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催眠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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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催眠密令
宋摘星回到住处没睡几个小时,就被通知前来心理科。女患者叫白青果,是个很容易记住的名字。她朋友陪着白青果连夜转过来,做了心理CT,一直在等测量结果。宋摘星先与白青果的朋友聊了两句了解了大体情况,又看到心理评估结果,连忙将白青果请进心理咨询室。
她专门找了环境温和的咨询室4室,窗台上摆着几束向日葵,在晨曦中肆意绽开。
白青果整个人瑟缩着身子,一直忍不住地颤抖。宋摘星刚才见她朋友一直与她聊天,知道还能做沟通,温和地说道:“如果想哭就哭出来,我会陪着你。”
白青果坐在沙发中,舒适的感觉让她原本警觉的神经有些放松,只是注意力不太集中,一直回避着宋摘星。
宋摘星就这样安静地等着她,两人身处窗明几净的室内,看着太阳缓缓从东方升起。等到金芒色将房间填满,白青果才沉沉说道:“我已经有三天没睡觉了。”
宋摘星知道这是应激性创伤障碍反应,而且就她的评估结果来看,她还有抑郁倾向和自杀倾向。
宋摘星慢慢等白青果恢复情绪,直到她开始诉说自己被猥亵的经过。
“一周前我与部门经理去外地出差,那个部门经理四十多岁……半夜……半夜偷偷溜进我房间。”白青果说着说着泪流满面,“他压着我,说如果我不说出去,就让我升职,给我加薪。我当时害怕极了,他的嘴巴很臭,可我不敢叫,我害怕。做完了之后,他还让我陪着他看那些下流的视频,我一直哭,他摸着我的大腿,不让我叫出来。”
她喘着气,脸色惨白,宋摘星连忙给她递了水。白青果抽噎道:“回来后他又威胁我,如果我说出去,他就辞退我,败坏我名声,还要发网上说我勾引他。”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得出憋闷了很久,一双眼睛像被雨水冲刷的枯井。
“我害怕,怕公司的人都知道我的事,怕其他公司都不再用我。我忍着,把嘴皮都咬破了,可我就是心里难受。我每天都提心吊胆,医生,我想死,我想从我们公司二十楼上跳下去。”
宋摘星心惊,她说了一个极具体的楼层数字,知道她早已去过那个地方,有了那种想法。她安抚道:“再坚强的人都会有脆弱的一面,要允许自己有不勇敢的时候。谢谢你信任我,我会与你一起分担,让你不再这么辛苦。先让自己休息一下吧,慢慢疏导情绪,一起度过这段悲伤。”
白青果眼眶通红:“我该怎么办?我还能变好吗?”
宋摘星离她近一些,眸光认真清澈,“情绪疏导后,你会知道自己怎样做才是最好的。虽然现在你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但是黎明总是会来临。”
阳光透过玻璃照耀在白青果的头发上,让她缓缓安静下来。原本半个小时的咨询时间被一拖再拖,将近三个小时才看完。宋摘星先给她开了帕罗西汀,又加了一些安眠药,希望让白青果可以先睡一会。
她出来时科里的同事都已经上班,白青果的朋友上前来问结果,宋摘星倒开口问她:“你知道青果公司的部门经理吗?”
白青果的朋友点点头,叹气道:“是个人渣,成天占女同事的便宜,公司的女人见他都躲得远远的。就是这样,被他咸猪手摸过的人都不止一个两个。我之前就听青果抱怨过,没想到这事儿最后发生在她身上。”
“报警了吗?”
