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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城一直燃烧,屠杀还在继续。
阿武乱伏在城墙上,等一队骑兵通过后,轻轻跳下石阶。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他心底仍不由自主地漾起一丝小小的期望。
雪沐…会不会还在城下等我?
答案当然是没有。
他不怪牠。
事实上,从跑上城头,遭遇第一个敌人开始,自己也完全把爱骑忘了。
阿武乱失望地站在登城踏道的阶梯边,望着早晨与大黑马告别的地方。
“去了哪里呢?”他知道现在才思考这个问题已经太晚了,但还是忍不住要想。“跑了?被炮打死?还是被…吃了?”
第三个设想令他后悔到想吐,但现在想起来是却最有可能的。
早上应该要想到这一点的,应该要想到西水关那群人望着雪沐时的那种饥渴眼神,他应该要骑着牠上城墙打仗的。即使在城上被一炮打死,也好过被饥民分食。
毕竟,雪沐是先帝亲赐的御马,是一匹真正的战马啊!
真正的战马就应该和武士一样,战死沙场才算是死得其所。
被当成肉畜吃掉?
他实在不忍再想下去。
不过,在一切都走向毁灭的时候,大黑马就算真是被饥民拆吃落腹,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值得悲伤的。因为以现在的状况来看,阿武乱也不认为自己能有多大的机会活着走出常城。
夜色渐浓。但靺古骑兵把看得到的房子全烧了,城里每个角落还是都被大火照得红亮。
阿武乱弯弓搭箭,沿着城边土路小心翼翼地向前探索。忽闻前方巷口传出马蹄声,连忙闪进路旁一座颓圮的废墟里。
马蹄声迅速逼近。突然间,三名骑兵从巷子里窜出来。
真正的靺古骑兵!
这还是阿武乱第一次正面遇上真正的靺古人。
之前交过手的,全是效忠大兀旗帜,为靺古人卖命的其他种族。
换句话说,虽说都是兀兵,但其实都是冒牌货。
打了一天的仗,阿武乱一直为没找到一个真正的靺古人交手而遗憾。而现在靺古人突然在眼前出现了,他却感到额头开始冒汗。
以一个南荣骑兵的眼光来看,靺古人骑马的姿势绝对不算优美。他们是直接站在马镫上的,屁股几乎不沾马鞍,像木偶一样悬在马背,跨下矮马急步,鞍上的人却平稳浮行,有一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悠哉感。阿武乱有点欣赏那种独特的骑马方式。因为他知道真正在马背上过日子的人,早已懒得细究那些矫情做作的姿势,绝对是怎么舒服方便怎么来。这三个人都有阿武乱想像中靺古人应有的骠悍,即使其中一个仅仅是个少年,也是一个看起来很骠悍的少年。他们穿着滚着白羊毛衬里的蓝色毡袍,外面套着打着铜泡的熟牛皮罗圈甲,发达的肌肉从粗壮身形上隐约可见,连唯一暴露在外的脸部也充满肌肉感,即使说话也可以见到在浅红色的皮肤下蠕动的肌理。脸的轮廓明显比汉人宽、像是一张被压平后的汉人的脸,但所有的五官都朝两边拉起,高起的颧骨与斜吊的细眼让他们的面相有种向上升高的、难以侵犯的威武感。薄薄的单眼皮下,火光不断从锐利的眼神中反射出来。
虽然对于荣人来说,或许多数靺古人看起来长得都一样。但阿武乱还是可以确定,这一老两少不仅相貌神似,简直就是不同年龄的同一张脸,应是父亲带着两儿子上阵。
三个靺古父子兵显然在城里闯得十分放心,仿佛认定整座城市已经完全没有人能伤害他们了。三人虽披甲,却都摘掉头盔。火光里,他们剃光了的前额被映得红润油亮。
北方游牧民族的发型是汉人很难看得习惯的。他们因为常打仗,天天戴铁盔,头顶经常磨秃,所以干脆只在前额留着一撮修剪平整的浏海,两边耳后绑着长长的麻花辫,其余的地方都痛快地刮得精光。
这完美結合了南荣三岁男童以及女童的发型,本来就够怪异了,挂在天下无敌的靺古人头上,简直可以说是诡异。
“好极了,终于遇上靺古人了,真正的靺古人。”阿武乱把弓拉了个饱满,瞄准后面看来最难搞的那名中年人。“正愁没坐骑,你们就给我送马来了。”
