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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后的太阳落山以后,却又是另外的一种阴冷。改莲犹豫了一下,还是叩响了大门楼的门环。长工宋谋儿打开门一看也不认识,就听着女子说:“掌柜的行行好,给我点吃的吧,都快饿的不行了。”
这是东家程旺泉的深宅大院,此时的东家和夫人正在火炕上点着烟泡儿。太太是个信佛之人,一听宋谋儿说门口来了一个要饭的,还是外乡口音,说估计是河南遭灾逃出来的,让刘妈给弄点吃的吧。来人吃了四个馍喝了两碗红糖水,才顾得上给大伙道谢。太太过来看了一下,说还是个很俊的小媳妇呀,从哪来的?
小媳妇说自己是从河南逃荒过来的,路上和男人失散了。太太心好,就安排小媳妇晚上和刘妈睡一屋。这刘妈也是无儿无女的,看着这丫头就分外亲。没一会儿,这改莲就叫得像叫自己女儿一样的。两个人聊天说起路上受的苦,刘妈一个劲地抹眼泪。刘妈说太太倒是为人宽厚,赶明儿她给说一声,就留在这里先待着,说不上你男人还能寻着来。
第二天一大早,刘妈就带着改莲去拜见东家。程旺泉只看了一眼,就心里像好多只猫儿爪在挠。哎哟,这小妞洗干净弄清爽了可真俊!鹅蛋脸,大眼睛水汪汪的,小嘴绛唇,不胖不瘦,后面挽了个小髻,虽然穿着是家常布衣,可丝毫遮盖不住那种天然的美丽。太太咳嗽了两声,说:“姑娘你别跪着了,起来说话。”改莲就把昨天晚上给刘妈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太太说那你现在是没处可去,就给刘妈在后面帮忙,什么时候你男人找来了,你去哪里都行。改莲扑通跪在地上,一个劲地说谢谢老爷太太,谢谢老爷太太。
改莲就在这里住下了,每天帮着刘妈做一些家里的活计。没几天,她搞清楚了这里的底细:这个地方叫范家川,程旺泉是这里最大的财东家,也是保长。他娶了两房太太,大房一直没有生育,二房太太生了一个女儿,才两岁。程老爷其实是个挺好的东家,就是有时候看到俊俏媳妇有动手动脚的毛病。用刘妈的话说,“东家是能吃到嘴里的东西绝对不往外吐。”好在大太太管得严,所以他也不也怎么放肆。
自从改莲来了以后,东家已经亲自跑了几回厨房,看着改莲那圆绷绷的屁股,东家咽了几次口水。偏是这刘妈没一点眼色,在这里碍手碍脚的,让他感到很不美气。大太太也一直像盯贼一样地守着他,他就在心里想,这么个天仙一样的婆娘,那该有多俊的男人才能相配,这个男人真是艳福不浅呐!
改莲到程家大院来了十来天了,和院子里的人都已经慢慢熟悉了,她见了人总是抿嘴一笑,算是打了招呼。村子里的人来程家谈事,多是租地还粮食之类。有好多人也见到了这个传说中的俊俏媳妇,人都说,总有一天,这块鲜肉还是要让程旺泉吃到嘴里的。
这一天,程旺泉躺在火炕上正抽着烟,宋谋儿进来说是有一个男人让人指着寻到了大门口,说是改莲的男人,要不要放进来。程旺泉说你领进来我看看,宋谋儿说老爷那人长得好吓人。程旺泉说他总是个人吧,又不是鬼,怎么个吓人法?宋谋儿说老爷您还别说,长得真像个鬼!
