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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西一个地图上都很不起眼的地方,竟然藏着一个规模不小的监狱。
它以前并不是监狱,只是一个农场。即使现在,它的名字还是叫农场,但性质和作用却已经远远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苗树江在这里遇到了很多和他一样的人,他们都是从这个西北省份的各个地方来的,大家的罪过五花八门,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大家都是右派!
能称得上这两个字的,都是知识分子和当过大大小小的官员。他们在这里和过去的身份彻底告别,从事着很重的体力劳动。
他们都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是什么,在这里,他们的命运还不如一个普通农民。农民的日子再苦,总还是有自由的,可他们,却在经受身体磨难的同时,就连精神都要受到折磨。
最可怕的是,他们吃不饱,更穿不暖。当第一个人倒在地上再没有醒来,而后面更多的人步其后尘的时候,他们才真切地认识到,他们同样在蓝天下,但他们的命运却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苗树江,人们都叫他老苗。老苗的口才很好,当兵的时候又去过很多地方。他会说很多地方的方言,在这种困难的环境里,他有时候也会去学一些方言讲个段子给大家解闷。
邮包到来的时候总是这个农场最幸福的时候,当然,那都是针对有邮包的人。
苗树江没有见到一个来看他的人,后来他才知道,来看他的人不止一个,但“上面”交待了,苗树江性质严重,不能会客。
但他的邮包还是一直有的,有他的战友,他的老婆,他们都给寄生活用品和食品。
苗树江是一个大方而豪爽的人,他总是把一些东西分给那些什么都没有的人,所以,在这里,人们不光知道老苗原来是一个县长,而且是一个好人。
他收到了范老五托人带来的东西,他笑了,胡子拉碴地,一边取一边想,老五呀,还是你行,最后还是到了县里。都什么时候了,事情总还得有个干事的人去做么!
他已经通过别的渠道知道范老五现在已经是县革委会副主任,他为范老五高兴。正因为如此,他越发觉得当初在自己预感到危险的时候,给老五指了一条极其危险但还留有希望的路。
八年!他们竟然给自己判了八年!他和这里的人们一样,一直在申诉,可是得到的不是没有回应便是更狠毒的报复。
他相信自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最起码,还有范老五。
几年以后有人在回忆苗县长死的那天,总是说,那一天好像有预兆的,苗县长从早上起来就好像很高兴,还刮了胡子。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高兴什么。
当苗家人知道了他的祭日后,最后还是他老婆破译了他那天到底为什么高兴。
那天是他儿子的生日。他起来一个人走到一个沙坡上,谁也没有想到,他会把自己的生命终止在这里。
农场这个时候已经死了很多人,所以人们对死亡并不陌生。当苗树江走到那个沙坡上的时候,他也没注意那两个人赶着马车拉着什么。
到跟前才看到他们拉着一车木料。赶车的人他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车往下走,他往上走。
这个世界总有一些让人无法说清的东西。那一车木料在苗树江快要和它交错而过的时候,突然“绷”地一声,上面的大绳突然断了。
“老天爷!”赶车的人只是听到了这一声惊响,马车惊得飞奔而下,木料就那样顺着坡,有的滚落了下来,有的停在了坡上。
他惊魂未定地拉住了马,这一车木料再让他们两个人装一下实在太困难了。
当他们走到半坡上再看那些木料时,让人炫目的红色把他们的眼睛都刺痛了。
那是血!刚才那个擦肩而过的人现在已经被木料砸过了身子,他的身体都是扁的。
这年头他们看惯了死人,死人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不出气的活人而已。但像今天这个样子,却是他们没有见过的。
这也是两个同样来这里参加劳动改造的人,只不过他们的刑期短一些。他们完全可以把这个人抬到路边的沙丘里埋了,也许那里已经埋了好几具死尸了。
他们商量了一会,到底怎么办。这个死了的人他们见过,不熟。这两个同类最后选择了最笨但也许对现在和以后都合适的方法,那就是如实反映。
农场方面马上派人来查验了现场,同时把他们两个抓了起来。现场查验和走访调查的结果都是,这确实是一个太让人惊讶的意外,两个赶车的人和苗树江无论是以前和现在都没有任何交集。
在这个农场死个把人实在没有什么让人稀奇的,一纸公函寄到了金沿县革委会,语句廖廖:贵县送来劳改人员苗树江,意外身故,请贵县来人接洽云云。
这张通知也是几天以后才到金沿县革委会的。在革命年代,有些事情都不是按常规出牌,到处都是火线状态,既然是火线,那么通讯就没有那么准时是很正常的。
范副主任待在自己的办公室,看着工作人员送来一些公函。有的已经被贴上了处理单,就等着他这个副主任或者主任签字了。
那薄薄的一张纸实在是刺痛了他的眼睛,其实,刺痛了他的心!
