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人心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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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人心难测
郑亮亮的事情在医院引起轩然大波,不仅要对受伤病患做出赔偿,更重要的是郑亮亮父亲醒来后又到心理科闹了一场,信誓旦旦要将心理科告上法庭。
云月华起初对郑亮亮父亲的行径十分不解,直到胡梨拿来给郑亮亮做电击治疗的单子,发现上面没有郑亮亮父亲的签名。云月华一时冷汗如雨,跌坐在椅子上很久没有站起身。
郑亮亮不满十八岁,做电击治疗之前心理科没有给郑亮亮父亲说明,没有得到他的签字,本已经是心理科的失职。而在郑亮亮父亲对此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电击治疗单上最后一列,却赫然有云月华自己的签名。
云月华乍然想起来那天胡梨拿着一沓资料兴冲冲地来找自己签字,高兴地和自己说李唯西医生终于回来了……
院里对郑亮亮的事情高度重视,同时要对心理科做出惩罚。云月华的副院长之职已是泡汤,吴聪却在同一时间向院方表明,一切都是云月华安排他做的,他除了是郑亮亮的主治医师,其余决策均由云月华所定。一场早已预谋好的圈套等的就是如今这个局面,云月华猝不及防,她万万没想到部门同事的暗中倾轧早已让她成为棋盘上的棋子,再无一分扭转的希望。
如今整个医院都沸沸扬扬地讨论着云月华的去留问题,院里迟迟没做决定,让心理科更加惶惶不安。
院长办公室内,吴聪已经等候多时。
陈西晚开完会推门进来,吴聪笑着与他打招呼。陈西晚也坐到沙发上,和吴聪一步之遥。
吴聪喝了口茶。茶水是早就沏好的,如今都有些凉了。
陈西晚并不与他客气,开门见山道:“为云月华的事情来的吧?”
吴聪放心茶杯,点头,“我想知道院里的决定。”
“再等等。”陈西晚看着他,“你是想为她说情还是为她加罪?”
陈西晚说得丝毫不客气,吴聪微怔,再笑,“院长说的哪里话,我一直都是实话实说。云主任让我做什么事,我就做什么事。”
吴聪回答得滴水不漏,反而让陈西晚觉得有些奇怪。他说道:“云月华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你这样说,倒把自己的责任推的一干二净。”
“院长你真是误会我了。”吴聪猛地站起身来,一脸严肃,“我这次来就是想把郑亮亮的事情说清楚,他在科里闹了这么大动静,无论我作为主治医师还是副主任,都应该一起承担责任。院长,你一定不要客气,该怎么做处罚就怎么做处罚。”
陈西晚示意他坐下,吴聪却继续说道:“陈院长,我知道你和云主任的关系好,但是我仍然希望你能秉公处理,不要徇私情。”
陈西晚缓缓站起身,“吴副主任,有关云主任的处理院里会做决定,就不需要你过多关心了。”
吴聪点头,“我也会接受院里的处罚。”
陈西晚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扬唇冷笑,“云主任如果真的为此付出代价,心理科不能再有损失。你明明知道你和云主任,有一个人来承担责任就足够了。”
吴聪眸光闪烁,忽然说道:“我很怀念顾伯棠医生在心理科的日子。他的走,不也是被人误解才导致的吗?”
“你什么意思?”
吴聪一脸凝重地看着他,“陈院长,林落雪被强奸的那天晚上,你去过心理科。”
陈西晚险些踉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吴聪扬声,“那天晚上本该我值班,孤儿院的孩子忽然自杀,顾医生和我忙到大半夜。因为第二天要给孩子们做心理治疗,顾医生替我值班整理资料,就在我们回去的时候,我看到你从心理科出来。”
陈西晚抖动唇角,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吴聪逼近他,“那天晚上暴雨如注,可我还是真切地看到了你。”
“吴聪,你威胁我?”
