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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春节前夕,东家家里雇佣的人能回家的都回到自己的家里过年了,程家大院就剩下无家可回的宋谋儿和刘妈,还有肖子铭“两口子”。二东家和以前一样,在家的时候凑过来吃饭,大多数时间都是不在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鬼混。
东家和大太太的饭是由刘妈端到上房里吃的。几个下人在厨房吃,二太太在她自己的屋里吃。东家吃了饭后,站在大门口使劲地咳嗽,宋谋儿放下饭碗跑出去问老爷有什么事吩咐。时间一久,大院的人都知道,老爷一咳嗽就是说有事要安排了。
老爷安排的事情是腊月二十七,也就是明天晚上,磨沟湾的曹阴阳要来家里安顿一下,让他把东西准备好。还有,老爷强调一点,改莲现在身体不方便,就再不要让扒锅燎灶了,让凤儿她妈多做些,上坟的东西准备好,你给盛泉说一下,别一天到处胡混着把敬祖宗这样的大事给忘了。
在整个腊月,磨沟湾的曹阴阳已经来过范家川多次。每次来都能收好几口袋粮食。两个村离得不远,他都是骑着驴来,上面搭着口袋。粮食收的多了,就让人用推车给送到家里去。
在乡人们看来,不论家贫家富,家户平安是最主要的。据说在腊月里,各路野鬼阴神都要来村里游荡,只有在三十以前把自己的家里安顿好了,年三十再给祖宗烧纸祭奠,才会保佑来年的顺利。
以往曹阴阳来这里给安顿家里,都是一做就是几家。今天因为是范家川的大东家,所以只安排了一家。曹阴阳也就相应来得早些,以示重视。因为做这个安顿家里的事情,怎么都得是日头落尽,戌时左右才能进行的。
曹阴阳和东家夫妇在上房用餐,刘妈往上送饭。吃的自然是相当的丰盛,尤其又是快过年了,比平常更是丰盛一些。吃到半当口,二东家回来了。东家就很不高兴地说:“宋谋儿给你没有说吗?今晚安顿家里。”二东家就讪讪地说,说了,刚有点事情。大太太就说,好了好了,让盛泉赶紧吃饭吧。
吃完饭后,东家老两口就在那里冒泡儿,曹阴阳推说不会,说这东西惯个毛病可了不得。二东家看他哥离得远,就偷偷给曹阴阳说,你今年收成又不错呀,捉了几个鬼了?
曹阴阳与他很熟,也不去理会他的嘲讽。刘妈端来一盆水,曹阴阳在那里洗脸。曹阴阳的法事在当地堪称是一项艺术表演。第一次看到的人都会很惊讶于这纯粹可以称得上是一次完美的艺术表演。
曹阴阳的头发留得很长,平时都是绾起来的,现在披头散发的,分成三绺披着,上面像道人一样别着一枝桃木簪。穿着一件黑色的道袍,十分古旧,据说是他家先人传下来的,透着一种肃穆的气息。上房的八仙桌上已经供好了所有的祭品,就连这个过程都是极讲究的,大太太害怕女人们身子来了不干净,全部是由二东家亲自端来摆好的。
所有的下人都待在厨房,程家的人跪在上房。点了三柱香后,曹阴阳拿着一把桃木剑,开始在每个人的头上晃来晃去的,嘴里念念有词。三岁的凤儿感到很有趣,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大太太回头瞪了她一眼,二太太赶紧把她抱在怀里,捂住了她的嘴。厨房的人看不到上房的情景,只能听到曹阴阳在念经。他们因为不是程家人,所以不用跪着,但也不能出声。改莲紧张地抓着肖子铭的胳膊,感到这个气氛有点害怕。宋谋儿和刘妈这个阵势见得多了,都是一种见怪不怪的表情。上房突然传来了很大的像唱戏的声音,又传来了一阵好像在敲打什么东西。就听到二东家大声说:“我没有,我没有。”宋谋儿迟疑了一下,往上房奔去,其他几个人也互相望了望,跟着往上房跑。
曹阴阳此时已经松开了发髻,面目都让头发遮住了。二东家跪在地上,被曹阴阳用木剑指着,嘴里唱着:
三更天你命险些归了西
落得了全尸魂魄飞
一根子红线完全无音讯
总归是祖茔里走了一回
……
大家都在那里当戏文听,东家兄弟两个心思不一样。二东家已经听出了曹阴阳唱的是什么内容,脸色已经变得煞白;东家还在仔细琢麿听着他的唱词,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改莲看了一眼肖子铭,他脸上的肌肉好象也抽搐了几下。
曹阴阳在院子里跳着脚,给出水的洞眼里抛洒着石灰,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手里又多了一个铜镜,一直大呼小叫地到处照着。凤儿这会儿已经不敢再笑了,睁着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惊恐地望着这一切。
折腾完了,曹阴阳收拾了行头开始洗脸。他在外村是很少过夜的,用毛驴驮上了宋谋儿抱来的一袋粮食后,他把东家一个人叫到跟前说,阴宅出了大问题,三十烧纸的时候去看看。家里有惊无险是好事,年过完了他再来给拾掇拾掇。二东家不是命中有祖宗庇佑,这次可是在劫难逃哇!