“当时没敢报警。后来想报警的时候,宾馆里的证据早就没有了。”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好像姓陈,叫陈峰。”她朋友瘪了瘪嘴,“啤酒肚像怀了孕似的,长着一张猪头。”
宋摘星记下后让她朋友先把白青果带回家,约定后天再来。幸好白青果已经是成熟的社会人,心理抗压能力还算强,做了心理疏导后情绪稳定很多,不必住院。等白青果休息好之后,她就可以即刻给她做心理治疗。
等全部忙完,心理科外已经熙熙攘攘,病患来来走走,一时喧嚣无比。简一凡感叹“大夫门前病人多”,宋摘星却无由来地感叹一句:“医院是病人最多的地方,也是眼泪最多的地方。”
她见李唯西到这时还没有来上班,嘱咐简一凡等他来了喊自己一声。她随即关上办公室的门躺在沙发上,忙了这么久,她整个人昏昏沉沉,只想补一会觉。
她连窗帘都没有拉,身体沾到沙发上就睡去了。眼底的淡紫色变得更重,窗外流莺乱啼,她的梦里似乎都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声。
宋摘星醒来时日光浓郁,时光似乎在这一刻静止。她看见李唯西正半倚在沙发边上看着自己,脸色一红,“什么时候来的?”
李唯西坐在地上,戴着一副金边圆框眼镜。白大褂里面穿着剪裁流畅的衬衫,露出来一截黑色领带,黑白明晰,清雅出尘,似有一股清凉扑面而来。
他双腿蜷起,胳膊搭在膝盖上,修长的手指微微垂着,整个人疏懒散逸。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连呼吸都轻浅浅的。
“有一会儿了。”他透过镜片盯着她,黑眸耀耀,“最近那么辛苦,怎么没有回家?”
宋摘星知道他每每觉得疲惫的时候才会戴眼镜,多数是为了遮掩他的情绪。她半翻了身,与他挨得更近一些,四目相汇,她忽然撤了撤身子。
她乍然想到昨晚与时越的事情,有些慌乱。
“昨晚我也在西山病院。”李唯西淡淡开口,不想让他们之间有任何不适和误会。他睫毛半垂,深邃的眼眸如玉生辉,“那些孔明灯很美。”
宋摘星怔怔的,“我和时越没……”
他浅笑起来,“我知道。”
李唯西半抬了抬头,目光错过她的身子散在窗外浓荫里,他缓缓道:“阿星,谢谢你。”
他戴眼镜的样子清淡斯文,白皙面容干净得不染尘埃。
宋摘星半坐起来,同样双腿蜷起斜靠在沙发里,“我没想到时越早就认识我,我却在昨晚才知道这些事情。”
李唯西想起带着她一起去西山精神病院,第一次见到时越的样子。他亦觉得时越熟悉,或许,时越早就在某时某刻停驻在心理科来看过她。
他道:“我在美国上学时经常半夜才回家,忙的时候就在图书馆过夜。有时候回家很晚,看着寂寂的灯火,看着被白炽光照亮的宽大的广告牌,看着锁着门的商店橱窗,觉得我和它们一样,无人问津,形单寂寞。直到有一次我跟随FBI深入沙漠腹地追捕凶手,深夜抬头看见漫天星光,亮透了几十里沙丘绵延不绝,我想起了你,那时才意识到,我一直是和你在一起的。”
宋摘星眸中升起泪雾,无数个夜里,她也在想如果他在就好了。
阳光透过玻璃打在他的头发上发出淡淡的光泽,他的轮廓明润温柔,有种寂静的美。
宋摘星缓缓张口:“之前与你说分手,对不起。”
“倘若你不那样做,我怎么会查到肖雅洁。”
她做的一切他早已心领神会,倘若没有她当时的釜底抽薪,他又怎么会腾出时间来让林雨泽与周鸣山决裂。李唯西默了一会,继续道:“当年肖雅洁已经查到林雨泽,却为了利益没有继续查下去。林落雪的案子有很多漏洞,我父亲为此蒙冤几十年,可她却再也没有为父亲做什么。”