“如果你没做,我当然不能威胁你。”
“我没做过。”
“那我也没有做过。”
吴聪转身开门出去。陈西晚愣在原地,额头冷汗涔涔。他单手撑在办公桌一角,呼吸粗重,记忆一下子拉回二十年前。林落雪无奈的嘶吼,顾伯棠寂寂的身影,事发当晚泼天的大雨,一幕幕涌上心头,竟让他有些支撑不住,惶然向后倒去。
陈西晚昏倒后的第二天,院里对郑亮亮一事的通报下来了。责令辞退云月华,处理结果同时上报卫计委。命副主任吴聪暂代心理科主任一职,希望心理科所有涉事同事认真反思、汲取教训,并接受全院通报批评。
云月华当天下午就走了,办公桌上的许多书留给了李唯西和宋摘星。李唯西将云月华送到医院门口,平日里装扮精致,待人严苛的云主任竟一下子苍老许多。
夏天的热气铺面而来,云月华回望京大医院,眼睛湿润。她的一生几乎都奉献在这,没想到如今却是这个结局。
“我之前那么想当副院长,想给更多人普及心理学,想做出比顾老师更大的成绩,现在回头看……”云月华有些哽咽,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一辈子都在给人看心理病,治愈了那么多人,可我自己却没看透人心。”
李唯西握住云月华的手,“我会帮你调查清楚。”
云月华拍了拍他的手背,叹道:“你不必调查了,做好自己的事情。”
李唯西薄唇半抿,“我早该想到是吴聪。”
李唯西看着云月华道:“高璨妈妈突然就疯了,即便是高明的心理师,也得需要高璨妈妈详细的资料才能对她施用心理手段。”
云月华一怔,“有人暗通心理科?”
李唯西:“资料是吴聪拿给心理师的。”
云月华一时难以想象,“唯西,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乱说。”
“干妈知道高妈妈背后的心理师是谁吗?”李唯西走近她一步,浅道,“肖雅洁。”
云月华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唯西,“雅洁……雅洁不会这么做。”
“二十年过去,我们对她一无所知。”
云月华吸了一口气,久久没从震惊中回神。马路上汽车穿梭,人来人往,喧嚣声将她拉回现实,她轻轻和李唯西说道:“顾老师如果知道自己的学生变成了这个样子,肯定会伤心不已。”
“幸好,”李唯西目光变暗,“幸好他不知道了。”
“当年吴聪为了娶肖雅洁,险些也从心理科辞职。看得出来他非常爱她,爱使人盲目。”即便吴聪陷害了自己,云月华想到几十年的同事情分,仍然唏嘘道,“倘若吴聪做这件事也是肖雅洁的主意,我倒是很同情他。”
李唯西淡淡的,“爱确实使人盲目,但这种盲目只有吴聪有,肖雅洁却没有。”
云月华叹气,拿起自己的工作箱准备离开。她的身材依旧笔直苗条,仪态万方,这来自于她长久以来的克制,不吃甜,不晚睡,按时吃维C,天天跑步运动,她的一生毫无波澜,在一日又一日重复里享受和消磨。
李唯西与她道别,临分别时云月华忽然转头,破天荒与他恳求道:“我可以辅助你看好高妈妈吗?”
“当然。”李唯西大喜,不过眉梢微动,“干妈需要答应我,要偷偷地给高妈妈做治疗。”
“你是有别的打算?”
李唯西点头,“我在想肖雅洁谋划十几年,才仅仅让林雨泽失忆而已。瞬间逼疯高妈妈的阴谋背后,或许还有别的人参与。”
云月华意味深长,“一个比肖雅洁更加厉害的心理师?”
