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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老磨下葬的日子定下来了,有人掐着指头算了一下,一个光棍竟然从死到下葬用了五天时间,这肖家人是真当事情过着呢!
解放的丈人曹阴阳让女婿给搬来了,从第二天就开始主持了杨老磨的葬仪。
这几年上面好像也没有了那么多的规矩,没有人再说这是什么封建迷信老一套了,吹鼓手什么的一应俱全。水寒问了爹,像杨老磨这样的身份,寿衣的规格应该怎么置办。
肖子铭略略想了一下,说一个舍命救人的就是英雄,九件套吧。
在金沿有一个乡俗,就是根据家境和亡人的身份,寿衣的件数是有讲究的,九件套,就是共计九件,属于最高规格。
棺材自然也是上好的,不要说弹嫌了,就连杨家自家人都说,这规格也太高了吧,老磨这种死法和身后享受的哀荣超出了人们的想像。
范解放成了杨老磨整个丧礼的主事人,人们想当然认为的范大队长却只是闪了一面就再没有见过人。
杨家院子里到处是人,肖家人的面子大,再就是杨老磨的壮举也感动了范家川人。
杨老磨的几个哥都主动找了水寒,要求让自己的孩子们为他们的叔叔戴孝。“对不住呀,水寒,你说这么多外姓的都给老磨戴孝呢,我们杨家再不戴都让人骂呢!”
下葬的头天是重要日子,院子里戴孝的人越来越多,以至于范新岁又开着拖拉机跑了一回金沿县城,去拉了一卷白布回来。
戴孝的又多了一个外姓,苗家。刚开始人们还没反应过来这苗家和杨老磨有什么关系,一联想到肖水寒,大家明白了,这是苗家给肖水寒报恩呢!
苗家人一直想着给水寒报恩,就是没有机会。这次杨老磨的事情出来以后,苗家兄弟开了个会。
苗老大说:“是这,我们都知道了这次杨老磨是给水寒家建房砸死的,根子上是为了救水寒媳妇,我们再帮不了什么忙,杨老磨是个光棍,咱们有的是后人,我的意思明天让小辈们都把孝给戴上,让范家川人看看我们苗家有恩必报,水寒给咱春娃可是帮了大忙的。”
院子里就有人说着,像杨老磨这样的人能不能申请个烈士?他是救人死的,肯定是英雄,是不是就可以申请?
这个话题从产生的那一刻起,迅速发酵成一个舆论的面团,以致于让人们认为,不申报个烈士都对不起杨老磨。
村部的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对这事还真没有一个人懂得。只有范大队长范新甲吞吞吐吐地说,杨老磨就是个农民么,我看算了,别弄着让上面为难。
水寒对这话很不高兴,这算什么话?农民就不能当烈士了?上小学学的课本上,有多少不是农民英雄?刘胡兰是国家干部?
范新甲被呛了一鼻子灰。后来大家的意见是还是向公社申报一下,能批了当然是个好事,批不了谁也没说就为难哪级领导了。
杨老磨入土为安了,烈士的事情还没有着落,这个默默无闻了半辈子的光棍汉,甚至让人们笑话成半脑子的人,又一次沾惹上大事了。
这次出名是因为村里发生的倒卖电线案有了着落。
水寒的院落还没有建好,依然住在杨老磨的家里。这一天早上天还没有亮透,院子外面就开来了一辆车。
水寒起来一问,说是县上的,奇怪的是,来的这几个警察水寒一个都没有见过。
县公安局孟局长带人到范家川来过几回,手下的人水寒还是见过几个的,这些人都面生,倒让他心里莫名地紧张起来。
他们是来搜查杨老磨家的。一会儿功夫,从后面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捆被藏起来的电线。
警察们量了一下,有一百多米。水寒问一个像是个领头的警察:“你们这是弄啥呢?杨老磨家里什么时候出现了这种东西?”
警察倒是态度很好,说是有人举报杨老磨倒卖电线,这才来搜查的。
什么?杨老磨倒卖电线?水寒的心里充满了愤怒,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无耻的人,把这种脏水往一个死人身上泼!
水寒也知道和他们说没有用,他们只不过是公事公办而已。
他问孟局长怎么没有来?来人说孟局长到地区开会去了,可能要调到地区工作去了。
杨老磨被偷的电线烈士小偷
这几个词在水寒的脑海里转来转去,让他突然痛苦得无法理顺其中的关系。
他狠狠地把拳头砸在了桌子上。“畜生!”