宋摘星有些吃惊,脑海中百转千回,想到肖雅洁的所作所为以及吴聪对云主任的落井下石,心尖一片寒凉。
她想到马丁路德金的一句话,“到头来,我们记住的不是敌人的攻击,而是朋友的沉默。”
朋友的背叛,才更像一把利刃直插心口,是最致命的一击。
李唯西抬起手握住她的掌心,眸光清明,“我需要你阿星。”
宋摘星的眼泪啪嗒滴在他的手背上,她哽咽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外婆在厨房揉面,灶底下火苗荜拨响,锅里热气腾腾,她还没有老,还没有白头发。可我不敢进去,只趴在门口哭。我生命中重要的人都离开了我,等这些事情结束,我是不是就可以毫无忌惮地和你在一起。”
阳光在他周身环绕,似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李唯西目光流转,唇角半扬,一如最初的明澈温暖。
“我答应你,一定会的。”
隔壁咨询室内,简一凡正揪着拿着辣椒瓶的刘子涵嗷嗷大叫。
“你又喷到我眼睛了。”
刘子涵哈哈大笑,“你是坏人,当然要喷你。”
玩了一阵子,简一凡终于从他嘴里听出来一句还算有用的话。他放下刘子涵,半蹲在地上道:“我怎么会是坏人呢。”
刘子涵紧紧抱着辣椒瓶,“这可说不准。”
“不会吧?”简一凡皱眉,“我和你玩了这么久,你还看不出来吗?”
刘子涵转身,想离他远一点。他小腿一蹬坐在凳子上,怀里紧紧抱着那瓶子辣椒。
“我爷爷奶奶也说外面有坏人。”
简一凡迅速领会到这句话的含义。他也寻了个凳子坐下,与他面对面问道:“你爸你妈呢?”
“他们很忙。”刘子涵脱口而出。
“都忙什么?”
刘子涵声音低了低,似乎很无奈,“忙着抓坏蛋呗。”
“妈妈一天能陪你多久?”
刘子涵转着眼珠,撇了撇嘴,“她根本没空陪我。”
“小时候也没陪过你?”
刘子涵变乖许多,“都是奶奶陪我。”
简一凡心中已经有些明朗,接着换了一种问法:“你爸妈厉害吗?”
“当然。”刘子涵拼命点头,“我妈是法官,我爸是监狱狱长,你说厉不厉害。”
“是挺厉害的。”这一点简一凡早就从资料里看到了,不过被子涵这么一说,却隐着一丝奇怪的气息。他接着问道:“你在家爱看什么动画片?”
“奶奶给我看黑猫警长。”刘子涵又加了一句,“还给我看我爸妈的工作视频。”
“工作视频?”简一凡露出惊喜的表情,“都是些什么?”
“我妈宣判啊,还有我爸把那些坏人抓起来。”刘子涵抬头想了想,“还有教育宣传片,我妈培训,我爸教育犯人之类的。”
简一凡站起身,从桌角的盒子里拿出来一块巧克力转身递给他,不经意问道:“平时看书吗?”
刘子涵并没有接下来巧克力,他从不吃外面的东西。不过也回答了简一凡的问题:“我爷爷奶奶会读给我。”
“都读什么?格林童话还是寓言故事?”
刘子涵似乎没听过,摇摇头道:“他们给我讲故事,告诉我我妈今天判的案子是什么,犯人犯了什么罪,我爸监狱里又多了什么人,怎么进去的。”
简一凡点头,“你爷爷奶奶肯定对你寄予厚望。”
“他们想让我长大后也当法官。”刘子涵晃了晃辣椒瓶子,“多神气。”
简一凡看着年仅六岁的孩子将辣椒瓶当宝贝一样时时攥在手里,终于明白为什么刘子涵一直抱着它了。
他走回办公桌,给刘子涵的家里人打了个电话:“明天你们都来一趟吧,我告诉你们子涵得了什么病。”
下午时分,李唯西与宋摘星沿着花径一路上行。四周花草茂盛,幽静葱茏,错过尖塔形的欧式建筑后,成片桂树映入眼帘。远处花圃葳蕤肆意,树木浓绿,高大宏阔的云层堆积在湛蓝的天空,目光所及尽是明亮轻盈。
宋摘星还未从李唯西说的话中回神,再次确认道:“你真的找到了林雨泽的催眠指令?”