李唯西:“只是我的猜测而已。高妈妈的病,就拜托老师了。”
云月华浅笑起来,“我想你现在很忙,高璨妈妈的事情既然是在心理科发生的,我有责任治疗她。我会尽其所能帮助你。”
夏日蝉鸣在耳,阳光透过叶子洒下流金光线。李唯西看着云月华的样子喉头发酸,他最终回以她笑意,清澈如水。
多年前的夏天,顾辰第一次跟着父亲来到心理科,云月华还是二十几岁的毕业生,她板着一张脸给患者吃药。药太苦了,患者吃下去一脸苦涩,云月华却忽然拿出一颗糖送给他。
顾辰看见云月华转身之后唇角带笑,明媚清澈。那时候不到十岁的他便想,这世界上有的人外表冷若冰霜,是为了不让自己受到伤害;而内心却又热烈张扬,是为了能让他人感受到温柔和爱。
云月华走后,心理科恢复了往日的嘈杂和忙碌。只是同事们心里都空落落的,脸色都不太好,连一向聒噪的简一凡都像打了霜的茄子,一直唉声叹气。
吴聪很快便搬去了云月华的办公室,而胡梨更加洋洋得意。在这一场纷争里,她目标精准地找到靠山,一跃成为吴主任手下最红的医生,再也不必对宋摘星低声下气。文静在测量室变得更加忙碌,而胡梨却在一旁忙着煮咖啡削水果,只等李唯西回来拿给他。
郑亮亮最终被成功救回,宋摘星与郑父商量,希望郑亮亮的网瘾症由她来做主治医生。郑父本想拒绝,只是郑亮亮对宋摘星却多有好感,他很感谢宋摘星当天能够阻拦自己,没让自己酿成大祸。
经历了一次生死,郑亮亮对很多事情反倒想开了。他的心中已经与母亲达成和解。
从郑亮亮病房出来刚到心理科,一位拿着测量单的中年男人坐在咨询室门口等待多时。中年男人个头不高,瘦弱弱的,头发很茂盛,一双眼睛虽是有神,却隐隐有股戾气。
宋摘星知道他挂了自己的号赶紧上前,还没说话便听见中年男人讲道:“我刚从派出所出来。”
宋摘星一愣,“怎么了?”
中年男人:“地铁上跟人吵架。”
宋摘星仔细看了看他,没见他身上有什么伤痕,有些惊呆:“纯吵啊?”
“是啊。”中年男人跟着她进屋,“没打架。就是天天跟人在地铁上吵架,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宋摘星给他倒了杯水,“自己来的?”
“大家都那么忙,谁有空陪我。”
宋摘星接过来他的测量单子,发现情绪各方面都很稳定,搬了把木椅子坐到他对面。
两人视线几乎平齐,中年男人有些不适,问道:“看心理病是不是就是一直聊天?”
“有心理咨询和心理治疗两个部分。”
“什么区别?”
“心理咨询就是我们现在这样,”宋摘星微笑看他,“是平等的咨询关系,互相尊重和理解,同时我会帮助你独立思考和决策。”
“难怪你要搬一把椅子和我坐齐,是为了和我平等。”中年男人嘀咕,又道,“那心理治疗又是什么?”
“心理治疗就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我要治好病人的心理障碍和病态行为,病人要配合我,要听话。”
中年男人来了兴趣,“那你看我天天和人吵架,是病态行为吗?”
“你自己觉得呢?”
“我觉得不是。你不知道医生,地铁上人挤人,妈呀那个味道我就不给你描述了。拿今天这事儿来说吧,我前面一个女的老拿她头发甩我,左甩甩右甩甩,全扫我脸上刺挠死了。我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让她站直,她就和我吵,骂我全家,我就是再好的性子也忍不了啊,我就和她对吵,吵了一路最后警察把我俩带走了,说扰乱公共秩序。”
宋摘星点点头,确认道:“天天吵架?”
中年男人点头,“基本是吧,只要我坐地铁,差不多就得和人吵架。”
“都是女人吗?”
中年男人一愣,点头,“是。就女的事儿多。”
“再和我说说前几次怎么吵起来的好吗?”
“没问题啊。”中年男人很是爽快,“前天是跟一中年妇女,下班高峰期那么多人,我被挤在一个角落,我拿着手机玩游戏,那女的偏说我把手机搁她身上了。我承认我个子不高,手机会蹭到她,但是也不是故意就搁她肩膀上,我解释了两句,根本解释不通,我俩就吵起来了。”
他停了停,像讲故事似的眉飞色舞,“大前天那次,是我排队的时候遇到一女的,她偏要站在我前面。我排了十分钟了,明明我是第一个,她非得站我前面,插队啊,没素质!”
“还有更奇葩的,地铁上那么挤,我面前的人起身下车,您说是不是该我坐下。那个女的倒好,我还没坐呢,她蹭的斜插过来一屁股坐下,咚的一声,就怕我和她抢。这明明是我该坐的位置吧,我等了那么久的座位,凭什么让给她呀?”
