸肩。“七个月前我们从流湾岛出发时，还听说小皇帝流亡到占城的消息，但也有人说，他们躲在粤州崖山…唉，离开鹭门后，消息就开始不灵通了。可是我想，朝廷应该还在坚持吧？”他停顿了一会儿，落寞地补了一句。“应该是吧？”
事实上，连石双牛也不知道，南荣的流亡小朝廷已经在十几天前在崖山被兀军彻底消灭了。
荣朝，算是完全灭亡了。
十二生肖侠和贝宝星——半个月来，这些远在万里之外的南荣子民们，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亡国奴。他们虽然没人知道这个噩耗，冥冥间却像感觉得到一样，说到这里，大家都沉默不语，低下头来，只是唏嘘。
“不过，真的很高兴在这里看到你们。”贝宝星抬起头，深呼吸一口气。“阿武看到你们，一定也要高兴得疯掉了。”
“对了！还没问您呢，我的恩公师父在哪里？”说着，石双牛左右张望起来。但周围全是难民，和不苟言笑的伊力士兵，完全没见到他帅气的恩公师父以及那美丽的狐女。他望着贝宝星，急切地问：“我师父呢？还有银姑娘，都在城里吗？”
“对啊，怎么还不回来？”被石双牛一提醒，贝宝星才忽然想起下午出发的一行人，已经离开两个时辰了。虽然阿武乱、银刹女、古夷、完颜轻薰和她的家将——完颜五老都是一群猛人，但毕竟是深入敌人的大本营，接近孛花和祖必流士，还是非常危险。他开始担忧起来。石双牛看到他面色忽然凝重，也跟着紧张了。
“二爷，你别吓我。我师父他…没事吧？”石双牛声音有点颤抖。“他在城里，对吧？他和银姑娘都在城里，我们现在一进城…就可以看到他们了。对不对？”
“他们不在城里…”贝宝星看着石双牛，不知如何跟他解释。“在地下。”
“地下？”听到这两个字，石双牛以为阿武乱和银刹女已经命丧黄泉，被埋进地底，仅剩的一条手臂在空中乱舞一阵，哀嚎一声，往后便倒，差点晕死过去。
而这时候的阿武乱一行人，虽然不是在黄泉，说起来亦不远矣。
如果黄泉的定义，就是地底下死人很多的地方，那么他们现在不在黄泉，那又是在哪里呢？ 龙与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