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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点头，一路往内行去，我忽略掉眼睛所见之景。这些人能有今天，可是当日自己所料？为何不能居安思危？做犯法之事以前，为何不能以可能有的下场来警醒一下自己从而悬崖勒马？

　　再多的不忍，终究也是化作一片冷冽的漠然。

　　事已至此，对他们的惩罚不是目的，只是手段。也许，被他们所迫害的家庭的人，更为无辜。

　　凌天云竟然在天牢里的最尽头之处，唐忎只在我的肩膀上轻轻的按了一下，以眼神宽慰着我，他就走了。

　　凌天云盘腿坐在地上，双目闭着，看他的样子，除了头发有些散乱，身上衣服还是那一日的，并不像电视剧里面的，一入天牢还有专门的囚服……

　　“凌大哥。”说实话之前我那么误会他，还说恨死他了，要杀了他，这会儿多少有一点尴尬。

　　他像是入定了，没什么反应。

　　我不知道像这种沉默，要维持到什么时候，正酝酿着还要说点什么，他两片薄薄的嘴唇，轻轻的一动，便说道：“四百七十五步。”

　　我一时没能明白意思。

　　“经过四十七间牢房，之所以多了五步，是因为有一个老人，缺胳膊少腿，挛缩在角落，我没忍住倒退两步去，同他说了一会儿话。”

　　他，数这些做什么？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说起来很奇怪，虽然明知道是进了体验的，却还是忍不住会把从前的岁月，一一的回想起来。曾经被我伤害过的人，曾经伤害过我的人，一一都在脑海里，那般清晰的，像一幅幅会动的画，生动的演练一遍。”

　　我无法体会他的这种心情，为什么他说这句话好像是在留遗言一样，他又为什么要进来体验这些呢？

　　“从小我就很听话，在我的印象里面，父亲就没有真正的开心过，我不想让他失望，哪怕是我练剑，练得再累，哪怕是我明明扭伤了脚，我也咬着牙不哼出一声，因为父亲说，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我为了不让他失望，从来是打落牙齿和血吞。”说到这里凌天云微微笑了一下，只不过很短促，很小声的，“凌霄宫里也有夫妻都在的，所以我也知道，其实我和别人不同，他们有娘，而我只有父亲。但是我从来都不问，哪怕是我看到别人，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一起在月亮下赏月，是那样的幸福，我也只会在心里偷偷的想，想着我的母亲，大概是得了什么病，死了吧，想着我的母亲应该会是怎样的人，或者也是穿着一身粗布麻衣，也许长得也并不漂亮，但是脸上的笑容一定也很慈祥和温和。各种想法都冒出来过，但是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会不是父亲的孩子，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的这一生到最后，得到的竟然是这样不堪的结果。”

　　“不，凌大哥，你还这么年轻，你不能说这样的话。”我情急之下语气也急了些，“再说如今你的身份已经不同了，纵使你并不想留在这里，但是终归也……”

　　“身份，囚禁我的母亲这么多年得来的身份吗？”凌天云微微仰头看着上空，从前温润的目光变得如此迷茫，“也许，这些和我都没有太大的关系，我出身江湖，最后也只会是游荡于江湖。”

　　我从来不会忘记，是这样一个出身于江湖的人，当日救我于那些蒙面黑衣人的追杀当中的。

　　在我的心目当中，他从来都是话虽不多，但是是一个很温暖的人。好像，这世间，就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够难住他的。

　　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来牢里看望他。

　　“凌大哥……”

　　“水灵，如果是你，你会怎样对待——凌霄？”

　　我不由得泪目。

　　英雄如他，何时用过这般沉痛的语气说话？上次和凌霄摊牌时的情景毕竟是唐忎给我转述的，没有亲眼所见的东西，无法这般感触在心。

　　“我想，我……”