中年男人越说越激动,宋摘星赶紧给他递水。
宋摘星顺着他的思路问道:“吵架那么多次,你听见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
男人一边喝水一边想了想,说道:“你嫌挤你出去打车啊。”
他说完没等宋摘星反应,忽地冷笑,“你说这些人是不是有病,我要是有钱,我他妈的还挤地铁啊。”
“我有个小问题,”宋摘星温和地看着他,等他平静下来之后接着说道,“你怎么会忽然意识到或许是自己的问题呢?”
“警察让我过来的,说我忍耐力差。”中年男人咋舌,“我知道这些小事儿在地铁上经常发生,大家都能忍,可我就是忍不了。他们不吵架就是没病,我看不惯我吵了架,就是我有病?”
“人抵抗不住压力,是会发泄出来的。”
“对对,心里有股气,不骂出来不爽。”
“你还能想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断和人吵架的吗?”
“这个……”中年男人挠了挠头,“以前也没这样,这半年更频繁了。”
“再想想。”宋摘星提醒他,“为什么吵架对象永远是女人。”
中年男人迷茫地看着她,半晌,眸光乍然一亮,“半年前我上一家公司来了个女上司,一入职就把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然后让我辞职滚蛋。”
“为什么那么凶?”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根本不是我的错,是别人做错了,但是项目大家一起承担,我完全是给别人顶罪。那个女上司根本没了解情况就当众骂了我,骂的巨难听,我当时就走了,连工资都没结。”
他一脸沮丧,手心微微蜷着,明明三十多岁的人了,说起这件事情还委屈的像个孩子。
宋摘星没说话,她希望能给他思考的时间。很多时候人们的心理疾病都是源于关系出了问题,家庭关系、职务关系、师生关系等等,当内心没有强大到抵抗这些负能量的时候,潜意识就会支配自己的身体,让自己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发泄出来。
“医生,要是你遇到这样的事情你该怎么办啊?”
宋摘星微微一笑,“这是我做心理医生以来听到过的最多的一句话。”
中年男人也跟着笑起来,“我知道了,你说心理咨询是帮助我进行独立思考和决策,就是说这件事,必须由我自己说出来解决办法对吗?”
宋摘星点点头,“你自己想怎么做?”
“那我就去找那个女上司。”中年男人站起身,“我和她解释清楚那件事情,我心里才能畅快。”
“或许可以一试。”
宋摘星也站起身。她很高兴面前的人能一下子找到自己的心结,很多人并没有这个意识,需要反复多次聊天才能知道问题症结在哪。她很希望每天忙于上班的人可以有时间停下来和自己的内心对话,这其实是比上班赚钱更重要的事情。
中年男人刚走,心理科走廊里忽然传来胡梨大叫的声音。宋摘星连忙开门去看,只是还没瞥见什么,她的面前忽然一片漆黑。空气中散发着刺鼻的味道,让她不断地打喷嚏,眼泪簌簌流个不停。
诚明心理诊所。
额前一抹白发的周鸣山坐在肖雅洁办公室里,他的面前放着一把紫砂壶与两碟瓷盏。瓷盏内装着雨前龙井,已经是三泡茶,茶叶舒展,余味不尽,淡淡香气盈在眉间。
肖雅洁对周鸣山淡淡的,只是机械地将资料全部递给他,末了说道:“上次的钱还没有给我。”
“不急嘛。”周鸣山笑呵呵地接过来,看了一眼确认是最新的心理设计图,“林雨泽都没用了,钱自然是我和你平分。”
肖雅洁冷冷抬头,“我从不和你开玩笑。”
周鸣山微闭眼睛安抚道:“实验室中的心理游戏都是由你设计,段长惟执行。现在段长惟死了,游戏进展缓慢,怎么也要给我一些缓冲的时间。”
“我的游戏资料全部都被偷走了。”
周鸣山啧啧出声:“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事不关己的态度让她有些愠怒,“如果有人检举我,我一定会坐牢。”
周鸣山食指放在嘴唇正中,示意她噤声,“不会有证人。”
“玩过暴力游戏的人,务必处理干净。”
“都是些没人管没人要的孩子,给他们点吃的,就能对你感恩戴德。”
肖雅洁咬牙,“你私自派杀手前往李唯西的别墅,连我的人都给杀了,你做事从不和我商量!”
