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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讨厌说话总喜欢说一半的人了。”身为杀手，完颜轻薰可以非常沉着冷静，但毕竟是北方女孩，天性还是比较直爽急躁，特别是喝了酒之后。“你们南方人说话欲言又止，听着实在别扭。”

　　“我不是讲一半，而是自己也没想清楚。好啦，其实告诉妳也无所谓，妳来帮我想想。只怕妳听了觉得怪力乱神，不可置信了。”

　　“我们身边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狐精吗？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哈哈，说的也是。”

　　于是，阿武乱便把自己前世九子护龙的故事都说给了她听。

　　完颜轻薰非常认真地听完，刮着雪花的夜风吹散了她的酒意，美丽的眼睛闪闪发光。

　　“所以，这就是命运啊！”她忽然抬起头，看着阿武乱。“完颜家的人抢了龙器，伤了你们师兄弟的性命，所以我这一代，和你的这一辈子注定要遇见，这难道不是命运吗？这八大家族虽然得了神器，奉为传家之宝，以为从此家业安康，可以永传后代，没想到靺古人攻破了中都，把这八大家族全抄了家，龙器还是落到别人的手里。这也是命运！”完颜轻薰将酒囊从阿武乱手里拿回来，一边说一边啜饮。“完颜承晖…好吧，就他算是我外公吧！中都之战打到最后时，我这外公在城门上，率领着家兵，亲自肉搏杀敌。一个家奴爬上城头来，哭诉着府里正被靺古人抄，家宝尽失，包括最重要的『金龙头』，他才惊觉敌军早已从其他城门破了城。一是觉得自己辱没了皇命，二是『金龙头』也被夺走，顿时心灰意冷，萌生了殉国的念头。服毒前，他叫来了家兵教头完颜姜，要他带几个年轻家将回府，保护自己的女儿逃离中都，留下完颜血脉，日后再图夺回传家宝。”

　　“所以…妳的母亲——芮郡主完颜晴花，就是完颜姜回府救出来的完颜后人？”在周围逐渐凝冻的空气里，阿武乱也随着完颜轻薰柔嫩的语音，被带回了六十二年前的那场悲剧里。“但刚才那老头儿好像叫做完颜礼，不叫完颜姜。”

　　“他是完颜礼没错啊，不是完颜姜。你别搞错了。”

　　“喔…”阿武乱糊涂了，姜啊鲤啊听得他肚子都饿了起来。

　　“完颜礼和你看到的其他四个老头儿，那时都是二十出头的新晋家将。而完颜姜是邹国公府里的家兵教头，年纪比外公还老呢！他们救出了完颜晴花，逃出中都。”完颜轻薰直呼她母亲的名字，似乎一点也不为意。“当时靺古军追杀所有姓完颜之人，所以他们只好全部改姓『颜』，六个男人合力把完颜晴花养大成人。老教头还揉合了毕生的拳脚武术，创了一套『夏达舞』，教授给她。”

　　“夏达舞？”

　　“夏达——女真语是单打独斗的意思。虽说是舞，其实是拳脚之术。夏达舞，说穿了就是一套能让完颜晴花单打独斗的拳法。”

　　“所以，妳也继承了这套武术了吧？”阿武乱说：“难怪拳脚这么厉害。”

　　“比起老教头，甚至是完颜晴花，都要差多了呢！但即使完颜晴花功夫那么了得，隐姓埋名，周游在靺古将领之间，还是查不到龙角的下落。四十岁时，她开始害怕此生完成不了外公的遗愿，所以不知从哪儿找了个男人让自己怀孕，生下了我。”

　　“啊？”

　　“你没听错。”完颜轻薰望着湖面，淡漠地说：“我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但这不重要，完颜晴花把我带到这个世上的唯一目的，就只是为了像她一样，完成家族使命而已。我一出生，这群老男人又来劲了，从小就要把我训练成第二个完颜晴花。三岁开始，完颜老教头便教我夏达舞。九岁学成那天，为了试我铁石心肠，逼着我杀第一个人。”

　　“九岁的女孩？”阿武乱难过地看着她，为这个女孩那无法想像的经历叹了口气。“杀人？”

　　“而且你一定想不到，完颜老教头要我杀的是谁？”

　　“谁？”

　　“完颜老教头要我杀的第一个人，就是他自己。”完颜轻薰的声音里好像丧失了自我。“完颜姜那时很老了，腿也瘸了。为了要确认我的武功练成，而且可以为了使命不惜杀掉任何一个人，他命令我杀掉他…如果连教我武功的师父都可以杀，日后我谁不能杀？”

　　她停了一会，在黑暗中不断摇头，像是变回当初九岁时那个小女孩一样。阿武乱听到她开始啜泣的声音，上前抱住了她，才发现她已经满脸泪水了。

　　“都过去了，轻薰。”阿武乱难以想像这样的成长环境，能把一个好好的女孩性格做多大的扭曲？他抱着她，脸颊贴着她一头红发，感觉她哭泣时的抽搐。那一刻，他暗暗下了一个决心，一定要把这个女孩从阴暗中拉到阳光里来。“哭吧，好好哭一场。把那些回忆用泪水全部冲掉吧！什么都不用怕了，有我在呢。”