意外身故?春娃?他颤抖着手看着那几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字。
这就是你的舍帅保将?把帅的命都搭上了,要这个将有什么用?
他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把脸浸在脸盆里的冷水里,甚至有一些窒息的感觉。
他的泪水就在水盆里流着,直到外面有人叫着门,一遍遍地喊着范副主任在吗?
他拿着文件夹来到了白主任的办公室,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主任,他死了。”
“谁死了?”白主任没有反应过来,问他。
“苗树江。”
“哦?”白主任拿起那张通知看了一下,上面也没有具体过程,说到底怎么回事,这么突然?
范副主任说我已经打电话问了,这个苗树江死得确实是意外,意外得都让人感觉像是有人编了个故事。
白主任和一个局长坐着听他讲经过。他讲着讲着就笑了,说白主任,你听了可笑不?世界上竟然有这种死法。
范副主任出去了。那个局长也是白主任的头号心腹,说这个人心硬呀,主任,你看他说苗树江的时候,竟然能笑出来。
白主任说,这种人要么就是真的心硬到比石头还硬的程度,要么,就是能把自己忍住,你说,他到底是哪一种?
局长说,对于范志和这个人,我还真的说不准。
白主任是个厚道人,他在副县级以上干部的会议上,向大家非正式地透露了一下苗树江的死讯。
“真是可怜呀,”白主任那白白胖胖的脸上浮现出怜悯的神色,“毕竟他在县上工作过,王局长回头给安排一下,让公安局去人,给领回来吧!”
县公安局王局长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副县级局长之一,这个任务交给他去办,最合适不过了。
金沿县去的车由孟副局长带队到了河西的这家农场。
农场的人在验看了他们的证件后,领着他们到了一个土窑一样的地方,对两个扛着铁锹的劳改分子说,挖。
冬天的铁器挖在冻土上,发出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声音。挖了一会儿,农场的那个干部说,再不要用铁锹了,用手,快挖到地方了。
他们用带去的一个简易棺材入殓了苗树江。
整个人是扁的!所有看到这具尸体的都是一个印象。
县公安局的人把棺材送到了范家川。孟副局长印象中范家川这个地方人的讲究特别多,虽然自己代表公安局,他也不想弄出什么让人不愉快的事情来。
他让拉着苗树江尸体的车停在了村外,他自己坐车先到了丹青家。
他在院子里找到了丹青的公公沈照禄。孟局长说你带我去村部,他们要是不在的话,还得你去找一下。
沈照禄问出了什么事?孟副局长说你们村的苗树江死了,就在村外,我给送回来了。
什么?沈照禄的表情变得特别紧张。孟副局长也听说过这个亲家年轻时走州过县跑过江湖,怎么听到一个外姓人的去世竟然如此反应激烈?
村部就一个范大队长,趴在一堆本子上不知道在看什么。
什么?范大队长的表情和沈照禄如出一辙。“他是怎么死的?”范大队长的表情完全是一种带了痛苦的味道。
孟副局长已经从苗树江的这两个外姓人身上得到答案了。这个他并不怎么熟的苗县长,在这个范家享有很高的威望。
沈照禄去找肖子铭,又觉得绕道太远,就趴在墙头上喊。
“孟局长您坐,您坐,”范志科热情地招呼着孟局长,“肖书记的儿子复员了,他回家说话,一会儿就能来。”
孟副局长哦了一声,肖家的两个儿子他都见过,他也知道,一个在省城工作,一个当了兵。
肖子铭问咋了,照禄?沈照禄急白赤脸地说,苗春娃死了,人都让公安局送到村口了!
沈照禄就看到肖子铭后面闪出一个穿军装的人,紧接着后面又出现了一个,他向他们扬了扬下巴表示打了招呼。
两个穿军装的,一个是水寒,一个是解放。 匿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