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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武乱不再是阿武乱了。

　　至少，已经不是完整的他。

　　缺了，空了。

　　他觉得自己的一部分被硬生生地掏空，而这一个部分，正冷冰冰地横放在他的面前。

　　那是新婚妻子的尸体。

　　甄雨茉的尸体。

　　从遮不满身体的残余衣物来看，甄雨茉生前可能遭遇到了一个女人最不愿遭遇的事情。

　　布满全身的无数伤痕，证明她在生命走到终点的时候，曾经多么努力挣扎与抵抗。

　　但这些努力，在色欲薰心的男人面前，却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不论在阿武乱的眼里，甄雨茉是多么的珍贵，也不管他是多么宝贝她、爱护她，在那些男人的眼里，看到的只是简单的、不具任何附加价值的女性胴体，一个能让他们肮脏的欲望得到发泄的工具。

　　这就是乱世的女人宿命。

　　很凄惨，但也很平常。

　　这些不幸的女人们，不管有没有受到污辱，最后多半选择自己结束生命，以示清白。

　　男人逞欲一刻钟的快感，要害女人赔上一条命。

　　一个多么不公平的世界！

　　算是抗议这个不公平的世界吧，甄雨茉也决定让自己香消玉殒。

　　阿武乱让纪八郎拿来绳索和针线，然后亲自悬绳下井，将妻子的尸首背负上来。众人纷纷离开了他们俩，让这对才刚结婚的夫妻做最后独处。

　　见到妻子僵硬的、难看的尸体，阿武乱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再掉下任何一滴眼泪。他似乎不愿让妻子见到他软弱的样子，只是一语不发地打起了一桶井水，跪在她的尸体边，抽出血饕剑，将剑刃慢慢地洗净，然后将水倒掉，又重新打一桶水。

　　接着，他做了一件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百思不解的事情。

　　阿武乱提起宝剑，用锋利的剑尖将甄雨茉的腹部划开！

　　在带着淡淡尸臭的诡异气氛中，他将妻子肚腔里的器官一件件取出，小心翼翼用清水洗涤、擦拭干净，再一件件整齐地摆回去，然后用针线将皮肉仔细缝合。接着，又打了另一桶水，把妻子全身各处，特别是私处，全都冲洗过一遍。

　　做这些事情时，阿武乱面无表情，只有观察最敏锐的人才能从他偶尔失控而微微发抖的眉梢发现他正努力压抑着绝对不可以在此时此刻释泄的哀伤。完成所有的清洗后，他站起身来，解开皮带，卸下铠甲，脱下自己身上的黑色武生长袍，覆盖住妻子赤裸的身体。

　　包裹在黑袍里的甄雨茉，看起来像是一尊裹着布的雕像。

　　阿武乱跪坐在她的旁边，闭上眼睛，试着像在天游峰顶感应师兄们的魂魄那样来感应妻子，过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睁开眼睛，歪着头，端详着妻子的遗容。“真的走了。”他喉咙干涩地喃喃自语，发现这声音一点也不像是他自己的。

　　甄雨茉整个脸都十分冰冷，皮肤表面有点黏。原先美丽的轮廓因为泡了水而变得浮肿，右眉上方有个擦伤的伤口，可能是投井时撞到的。除此之外，表情还算安祥，只是脸色出奇的白，美丽依旧的、小小薄薄的嘴唇有点发紫，右边嘴角甚至微微上扬，像是带着一种什么也不在乎的微笑；仿佛在决定投井之前，就料到心爱的丈夫会找到她，而故意让这样的笑容凝结在脸上，来减低他的悲痛。

　　这个笑容，让阿武乱鼻头一酸，紧抓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再次溃流。

　　他伸出发抖的手指，用指尖轻轻抚触这张曾经那么熟悉、而现在变得神秘又陌生的脸孔。停在甄雨茉陷进眼眶的紧闭眼皮上时，心碎的男人从喉咙深处发出的抑制不住的悲痛喘息。

　　那曾是他最迷恋的地方。

　　第一次见到这对淡褐色的眼睛，他就完全被它们的美所倾服了。

　　他清楚记得当时的感觉：四周的景物突然一一消失了，仿佛世界上只剩这对玛瑙般的眼睛。

　　那时候他就知道，这对美丽的眼睛将对他意义不凡，这对美丽的眼睛就是全部的世界！

　　而现在，它们却不再发出光芒，永远覆盖在冰冰黏黏的眼皮底下。而他的世界，从今以后也跟着黯淡无光。

　　“我虽然曾经死过，但直到今天我才觉得自己真的死了。”阿武乱泪流满面，轻轻在妻子耳朵旁边说：“先留着我这身体，还有点用处。娘子，等到大仇报了，手刃这些狗贼，我必随妳而去，没有怨悔！”

　　第二天清晨，他们在村子废墟的南面搭起柴架，火化了甄雨茉的遗体。

　　阿武乱把骨灰全部装进一只清空了的水牛皮弩矢囊（这是他们目前所能找到最干净的容器）里，然后找了一块白布与绳索，将囊口紧紧封住。

　　他一点也没有打算将妻子葬在这里，这地方对他来讲实在是太伤心了。只是卸下雪沐马的龙鳞马甲，将装着骨灰的矢囊卷在金甲当中，然后绑在马鞍前面。

　　“妳是阿武家的媳妇。”阿武乱用力在皮绳上打了最后一个结，轻柔地说：“我要带妳回阿武家的鹭鸶堡。”

　　在火化甄雨茉之后，村人遗体也集中火化。猎人们将骨灰分装了大大小小九个茶瓮里，一起埋在村外树林中的一块小草坪下，贝宝星还亲手移了一株手腕粗的梅树在上面，充当墓碑。

　　“邹长老，以及下梅堡所有的朋友们，这个屠村之仇，我们靺子猎队会替你们报。”贝宝星抱着虚弱的银狐，双眼肿得完全看不出原来俊美的形状。“不论他们跑到天涯，还是海角，都要用血来还这笔债！”

　　生肖众侠听完这番话，没有不掉泪的。

　　阿武乱一言不发、自顾自地骑上马，左手按着马鞍前面裹着骨灰囊的卷甲，右手执着缰绳，两眼眯着望向天空，全身黑亮的雪沐则是一昧用它的大白蹄子踏地，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大家望着阿武乱，他却一点也没有想要下令的样子，就只骑在马鞍上静静凝望天空。

　　“完了，老大废了…”猪侠话还没说完，脑袋就被石双牛狠狠捶了一下，赶紧闭嘴。

　　石双牛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悲伤地转身看着贝宝星。贝宝星迟疑着盯了阿武乱一会儿，直到确定这男人真的已经变成行尸走肉后，才无奈地接下统驭权。

　　“上马！”贝宝星下了命令，猎人们一边擦眼泪擤鼻涕，一边骑上自己的马。他下令的声音和阿武乱很不同，以前阿武乱的命令总是热情有力，贝宝星则是保持一贯的沉着优美。“出发！”第二声命令一下，众马齐嘶，“猎”字黑金旗便高高举起。

　　就在旗子在晨风中飘扬的那一刹那，靺子猎队的每一个成员顿时收起伤悲，他们策起座骑，在清早的夏日绿色谷地间，燃烧着心里的熊熊怒火，向南方疾驰而去。 龙与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