这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了,还不如牛粪。程旺泉看到这张丑脸,心里直作呕。一张火烧的脸泛着腥红色的新鲜伤痕,眉目之间已经有些扭曲,他就在心里为改莲叫屈,这个样子别说睡一块了,看着都瘮得慌。
相比较人家对改莲美丽的赞叹,对他男人的丑陋人们有着更加浓厚的兴趣。这个丑人在村外打听的时候,就有范家的几个人正好知道有个叫改莲的被程东家收留了,一路上给引着找了来。刘妈就到后院去叫改莲,说是你男人还真的找到这里来了。
改莲正在厨房擀面,一听说是你男人来找你了,正在老爷屋里。改莲心里格登响了一下,那个救了自己的人来了,还要说成是自己的男人,怎么办?时间容不得她多想,边往出走,边想着怎么应付这个场面。
人们自动地让出一条道,让改莲过去。肖子铭一回头,改莲“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一把抱住肖子铭的胳膊,哭道:“子铭,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是谁把你的脸弄成这样了?你到哪里去了,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你说呀,你说呀,你给我说呀!”围观的人们都流下了同情的眼泪。大太太信佛,一个劲地说着阿弥陀佛,小太太也在后面哭,怀里的小女孩不知道妈妈怎么了,突然就跟着大哭起来,人群都被笼罩在一种悲伤的气氛中。
人们都听出来了,这个丑脸男子是和改莲分别以后才成这个样子的,他应该是个年青英俊的男人,不然能配得上改莲那样的美人吗?就听着那个男人说他被人推下了山崖,后来遇到了土匪,没有财物可劫,他又路上思谋着逃走,惹恼了那些小喽啰们,把烧过的热灰倒在了脸上……
“造孽哟,造孽哟,”大太太大声吩咐着宋谋儿,“明天你把改莲男人领到林先生铺子,给抓些药敷上。”
晚上刘妈搬到了别的屋子,大太太关照这间屋让改莲和她的男人住。村里的那些闲汉们蹲在范老大家的炕头上,议论着今天晚上那个丑鬼男人啃着鲜花一样的小媳妇,哎哟,真是美死了。
一帮子男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过着嘴瘾,气得范老大的婆娘说你们这帮子臭男人,看着人家的漂亮婆娘,急得你们心里直痒痒。说不上今晚回去趴在炕上都想着是人家改莲。一群粗俗男人就又放肆地笑了起来。
改莲和这个自称叫肖子铭的人待在了一个房间。两个人都坐在炕沿上,这只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却又是这样的尴尬。改莲低着头,偷偷瞥一眼他。他过去闩上了门,她的心越来越慌。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根本不知道,今晚却要与他共处一室。她不敢想象今晚会发生什么,但又别无选择。肖子铭突然说话了,问夜壶在哪?她脸红了一下,说我去取,在茅房。
黑暗中改莲没有睡意。他和她各盖着一张被子,中间还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他在窗根睡着,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他不敢想象后面的事情。他终于凑到了跟前,她闻到了他的气息。她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事情了,紧张地绷紧了身体,他的嘴唇凑到了她的耳朵边。她在心里说:我是他救的,他要是硬来就随着他,就当是给他报恩吧。他并没有揭她的被子,只是在她耳边轻声说:“窗外有人偷听,你不要害怕,我不会怎么你的。现在我们是夫妻,总得让人家相信才行。”他说完以后就在炕上弄出一些声响来,碰得脚根的柜子直响。几分钟后,他又到窗根睡下,再没有说一句话。第二天早上,她在院子里遇到宋谋儿,从他那龌龊的笑容里,她知道肖子铭说昨晚有人听窗根的事情应该是真的。
范老大家无疑是村人们一个天然的聚点,尤其在这深秋的季节,农人们的活计已经很少,最好的娱乐就是下棋吹牛喝酒,当然,最过瘾的还是女人的话题。
宋谋儿虽然说话有点结巴,但对女人有着天然的好奇和向往。他家里很穷,从小就到程家当了长工。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女人。这一会儿,他成了主角,他给那些男人们正在讲他昨晚听窗根听来的精彩故事。
“哎呀,你们没听到那个动静,动静大的脚柜都弄得咣咣咣的。你想呀,这两口子都好多天没见了吧?再说那个改莲,啧啧,能咬一口那小脸蛋子都快美死了。”一帮子男人就跟着吧叽着嘴。范老大抽着旱烟袋,光是笑不吭声。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稳重而寡言。在这个村子里,他是个穷人,但却又是个让大家都尊重而喜欢的人。他的家,无疑成了这个村人们最爱来的地方。
他的婆娘坐在火炕的最里面,给孩子们补着破旧的衣服。三个孩子在另外一个屋子睡着,这间屋子只要在农闲时节,必定是坐满了来闲聊的人。
“那个丑人昨晚折腾了两回,把我可急坏了,睡到半夜,还满脑子想着改莲。”宋谋儿的坦白把大家笑得前俯后仰,这也成了村人们的谈资。当改莲带着肖子铭去药铺看脸的时候,她才领教了那天晚上听窗根给她带来的影响面有多大。
范家川的人把医生叫先生,看病的是一个家传的中医,林先生。林先生在自己的药铺里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已经传说了很久的河南女人。这个操一口河南口音的女人美貌到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最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边上的男人却像是一个怪物,丑陋不堪,天鹅和癞蛤蟆的搭配确实让眼睛很难消化。
林先生给他配了几副药,安顿熬完喝了以后外敷。林先生明确告诉他们,这药也只能是让他的脸上快速结痂,但容貌是没有大的改观。他们似乎对这个也并不在意,谢了以后就走了。基本上都是女人在说,男人不知道是自卑还是什么原因,低着头没有说话。
两个人拿了药往回走的时候,就听到人们在议论着,条条缕缕地飘进耳朵里:“啧啧,你看那女的那身段,那脸蛋,怪不得一晚上两回。”
“这个丑八怪咋这么好的福气,找了这个俊俏的媳妇,哎呀,我要有这么好的媳妇,睡上几天死了也值……”
改莲羞红了脸,村人的议论让她很难堪。她回头看了看走在后面的肖子铭,他好像根本没有反应,也许,他的那张脸,就是有了反应,也是看不出来的。 匿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