周鸣山:“我是为你好。”
“我让林雨泽失忆,完全是为了保全你。”肖雅洁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两口,烟雾缭绕中她盯着他说道,“如果你不能保全我,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周鸣山没说话,眼神却阴森凌厉。
肖雅洁弹了弹烟灰,“我们利用李唯西破解了七个房间中的数字,你从那些数字中找到段长惟留下的东西了吗?”
“快了。”
“要是李唯西比我们先一步找到,就全完了。”
“自然。”周鸣山不动声色,“我需要时间。”
“你现在等于和我说,你求着李唯西给你点时间。”肖雅洁一针见血,笑意里含着不屑和讥讽。
周鸣山亦笑,手指捧着那碟瓷盏说道:“他不会有时间查我们了。”
“李唯西步步紧逼,我们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是他做不了的。”肖雅洁吸完一支春杉烟紧接着点燃第二支,“你最好看好你的手下,别再让心理游戏出什么岔子。段长惟将最重要的数据藏了起来,如果你不能及时找到,我们做的所有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雅洁,别着急。”
肖雅洁仰头吸烟,神色淡漠。她看着周鸣山的那张脸,唇角半扬,显出一丝阴狠,“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关于心理游戏的事情,没有半分隐瞒。”
“其他的事?”
“其他的事,只会绊住李唯西。”
周鸣山拿起拐杖缓缓起身,他的身姿高大健硕,却总爱拐一根拐杖,像他的第三条腿。肖雅洁自然知道他的安全感都集在拐杖上,静静地看着他,默不作声。
他忽然回头,笑意深深,“我还需要最后一幅设计图。”
肖雅洁立刻拿起电话,向对面的人问道:“最重要的设计图还需要多长时间?”
她须臾间就将电话挂了,这才安下心来,“十五天。”
阳光晴好,一方不大的办公室充满的宁静沉寂的气味。肖雅洁与周鸣山站在光影里,笑意莞尔,只觉得前景明亮,事事如心。只是那时的肖雅洁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接下来的每一天竟都如芒刺在背,让她胆战心惊,方寸大乱。
京大医院心理科内,宋摘星被李唯西抱到沙发上休息。
她给眼睛冲了水,敷着一块冰毛巾小憩半日,这才勉强睁开眼。
李唯西和孙鸣就等在一旁,见宋摘星终于没事,这才放下心来。宋摘星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孙鸣赶紧上前道歉:“我带着子涵过来,正和唯西说话呢,没想到子涵先跑过来了。”
宋摘星眼睛迷蒙地往外看,这才看见一个约莫六七岁的男孩子站在那。个子小小的,手里正拿着一个辣椒瓶盯着自己。
她当然认得辣椒瓶,刚才就是被辣椒喷到了眼睛。不过她记得胡梨大叫一声,问道:“胡梨没事吧?”
孙鸣挠了挠头,李唯西浅道:“就是她抱着子涵找你,所以你一开门,辣椒才能正中你眼睛。”
宋摘星心中默默,看来胡梨是故意这么做的。孩子个头那么小,如果正常站在对面,辣椒粉怎么也不会被喷到自己的眼睛中。她回神过来,不想与胡梨一般见识,关心问道:“子涵怎么了?”
孙鸣一瘸一拐地找了个凳子,准备和他们好好说说这件事。
“一桩怪事。”孙鸣回头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子涵说道,“成天抱着辣椒瓶,一刻也不松手。他爸妈都忙,他爸就让我带着子涵过来看看。可别小看这个辣椒瓶子,学校里喷了多少小朋友,闹得其他人都不和子涵玩了,连老师都没一点办法。”
“子涵喜欢辣椒?”宋摘星皱眉。
孙鸣摇头,笑道:“他可一点都不喜欢吃辣,就喜欢拿辣椒喷别人。”
“要是夺了辣椒瓶子呢?”