李唯西噙着风,“还差一点就可以确认了。”
宋摘星知道他要带着自己一起去明圆山庄,如今林雨泽失忆,身体每况愈下,她担心再给林莞刺激,有些奇怪,“为什么需要我跟着你一起来?”
李唯西缓缓握住她的手心,“昨晚我在池塘边看你与时越站在廊下,忽然想到林雨泽发病的一些蛛丝马迹。摘星,有你在身边我便觉得安稳,也有心力去做别的事情。”
宋摘星心头暖流划过,点了点头。她顿了片刻,说道:“我也有事情请你帮忙。”
他看着她,“什么?”
早晨给白青果做完心理咨询之后她本就想找他的,没想到他竟还有事来寻自己。既然到了这,她索性坦白道:“我想让1号人物查个人。”
“是谁?”
“陈峰。”宋摘星呼了一口气,走到他面前,“我接到今天的性侵案觉得心惊,患者白青果不是打工妹,也没有在险恶的环境里。她只是安分上班,像无数白领一样,然而这样的事情却仍然能发生在她身上。虽然我是一名医生,只负责为她治疗心理障碍,但我们绝不该放过陈峰这样的人。”
李唯西浅浅皱眉,“陈峰是白青果的上司?”
“是。他利用职务之便威胁白青果,这种事情就恶心在这个地方。上班本就忍气吞声,为了赚点钱大家都不容易。陈峰就是利用这一点,对他们公司里的不少女同事使过咸猪手。”
李唯西面色沉静,“阿星,像陈峰这样的人有很多。”
宋摘星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你是说,这是社会的潜规则是吗?”她停在原地,任风吹迷了眼睛,“可是我遇到了白青果这样的患者,就不能坐视不管。今天有陈峰,我便教训陈峰,以后有别人,我就教训别人。我知道我能做的很少,但我教训一个,以后这样的人就会少一个。”
李唯西终于笑起来,眉心舒展,“你认真起来像在发光。”
宋摘星稍稍一愣,苦笑道:“今天看白青果哭的样子,心里觉得难过。她没有及时报案,甚至怀疑一切都是自己的错,然而陈峰却没有得到任何惩罚。”
“你想怎么做?”
“让陈峰承认自己做的事,给他们公司所有人一个警醒。”
李唯西微微皱眉,“这并不好办。”
宋摘星也知道这件事确实有难度,即便暴打陈峰一顿,估计他也不会把自己做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那些男人对女职员性骚扰甚至性侵,就是觉得没人可以把他们怎么样。受害者的沉默换来的不是他们的罢手,而是越来越多的人接着被他们骚扰和毒害。”宋摘星有些失落,嗓子一酸,“我知道很难,但我一定要做。”
她说得掷地有声,抱着必做的决心。
李唯西扬手抚平她眉心的褶皱,浅浅道:“我有办法。”
他随即与1号人物打了电话,让他好好调查一下陈峰。
安排妥当后李唯西重新看向宋摘星,眼睛里噙着笑。夏风扑来,长眉泛起涟漪,让他清举疏朗,如玉山将崩。
他刚刚那样问,是怕她太有是非之心,更何况心理咨询师是要帮助白青果自己成长,而非替她复仇。只是她刚说完那些话,他便明白她的决定。即便身处职场诸多哑忍,诸多不得已,但无论是受到这样的侵害还是见到这样的事情,就绝对不能纵容这种恶。
他明白她这样做并非只为白青果,她远比自己想的还要耿介和勇敢。
半晌,他同样姿态认真地和她说道:“那就让陈峰得到该有的教训。”
到达明圆山庄之后,两人率先找到管家问了一些问题。
因为李唯西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想,问的问题也更加直接:“你说春天那次被打,是林雨泽忽然发作是吗?”