　　“你这般爱恨分明和果断的人，竟也踌躇了起来。”他看过来的目光带着一丝笑意，很是澄澈的。

　　不是我故意如此，这种想象中的事情，实在难以让人决断。我想，就算真到了这一天，我也是没有办法决定的。

　　曾经最爱，最敬重的人，却编织了一个二十年的谎话，还以仇恨为目的来教导他。

　　恍若这一生，都是个笑话。

　　“凌大哥，那你打算怎么办？”我知道残忍，也总要问出来，“但是我想不论你，如何做决定，皇上应该都会以你的意见为主。”

　　他没有做声，我想了想，“或许，凌大哥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只是还在想，到底哪一种，适合他？”

　　他笑了一下，“你的确，心思灵敏，与其他女子不同。”

　　他指我刚刚说的这些话？

　　“我也有想过，我们会不会是被人陷害的？我也查过，但是得出的结果都是，我们全族系被冤枉。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可以用别的办法。”他朝我看过来，“直到你那天的提醒，我连夜出得凌霄宫，去找朝中几个老臣。有人讳莫如深，不愿多说，我也没有勉强……几经打探，我这才察觉，事情并不像父亲从前与我说的那样。”

　　原来如此，难怪他最后会选择和唐忎合作。

　　“我想了很久，决心什么也不告诉你们……连蒙展跃也被我瞒住，想想他和我的关系，他也是很生气的吧。但是我能怎么办呢，时间太仓促，我想不出来好的办法，只能，任由一切按照原先的计划发展下去，直到，我抓到毒发的雍王。”

　　他说到这里，朝我笑了笑，“不得不说，你跟雍王两个人很相像吧？在当时万分迫切的时候，我只说了一句话，他就信了我。你听他，说起这个事情没有？”

　　“他没说，我也没问。”

　　“事过仓促，无暇解释，你能配合我吗？”他淡淡的说：“我喂了他解药，他醒了过来，我和他说了这一句话之后，他只犹豫了几个眨眼的时间，便点头了，我再重新给了他一颗别的药，这也就是后来你们看到的，能够令他吐血的药。我会的东西，大半都是父亲教会的，若不如此，是很难骗过他的。如今想想，也是因为父亲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所以一下子膨胀了，否则在平日，轻易不会被谁蒙蔽。”

　　“原来是这么回事，但是你装得很像啊，真的就像是一切都是为的报仇……现在想想当时的惊心动魄，犹还心悸。”

　　他就问：“你是说的，威逼你的时候？”

　　我刚刚其实也没有特指，但是要真的说起来是哪一部分最让我，久久不能释怀，的确就是当时他的那些言语。使我至今看到他，都觉得有一股不由自主的害怕之意。

　　“的确也都是在逼你逼雍王‘毒发’，”他缓缓却笑了一下，“也许在‘逼迫’之外，也有某些深意呢，如果真的如此，你又要怎样？”

　　我不敢直视着他，目光游荡在冰冷的地面。

　　“你看，你怕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凌大哥。”

　　“那你会怎么想我！”他缓缓又开口，“不过已经都不要紧了。”

　　气氛有点尴尬。

　　“什么都可以是假的，但是父亲打我的那一掌，虽在我的臆想当中，却像是一掌，把我的灵魂也给拍碎了，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一切都已经，该差不多尘埃落定了。”

　　“水灵，你觉得我的父亲，他可怜吗？”

　　我点头，一抬头看他没有看着我这里，便开口说：“可怜，却也很偏激。”

　　“是啊，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也许，是时候该做一个了结了。”

　　他说完却久久没有下一句。

　　“我们走吧。”

　　他一掌震碎牢门，却也并没有引得看守天牢的狱卒的注意。

　　我跟在他的身侧，他带着我走到一间牢房面前停下脚步，我的直觉告诉我，里面的人就是凌霄没错了。

　　可是我看了半晌，怎么也没办法把里面那个蓬头垢面的人和之前还算风度翩翩的凌霄相提并论。

　　“父亲。”凌霄跪地叩拜，第三个头磕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孩子来看你了，谢谢你的养育栽培之恩。”