弓术,是阿武乱除了剑术之外的另一项拜师武艺。
天游山上的第十年,天鬼大剑师有一天突然把阿武乱叫到跟前。
“你习剑虽有十年,但只爱捕神抓韵,不喜求精,注定难成真正的剑士。然而,你却又善悟武道,触类旁通,宜多习其他兵器,非恃一剑成武名。”天鬼大剑师灰色的、瘦筋筋的脸上全是疙瘩,说起话来不疾不徐,没什么情绪起伏。虽然如此,这口吻却也没有责怪之意;相反地,正因为了解,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为这徒弟的未来抓了一条不同于其他师兄弟的路子。“你素来膂强眼利,可习弓;筋韧骨壮,可骑马。我有亲笔书信一封,你明日带着下山,到广城去改学弓马吧。现今咱大荣饱受北骑侵扰,却少有弓马之材与之相抗。来日学成,可考取功名,拜将报国,光耀家门,我也不负你父亲当年之托。”
于是,少年阿武乱便去了广城,拜弓术大师纳兰德光为师,学习骑射。
纳兰德光是天鬼的挚交,人称“九羽孔雀”。
虽住广城,但他其实是北方人。说得更确切一点,他原是在努真国做官的靺靺儿人。
靺靺儿人本来是突齐族的一支,在靺古草原放牧久了,百年下來,逐渐融合在靺古族中。虽说已合为一族,靺靺儿人却常帮着努真国对付靺古人,靺古皇族的几代先祖都死在他们手里,可以说是靺古汗室的世仇。灭了努真后,靺古当然也不会饶过努真境内的靺靺儿人,大举清算。于是纳兰德光带着全家逃到南荣,在广城一住便是几十年。
年轻时,纳兰德光以一弦九箭的“九羽箭”绝技名震北方。来到广城,为避靺古刺客追杀,行事低调,不收徒授艺。话虽如此,当年的努真第一射手看着自己逐年老去,一身绝技无人可传,却也心急。阿武乱前来拜师,时机可说大巧大好,一辈子所悟的精髓全都倾囊相授。
三年,阿武乱也能一弦射出三箭了,虽不如师父的九羽箭,却也箭箭致命。然而阿武乱对于骑术的兴趣似乎更胜弓术。之后几年,除了拉撒吃睡,几乎没离开过马背,终练得和北人一样的娴熟骑射。
而现在,他的骑射,马上就要用來对付以骑射征服天下的靺古人了。
那箭射出,既劲且准,不说在荣军里,即使在个个都是弓术高手的靺古军中,如此劲箭亦算少见。
靺古大汉喉咙中了箭,箭簇甚至穿出了后颈,咔嚓一声把颈骨射断了。整个头往左一垂,用一种很不自然的姿势挂在肩膀上,甩甩抖抖的,还坐在鞍上多骑了几步,才摔下马去。
“死了?”阿武乱有点意外。“天下无敌的靺古人,原来也是杀得死的。”
靺古人虽然也是人,但毕竟是征服了天下无数其他民族的一种人,仿佛是种更勇猛、更优越、身体结构都与众不同的另一种人。杀了一个这样的人,让阿武乱有一种经历了某种仪式的感觉。这使他开始又兴奋起来,一下子忘了疲倦。
两个年轻人见到受惊的马从身边跑过,发现鞍上无人,回头一看,才愕然看到仰躺在地上的父亲,连忙勒住马。
小儿子只是个少年,望着脖子上插着箭的父亲,完全愣住了,一副无法理解和接受的样子,但泪水很快就滚出了眼眶;大儿子就警觉多了,他伏在马背上,抽箭拉弓,四处搜寻偷袭者的位置。
当他发现阿武乱,也正是阿武乱射出第二箭,牢牢射进他额心的时候。那年轻人的脚在马镫里使劲蹬了两三下,两眼盯着插在眉心那枝长长的箭,慢慢滑下马背,也死了。
阿武乱的箭真的很快。
即使瞬间射翻两人,少年还是没看清楚偷袭的人躲在哪里。
但他吓坏了,想抽出马刀,却卡在刀鞘里抽不出来,连忙先跳下马,本想过去查看哥哥的尸体,又怕被偷袭,于是半蹲躲在自己的坐骑身后,鞍边露出了半张脸。
阿武乱注意到这家伙居然满脸已经都是鼻涕眼泪。
当然,顷刻间死了父兄两个至亲,哪个人能挺住不哭?
更何况只是个少年。
“还是个小孩就来打仗了?”阿武乱摇摇头,抽出第三枝箭,拉满了弓,瞄准露在马肚子下面少年两条颤抖的腿。
箭在弦上,就是射不出去。
“算了,饶你。”他垂下箭尖,叹了口气。
但就在这时候,阿武乱看到了一些东西,让原本准备饶过靺古少年的他心中一震。 龙与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