管家眯着眼睛想了想,很确定地点头,“本来就是交代一下那一个月的流水,还没说完,老爷就忽然大发脾气,开始对我拳打脚踢。”
“你没有说错什么话?”
管家摇头,“跟平时一样。”
李唯西再问:“当时你和林雨泽身边还有什么人吗?”
管家又默了半天,有些记不清当时的细节,慢慢说道:“按说平时都是我跟在老爷身边伺候,除了老爷自己在书房不许人打扰外,其他时间都是由我与一些佣人陪着。打我的那天我记得姆妈也在,后来她出去了一会,我就开始与老爷对接账目。”
宋摘星在一旁细细听着,皱了皱眉,“你几乎都跟在林雨泽身边对不对?你们两个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多吗?”
管家笑了笑,“老爷忙得很,每天要见不同的人,我是一直跟在老爷身边,但是论说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确实很少。而且老爷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他经常坐在客厅里看大家收拾东西。他常说一个人的时候总觉得头疼。”
李唯西知道宋摘星也起了疑心,与管家又说了两句后便径直去找林帆。自从林雨泽失忆之后,家里的生意一直交由林帆打理,只是他本不是做生意的料,这段时间只不过是勉励维持。而且公司里周鸣山也是股东之一,有了他在,林帆自然不用多操心。
林帆气色已经大好,没了林雨泽的打骂,他似乎对感情的事也没了那么多渴求和欲望。李唯西之前分析的对,他的一切叛逆,都不过是潜意识里想和林雨泽对抗而已。林雨泽越是打压他,林帆就越是喜欢男人,现在没了这种压力,林帆倒平静自然很多。
聊起来林雨泽的事情,林帆依然不愿多提。好在李唯西只是想问一些问题,林帆与他面对面坐着,基本都在坦诚回答。
李唯西:“还记得你父亲第一次打你吗?”
林帆苦笑,“很早了,记不得了。”
“后来打你,是因为你没有听他的话还是做错了一些事情?”
“你说的情况都有,但是他经常毫无由来地就对我大发脾气。”林帆耸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当时只有你们两个吗?”
“差不多吧。”林帆挠头,“有时候管家和姐姐也在,有时候就我和爸爸两个人。”
李唯西顿了片刻,问道:“你好好想想,毫无由来地对你发脾气,是只有你父亲在你身边的时候吗?”
林帆一愣,记忆回溯,他想起以前父亲对自己的样子,脸色一阵惨白。
“是。”他倒吸了一口气,“有一次我和爸爸一起去公园,早上很安静,没什么人,爸爸忽然就忍不住地骂我。还有一次,我正在家看电视,爸爸走进来没一会就打我。当时管家没在爸爸身边,我还想如果管家在就好了,可以拦着我爸。”
宋摘星听着一阵颤抖,她看见李唯西缓缓站起身,大步流星向门外走去。
他现在还需要确认最后一件事。
宋摘星赶紧与林帆道了别,跟着李唯西一起来到院子里。林莞还在卧室照顾林雨泽,李唯西让管家将林莞喊来。
阳光透过树荫筛下来片片光斑,管家走后,宋摘星呼吸微滞,看着李唯西:“林雨泽有没有对你大发雷霆过?”