“那就拿胡椒瓶,盐瓶,石子儿,但凡拿的上手的,就一直拿着。”
“倒真是一桩怪事。”宋摘星看了看李唯西,眼波流转,“父母问过他吗?为什么要喷别人?”
“不说啊,一问到这件事他自己就浑身紧张。”
孙鸣招呼子涵过来,只见他慢吞吞地走到几个人面前,紧紧抿着小嘴。
“这孩子我就交给你们了。”
宋摘星心中想应允,只是一时无奈,不得不说实话,“我答应要看好郑亮亮,估计要有一阵子忙了。唯西现在要给林雨泽做治疗,还要顾全高璨妈妈,子涵的事情怕也有心无力。我可以推荐你一位医生,让他来做子涵的主治医师吧。”
孙鸣爽快答应,“你们推荐的肯定靠谱。是谁呀?”
不知道怎么的,一听孙鸣说“靠谱”两个字,宋摘星眉心乍然一痛。她捂着额头支吾半天:“简,简一凡。”
西山精神病院周围群峰环绕,入夏时节众鸟啼啭枝头,丛草临荫,金蝉高歌。景致尤以夕阳最美,日色悬高树,薄暮入青峰,群山山顶皆铺着一层金黄,晚霞中余韵袅袅。夕阳慢慢与山与云融为一色,天光明媚,飞鸟极目,万树苍苍,一时盛景无限。
时越带着潇潇穿梭在住院楼每一层,潇潇累得满头是汗,憋了半天的话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时医生,院里好不容易撤掉了对你的惩罚,咱们就不要再瞎折腾了吧?”
本还忙碌的身影猛地一顿,时越从楼上回头,目光清寒,“瞎折腾?”
潇潇吓得瑟缩,怀中抱着的灯烛啊浆糊啊撒了一地,“不,不是折腾。”
时越继续向上走,潇潇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没忍住,又加了一句:“院里万一再对你做惩罚,怕是……怕是就升不上主任了。”
“你跟我那么久,见我哪天要做主任了?”
时越眸光清亮,许是心情好,没有和潇潇一般见识。他将灯烛和火柴分给每一个房间的病患,谆谆叮嘱,耐心细致。夕阳映在他的周身,清癯落拓却又如玉淡雅,潇潇有一瞬看得痴了,没顾上回答他的话。
想他朗眉星目,玉山倾倒,潇潇却总是看不透他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即便跟了时越教授那么久,依旧摸不准他的脾气,只觉得他太任性了。上次带着宋摘星跑到楼顶最高层,导致全院通报险些停职,如今刚好了两天,这又开始不安分,连病患都要参与到他计划中。
潇潇一直想不通,时越对职衔怎么就这样无欲无求。明明再往前走一步,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做主任,做副院长甚至得到继任院长的机会。所有同事都眼红他的成就,年轻有为,聪颖善任,怎么到最后,他却总是为了一件件无足轻重的事丢掉了锦绣前程。
她最后劝道:“时医生,这次你可要想好了。”
时越将手中的东西全部分发完,桃花眸灼灼看她,“小雪怎么样了?”
潇潇知道自己刚才的问题在他的决心面前不堪一击,悻悻答道:“做了经颅微电流刺激,情绪基本控制住了。不过我觉得小雪一直没有走出来,还是在于她母亲对她的厌弃。”
时越自然知道这也是小雪长期以来没有痊愈的原因,父亲出轨,母亲又忙于维持生计,家庭分崩离析让她很少来医院,不肯面对自己的女儿。时越只能单方面对小雪进行治疗,事倍功半。
“不过最近小雪一直在问一个问题。”
“是什么?”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时越一愣,有一瞬间他以为小雪想自杀,只是转瞬就把这个念头掐灭了。他自信小雪的症状在减轻,他治疗了那么久,小雪一定是想活下去的。
他忽然笑起来,眸中大放异彩,“小雪马上就要破茧成蝶了。”
潇潇懵在原地,“什么意思?”
时越转身下楼,脚步轻快。
他的最后一句话留在楼梯口,声音清澈通透,如流水击石,微风拂叶。
“这个问题,是阻拦小雪康复的最后一道门。” 心理科医生(全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