　　阿武乱拉过自己的斗篷，把两个人裹在一块，在雪夜中紧紧拥抱在一起。完颜轻薰哭了很久很久，仿佛把一辈子储存的眼泪一次都释放出来后，才逐渐停下来。

　　“我没事了，真的。”她推开了阿武乱，离开了他温暖的大斗篷，重新孤身站在纷纷白雪中。

　　“后来呢？”

　　“后来，完颜晴花不知从哪儿打听到金龙头在西域的消息，便把我一个人丢给了家将们，自己孤身往西去了。”完颜轻薰说完，做出一副不在乎的表情，拍了拍自己红色斗篷上的积雪。“前几年听说她在金鞑汗国被人杀了。”

　　“所以…嗯？”突然间，阿武乱像想到什么事情一样。“妳…为什么知道我们在搜龙？草原上，我邀请妳同行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妳我们要去找龙角盔啊！”

　　这问题一抛出来，气氛立刻变了。

　　虽然完颜轻薰站在黑暗中，阿武乱看不清楚她。但依旧感觉到一股杀气瞬间掠过她的脸，随即消失无踪。她沉默不语，压下自己的气息，像猫埋伏着要狩猎般，好像要把自己隐藏在黑暗里，连呼吸声也逐渐消失了。

　　等了好一会儿，阿武乱才听到她重新开口。

　　“有些问题其实不要问。问了，对于未来，对于大家的关系，并没有任何帮助。但是我今天决定对你坦白一切，所以你问了，我就会回答。其实，这件事得怪你自己。”完颜轻薰冰冷的声音里，慢慢渗回了些温度。“记得怀木亢吗？某人在那里大声说自己正在搜集龙魂九器，我不想听也听到了。”

　　“妳…原来就是烤鸭店里那个女刺客？”阿武乱恍然大悟。

　　说恍然大悟是言过其实了，因为贝宝星和银刹女早就警告过他，只是他迷恋人家的美色，不肯相信而已。

　　“妳本来埋伏在那里，要杀我们的？”

　　“没错。杀人对我来说只是工作，不管杀谁都一样，不伤感情。”完颜轻薰下巴微微抬起，这一刻，她恢复之前那股杀手特有的冰冷气质。“完颜晴花死后，我开始恨外公那愚蠢的遗言，恨透了！五个老家将对我虽然忠心耿耿，照顾备至，但我把他们当成我外公的同伙，看了就厌烦。有一天，我突然想摆脱这一切，所以就丢下他们，走了。”

　　“然后，就成了一个女刺客？”

　　“那叫做悬红杀手。专取那些恶贯满盈者的人命，来换悬赏银两。”

　　“恶贯满盈？说的是我们咯？”阿武乱笑起来了。“哈哈，大闹兀国京城，的确该被通缉。现在妳可以告诉我了，我那时候的首级值钱不？”

　　“你劫囚、杀千夫长，还在汗八里城里闹婚作乱，罪该万死，已经到最高赏银了——十万两。古夷的罪名是叛国、闹婚，三万两。小贝和银刹女都被算成从犯，各三千。四颗首级十三万六千两，算是非常多的。所以许多悬红杀手纷纷都来揭榜，多到好几个人拿一张缉文，组队合作，得手分钱呢。”

　　“那现在，还有人追杀我们吗？”

　　“永远都会有悬红杀手来追杀你们的。老实说，我的手里还留着你们的悬赏缉文呢！”完颜轻薰又大大喝了一口马奶酒。芬芳美酒融化了杀手的冷峻，她笑了，又变回一个普通贪酒女孩的样子，用一种甜腻的声音说：“怕了吗？一个心狠手辣的女杀手。”

　　“才不怕咧。”阿武乱伸手拉住完颜轻薰冰凉的手，把她再次拉到自己的面前。他让自己的额头靠着完颜轻薰的额头，鼻梁碰着她的鼻尖，轻轻对她说：“如果有一天我要被杀死，那也宁愿死在妳的手里。”

　　“我干嘛要杀你？”不知道是害羞还是酒精的关系，完颜轻薰脸颊泛红，她捶了他的胸口一下，笑着说：“我们的敌人还不够多吗？”

　　阿武乱也笑了。“接下来要对付的山老哈萨辛，全部都是杀手，就要靠妳了。杀手最懂杀手。”他又把她再次抱在怀里，身体互相依偎着取暖。“龙臂拿了后，接着还有龙鬃、龙牙，最后就是…”

　　“龙角。”完颜轻薰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回答。

　　“嗯，龙角盔。告诉我，”阿武乱抱着这个也想取得龙角盔的女人，试探性地问：“哪天真的找到龙角盔的时候，妳会怎样？妳会想把这个传家宝拿回去吗？”

　　“家都没了，我拿个传家宝回哪里去？”她抬起头来看着这个抱着她的男人。“我现在跟你们去搜龙，就只想看看，把完颜晴花和我一生害得这么惨的东西，到底长什么样子？” 龙与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