李唯西点头,“我第一次来山庄,因为涉及林帆的私密,林雨泽让管家出去了一会。我将林帆的病情和林雨泽说,他就开始震怒异常,当时我以为关系到林帆他才会如此,现在想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宋摘星已然猜到,只是觉得太过可怕,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会不会是我们多想了。”
李唯西眸光一黯,“还记得第一次见段长惟吗?当时我们进来时林雨泽单独和段长惟在一起,林雨泽也是在发怒的状态。”
宋摘星想起那时候为了查案子,是管家领着他们进入的山庄。管家不在,林雨泽一直和段长惟在一起。
李唯西继续说道:“我之前一直寻找催眠指令,以为肖雅洁给林雨泽的是一段话或者一个动作。但是问过林帆和管家之后,并没有找到共同点。直到那晚我见你和时越单独在一起,忽然想到催眠的本质。”
“身体放松,精神放松,催眠深化,因势利导,返回、唤醒。”宋摘星默默道,“催眠本质是通过语言、手势、环境或某种画面和符号等途径传递指示,给自己或者他人的心理、生理和行为产生影响。”
李唯西补充道:“心理大师埃里克森在他的著述中还提及过众多的间接暗示,其实只要将一个指令引导进林雨泽的潜意识里,就能控制住他了。无论这个指令是一段话、一个动作还是一个画面。”
宋摘星脸色有些不好,她跟着李唯西与管家和林帆都见了面,心尖跳漏一拍,“肖雅洁给林雨泽的催眠暗示是一个场景。”
李唯西只等林莞来了就能确定这个暗示是否成立,他看着宋摘星道:“一旦这个场景或者画面出现,就会触及林雨泽的催眠指令,让他大发脾气,控制不住自己。等其他人进来或者让他自己独处,他就又可以自行恢复。”
宋摘星忽然想通了肖雅洁的目的,她惊奇道:“这样做对林雨泽并没有什么危害,但是却能毁了林雨泽的整个家庭。他的暴躁易怒都会给家里人带来心理阴影。”
李唯西语气凛冽,“这就是肖雅洁为父亲做的所谓的报仇。林雨泽对父亲的攻击毁掉了我们一家,她也同样毁掉了林雨泽的一家。”
两人正说着,林莞被姆妈带着走了过来。她似乎刚刚哭过,眼圈还红着。
午后一时静极,宋摘星想到她之前问过林雨泽与管家,林老是否对女人动过手。当时两人很肯定地回答没有,但她急于查证甘草的身份,并没有来得及确认。如今看到林莞,宋摘星蓦地明白了李唯西到底要做什么。
见李唯西与宋摘星两人在一起,林莞吸了口气,有些不知所措道:“林帆的病还没好,爸爸又失忆了,你们能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吗?”
李唯西很肯定地和她说道:“你父亲被其他心理师催眠了。”
林莞惊呼:“他得罪了什么人?”
“一时说来话长。”李唯西看着她,“我找到了你父亲之前发病的原因。”
“突然暴怒的原因吗?”
李唯西点头,“既然是被人催眠,就一定有催眠指令。有了催眠指令,即便催眠师不在身边也可以实施在患者身上。”
林莞微微蜷着手指,“有什么催眠指令不用见面就可以直接操控我爸爸?”
“在回答你之前,我还需要问你一个问题。你父亲有和你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吗?”
林莞皱眉,“非常多。”
“你们共处的时候他会对你发脾气吗?”
林莞摇头,“从来没有。爸爸对我一向很好。”
李唯西与宋摘星对视一眼,终于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他缓缓靠近林莞,眸光清亮,“催眠指令是‘一个男人’。”
林莞有些吃惊,“一个……男人?”
“当你父亲单独与任何一个男人相处的时候,他就会进入催眠模式,控制不住自己突然发怒,不需要任何理由。”
“可是……可是我爸长年做生意,会经常和不同的男人见面,怎么这种情形只出现在我家里呢?”
“我问过管家,几乎所有的商业合作都会有助理跟着。倘若在山庄待客,管家就会一直跟在你父亲身边。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次,佣人不在,客人也不在,管家单独和林雨泽在一起,林雨泽才会对管家拳打脚踢。”
“不,不。”林莞似乎接受不了他的说辞,整个人惊在原地。她哭着道:“这不可能。平时我爸看着一切都很好。”
“这正是心理师的狡猾之处。”李唯西叹道,“她必是对你父亲的习惯了如指掌,知道你父亲害怕孤独,从不轻易一个人待着,想必管家从年轻时候就一直在你父亲身边了。这种催眠若不细究很难发现,旁人与你父亲待一会,你父亲即便发脾气也不会让人怀疑。只有林帆的情况最为糟糕,因为作为他唯一的儿子,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比任何人都多。”
“怎么办?”林莞忽然扑到李唯西怀里,眼泪决堤。她的无助和难堪在这一刻都涌进李唯西的怀中,“我父亲还能治好吗?”