东家兄弟两个在上房坐着,八仙桌子两边各坐一把太师椅。在这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大哥面前,程盛泉是敬畏的。父亲去世的早,在他的概念中,大哥就是父亲的化身。此时的大东家,嘴里叼着的旱烟枪都还是父亲留下的。
程旺泉说:“说吧,今天曹阴阳说的是咋回事。你做下了什么事情,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二东家就期期艾艾地把事情讲了一遍。只不过故事简化了,留了一个梗概:自己去找马寡妇,被人装了麻袋,后来又送到自家坟园,稀里糊涂地被人救了。因为天黑又加上紧张,什么人把自己装的麻袋,什么人救的,都不知道。
东家叭唧叭唧地抽着自己的旱烟,分析着弟弟话里的真实成份到底有多少。弟弟和马寡妇勾搭的事情他听到了一点风声,除了生气弟弟不上正路,和一个寡妇勾勾搭搭以外,倒没有太大的想法,男人嘛。再说那个马寡妇他见过,论姿色在这个范家川还真能算是头等货色,除了这个改莲和自己的小老婆,恐怕范家川再没有能比上的。这小子还是有眼光也有本事,可惜呀是个寡妇,不然娶回家里算了。
谁救了他没看到,这个东家相信。等他一个文弱小子忙乎完了,人家早走了。谁装的麻袋他说没看到,这一点值得怀疑。
“你说你起来时地上还有两个人躺着?”大哥又问道。
“嗯。我没敢看,就往家里跑。”
大哥对这一点是怀疑的,但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心地善良,就是认出来也不会说的,他是怕自己报复那些人。
他的好奇点和弟弟是一样的,那就是到底是什么人救了弟弟。
“你感觉会是谁?”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脑袋精明,肯定已经有了答案,最起码已经有了方向。
“哥,我怎么总感觉咱们家那个肖子铭很奇怪,会不会是他?”
“为什么怀疑他?”
“他是个外乡人,突然来到了咱们这个地方,我们都不知道他的底细。再说,把我装麻袋的人肯定就是咱们这个地方的人,如果救了我,那是天大的人情。除非,他不想让我们知道他救了我。”
有道理!程旺泉说,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个人就是有点来路不明。尤其他那张脸,我总感觉有些怪。什么人会用这种方式去毁一个人的脸呢?说是土匪弄的,我看不一定。
第二天一早,程家兄弟叫上宋谋儿和肖子铭两个,拿上锹到坟园去,说是把坟园有些地方平整一下,三十要祭祖了。
兄弟两个都骑着牲口,大哥骑着他最喜欢的大青骡子,弟弟骑着驴。两个干活的在后面走着。兄弟两个到了地方,弟弟指着坟园的西北角说,大哥,就是那个地方。
东家回头看了一下,两个干活的离得还很远。他在那个险些成了弟弟的葬身之地仔细看了一会,不注意看,还真看不到这里曾经挖过坑。地上还可以依稀看到一些人的足迹。他回头瞪了一眼弟弟,说你想过没有,如果那天把你埋在这里了,我以后死了都给爹妈没办法交待!程盛泉听出了大哥有些哽咽,很惭愧地低下了头。大哥又说道,年过完了,给你说个媳妇成个家吧。省得你晃来晃去地,哪天再让人给装了麻袋。咱们两个到上面的那个山头看看,他们来了干活我们也能看到。
兄弟两个爬上了坟园后面的山丘。这里平川居多,所谓的山,也不过就是一些小土丘。据阴阳先生说,这个山形就像是一个弥勒佛的肚子一样,他们程家的历代祖宗就安眠在这个佛祖的肚子上,这也是他们家族兴旺发达的原因。现在,坟园里两个男人正在拿着锹平整,还能听到拍土的声音。
他们看不到什么异常。肖子铭干活基本没有抬过头,倒是宋谋儿还东张西望的。程家兄弟都知道这个宋谋儿喜欢玩一些小聪明,东家在的时候很会表现,不在的时候经常会偷奸耍滑。
东家注意到还是肖子铭先到西北角平整的,宋谋儿等了一会才过来。
等了一阵他们下来,看了坟园已经看不到以前的痕迹,东家问肖子铭:“肖子铭,你看这个坟园咋样?”
肖子铭一笑,说我又不懂风水,哪能看懂这个。东家也笑了笑,说这个坟园里我怎么前面看着让人踏跳着乱糟糟的,莫不是有放牲口的进了我家坟园?
宋谋儿说如果有进来的也不是本村的,他们估计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肖子铭说好像有人在这里挖着找啥子东西来,莫不是有盗墓的吧?我刚才平那个角落的时候,咋感觉那个地方好像比别的地方土软和一些。宋谋儿也说,我也感觉到那个地方土软的多。 匿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