“你咋了水寒?”娇娇看着水寒变了形的脸问道。
“这个畜生竟然把电线偷偷藏在了杨老磨家,说杨老磨倒卖电线。杨老磨连一元钱的钢镚都数不清楚,给谁倒卖去!”
“你说的是谁?”
“还能有谁,那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村里没有人知道县公安局到杨老磨家搜出赃物的事,人们还在想着这个烈士什么时候如果真的审批下来的话,范家川人脸上也有光呢。
范新甲再没有到水寒家来过,解放倒是经常来。当有一天只有水寒和范解放两家人的时候,水寒说着话,突然想起了自己杯子没有水了,喊了一声:“老磨,给我倒点水。”
正在说话的几个人都住了嘴,水寒也意识到了平时倒水添煤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伤感笼罩住了整个小屋。
音音突然哭了起来,人们都知道孩子在哭什么。娇娇抱着音音也不去劝,反而跟着哭了起来。
海海和杏儿也跟着哭。没有人劝说让他们别哭了,水寒发现自己鼻子里也全是酸水。
“老磨是个好人,不是他,娇娇就没了。”水寒声音低沉着说。
水寒从箱子里取出一瓶酒,给解放和自己各倒了一杯。他把自己的那杯酒浇到了地上,解放知道,他是拿这杯酒祭奠杨老磨了。
解放现在的酒量比以前好多了,但比起水寒仍然不在一个层次上。基本上都是水寒喝三杯,他才能喝完一杯。
男人聊天的时候如果有酒,那么就有更多的话说。他们先聊着杨老磨,再聊到蒋小拴,当年那个切萝卜偷着喝酒的兄弟,现在也再没有见到过了。
解放听到水寒说到县公安局到这个院子搜到被倒卖的电线后,惊讶地把嘴张得大大的。
“杨老磨倒卖电线?我的天,警察们真的会开玩笑。杨老磨我都怀疑能不能从一数到十。”解放一个劲地摇头。
“杨老磨从一数不到十,这个我知道。问题是范新甲能从一数到三百,这个我也知道。”水寒说。
解放听懂了水寒的意思。两个人的婆娘都在那里竖着耳朵听,男人说话她们向来是不怎么插嘴的。
这种事情除了范新甲还能有谁?把倒卖集体财产的罪名推给一个死人,再好不过了。
两个男人喝着酒就在回想他是什么时候把那些电线放在杨家院子的?最后的结论就是在葬礼举行的那两天,院子里人出人进的,浑水摸鱼偷着放进来的。
至于是他本人拿进来的还是指使别人,这一点已经不重要了。“有一天,我非要了这个狗日的命!”水寒那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庞让解放心里突然一凛。
水寒找了一个机会去了金沿县公安局。局长还是孟局长,他叫了一声“舅”,孟局长很热情地让他坐下说。
孟局长说前几天倒是地区有把他调过去的意思,可他不想去。
“这里干习惯了,都成了我的第二个故乡了。再说,我在这里还有些事没有办完。”水寒听说过孟局长家的故事,知道他说的事指的什么也不再问。
他把公安局派人到杨老磨家搜赃物的事情说了。孟局长说这件事他知道,但是人死了也就不追究了,听说是个光棍汉。至于电线米数对不上也正常,别的已经倒卖了,也追不回来了。
水寒知道孟局长是个正直人,也不再绕圈子,把自己的怀疑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孟局长没有打断他的话,水寒一停下他就用目光示意,让他继续说下去。
孟局长相信水寒说的是真的,一个连数字都数不清楚的半脑子,会去倒卖电线?他本来对这件事也有怀疑,但真正追查又没有任何证据,在心里他给自己打了低分。
水寒说完了。他从孟局长的眼神里看出来了,孟局长是相信他的。
“可是怎么办?你以为后面就一个范,范什么来着?对,范新甲。”孟局长在地上踱步。
“这才风传我要调到地区去,你刚才也说了,去的警察你一个都没有见过,说明了什么?范新甲绝对和公社或者和县上的什么人有勾结,这才把这个罪名给安到了一个死人身上。就他一个村里的大队长,就能把这事给办圆通了?”
水寒明白了,在孟局长面前,他才发现人家分析问题就是比自己高的多。是啊,光一个范新甲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些事。当然,偷割电线肯定是他亲自完成的。
孟局长把他送了出来,给了几包吃的,让他带给丹青家,还有两包,是给音音的。“水寒呀,很多时候,我们眼睛能看到的事,并不是我们能解决的。或许人们都知道真相,可就是无法挖出来。”
水寒不是很懂孟局长话里的意思,只是配合般地点了点头。 匿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