李唯西双臂垂着,任林莞忽然抱住自己却没碰触她半分。宋摘星在一旁默默看着,眉心随着她的哭声跟着一痛,她替李唯西回答道:“会的。一定可以治好。”
林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站直身子。她清瘦了很多,锁骨更加明显,一张脸像被揉皱的纸。
待她情绪缓和一些,李唯西忽然问了一个别的问题,一个关于林落雪的问题。
“你有一个姑姑?”
林莞抹了一把泪,有些疑惑,“有是有,可是父亲从不让我们说,你怎么知道的?”
李唯西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你对你的姑姑有印象吗?”
“很少。姑姑去世的时候我和林帆都很小,家里人也从不提,我爷爷奶奶跟没有这个女儿似的。”
“你爷爷奶奶从没有和你说过你姑姑的事情?”
林莞深呼了一口气,“从没有。姑姑去世后,连家里的照片都全部销毁了。”
李唯西直觉感受到林落雪的家庭关系十分诡异,想必一定有什么原因,让林雨泽的父母根本不愿意提及这个养女。
看来线索还是要从林落雪的姆妈身上找。
他正思索着如何从姆妈下手去查当年的案子,1号人物的电话忽然来了。
他按了接听,便听1号人物叹气:“我以为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你让我查这么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无异于降维打击这么一个蠢货,对我来说太丢脸了。”
李唯西看了看时间,才一个小时不到,1号人物就将陈峰的资料查了个底儿掉,可见陈峰果然了了。他道了感谢,随即看向宋摘星:“明天晚上,你就可以教训他了。”
夜里九点钟,路灯姜黄的光晕笼罩着京大医院。风动叶响,虫声唧唧,李唯西与宋摘星,简一凡与方琳四人围在心理科密谋着明晚的行动。
李唯西在办公室里支了一个黑板架,将陈峰的日常全部列到上面,与他们道:“陈峰一家三口,有个女儿,生活稳定。他的上班地点在德福路,家庭位置在新达路,每天上下班开车路程为二十分钟。但是每周五市里经常堵车,由此他有个习惯,每周五下班后都会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店待一会才走。”
自从简一凡听宋摘星说完陈峰的劣迹,他就按捺不住,一直大骂那个畜生。他见李唯西说了这么多,心思还停留在前两句,“他有女儿,还干那么多坏事,不怕报应吗?”
因方琳要参与后续白青果的心理治疗,宋摘星也将她喊了来。简一凡刚说完,方琳也忍不住抱怨道:“还不是觉得没人敢把他怎么样,摸摸女同事屁股,找找刚毕业女孩子的麻烦,怕是早就干惯了。”
简一凡又呸了一声:“仗着自己是个小小领导就威胁别人,什么狗东西。”
方琳见李唯西没说话,问道:“陈峰家庭稳定,是不是没有什么弱点?”
倘若没有弱点,就没有办法威胁他,也就很难让他说出实话。
李唯西摇头,“家庭稳定就是他的弱点。”
站在一侧的宋摘星很是同意李唯西的话,只是叹气道:“拿他家人下手未免卑鄙。我现在担心很难让陈峰自己说出来他做的坏事。”
李唯西浅笑,“如果对他拳打脚踢,估计他就不会认了。知道被打一顿就能解脱,怎么也要咬牙忍着。人最怕的不是这些实实在在已经来临的事情,而是未知的恐惧。”
宋摘星见他划了陈峰的日常路线,问道:“是从他上下班的路上下手?”
李唯西点头,接着拿笔在咖啡店与新达路上划了一个小圈,“离家近的地方挨着铁路轨道,每天晚上八点半准时有辆火车经过。陈峰有次不堪其扰,还投诉过火车声音太大扰民。”
简一凡上前指着这个小圆圈,目光大亮,“就在这里下手。”
方琳却皱了皱眉头,“把他拉到铁轨上?威胁他如果不说就让火车从他身上碾过?这个方案太难实施了。”
宋摘星也觉得这个办法不太可行,细数了一些弊端,“第一我们必须让陈峰八点半之前从咖啡馆里出来,不然就没有火车给他增加压力;第二把他拉到铁轨旁边估计还要翻越铁轨外的栅栏,实施起来确实麻烦;第三我们要把他说的话都录下来,火车来之前声音太大,夜里又黑,咱们就算拍了视频,事后他也可以抵赖说不是他。”
李唯西收了笔,看向他们道:“你们应该都知道心理暗示杀人吧?”
宋摘星张了张嘴,豁然开朗。
“之前有个案子,警察接到报案后十分钟赶到案发现场,撞开门后发现客厅坐着一个女人,是教授的保姆。她被绑在椅子上,双眼被蒙住,推断是他杀。但是她的右手动脉上只有一点伤痕,像是被利器刺的,不过凶手并没有刺破动脉。椅子周围有一滩水,还有一个水盆,盆里是一根细管子。而年迈的教授则昏倒在卧室的床上,床头柜上有一个毛线织的帽子,抽屉里藏着一堆毛线和毛线针。警员查看了周围,窗户都是从里面反锁的,没有任何损坏,也就是说凶手一定是教授。”
方琳停了一会,解释道:“这是典型的心理暗示。把受害人绑住,把眼蒙上,跟她说‘我要把你的血放干了让你死得痛苦不堪’,然后用毛线针刺她一下,实际上没有造成什么伤害,但是在她旁边用那些水和细管给她造成血一点一点从动脉流出并血流成河的声音和感觉,然后保姆就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之下渐渐觉得呼吸困难,缺氧,全身无力,导致最终死亡。”
简一凡连连点头,“对,这个女人就是被吓死的。前苏联也曾报道过一个案子,有一个人被无意中关进了冷藏车,第二天早上当人们打开冷藏车时,发现他已经被冻死在里面,身体呈现出冻死的各种状态。但是奇怪的是,冷藏车的冷冻机并没有打开制冷,车中的温度同外面的温度差不多,是绝对不可能冻死人的。这个人明显就是被自己的暗示害死了,当他被关进冷藏车之后,就不断担心自己要被冻死,这种意念对他的身心发生了影响,让他最终死在自我暗示之下。”
这些案例虽然多来源于一些心理课外野史,但本质都是给心理增压,宋摘星在一旁说道:“澳大利亚土著人的骨指术——手指指向谁,谁就会死;或者是一些导致人自杀的音乐禁曲,本身就是利用了心理暗示才得以完成。极度恐惧会使肾上腺素增加,减少身体某些部位的血液供应,血压降低,从而影响器官功能,恶性循环下这些人就会因身体机能崩溃而丧命。”
办公室的窗子没关,夜风习习,吹着窗帘来回摇动。几个人说了这么多,身上倒都生出一股凉意。
李唯西看了看时间,说道:“陈峰下班时间是晚上七点半,明晚我在咖啡馆里等他。”
宋摘星问道:“平常陈峰都在咖啡馆里待多久?”
李唯西:“一个小时左右。”
宋摘星不放心,“明晚必须保证他八点之前就得从咖啡馆里出来,突兀改变他待在咖啡馆里的时间,我们可以做到吗?”
李唯西笑得肆意,“你与我同去,让简一凡准备后面的事情。”
他既这样说,宋摘星总算稍稍放心。只是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能让陈峰提前半个小时出来。 心理科医生(全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