　　里面的人像是突然被这声音惊到了，朝后跟墙躲去。

　　“你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无论你做错了什么事情，但是始终都改变不了，我是你一手养大的事实，如果当初不是你。此刻很有可能根本就没有我这个人的存在。这份恩情，我万死难以报答于你。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我也昼夜难眠，想了好几天，到底我应该如何还你的这份恩情呢？我思来想去，也许世上根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好办法，能让所有人都拍手叫好的办法。”

　　“父亲，今生的缘分，很浅，你的命运，很坎坷。希望来生，我做您真正的儿子，而我们也不再，在这复仇的路上，哪怕只是普通的老百姓也好，我们和娘亲，一家人幸幸福福的，白日里一起上山做农活，夜晚，三人坐在院子里一起看月色，讲上古的神话故事。”

　　“父亲，岂不好？”

　　“好，好，哈哈哈哈哈，好。天云，扶摇，好，好，嗯哼哼哈哈。”

　　这声音……凌霄，疯了？

　　“饭来了，吃饭了啊。”原来已经到了狱卒发饭的时间，据说是因为，天牢里面的夜晚，很少点灯，晚饭吃得很早，一般有死人，也是发生在半夜，狱卒会在半夜夜深人静的时候把尸体拖出去扔去乱葬岗一把火烧掉……

　　凌天云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把饭菜端在手里，喊凌霄，“父亲，这大概是这辈子，最后一次伺候您吃饭了。快过来吧，不然，饭菜要被领走了。”

　　“吃饭，饭，”凌霄嘴里念念有词的，终于慢慢的爬了过来，我这看到他，满身是血的，非常恐怖。

　　凌天云仿佛在一瞬间，呼吸陡然一重。

　　我想问的话，卡在喉咙，终究也没有问出来。

　　“来，吃饭。”

　　凌天云把手伸进去，把凌霄额前的头发扒开了一些。还好，脸上没有明显的伤痕。

　　凌天云极其耐心的一下下子喂着凌霄吃饭，凌天云也慢慢的回想了一些往事，“我记得在以前，我还很小的时候，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太吃的下饭，父亲你就会扔下所有的事情，带我去凌霄宫的后山去玩。平时不苟言笑的你为了逗我开心，竟然扑蝶，捉蜻蜓给我……还会亲手下厨，给我做饭菜吃，每次我都吃得很开心，但是父亲，其实那些饭菜，你做的真是难吃啊。”

　　饶是如此悲伤的氛围，我也不由得笑了一下。

　　“父亲，其实你一直都很疼爱我，我这几天总在想，如果我真的是你的儿子，你肯定会对我更好，更更好。”

　　“你以前，没有失去神智的时候，其实，我们在凌霄宫的日子，过得也有很开心的时候。”一碗饭也已经见底，凌霄好像是没有吃饱，盯着空碗呜呜嗫嚅了两声，好像在表达他的不满，有爬着往后头去了。

　　依然是卷缩在墙根。

　　这又哪里像是当日气焰嚣张的人？

　　不过就是一个可怜的老头子罢了，那半白的头发，让人觉得，他真的已经老了。

　　被仇恨支配了大半生的人，这后半生就要与这天牢相依为命，最亲近的伙伴也许就只是蟑螂和老鼠。

　　这样来回看他的一生，这样，真的是最好的结局吗？

　　“我们走吧。”凌天云看着他良久，对我说。

　　我也收回目光，与凌天云缓缓往外而去。

　　这一别，怕是永诀吧。所以凌天云的脚步像是变得无比的沉重，走得比我还慢。

　　那个人，毕竟是养了他二十年的，被他叫了二十年的父亲的人。

　　“有人死了，快来人。”

　　不知道是谁最先喊的一声，接着便有一会儿的小的骚动，迎面跑来几个狱卒过去查看情况，骚动的声音渐渐没了，我听见有人让别人去拿草席。

　　这无端让我想起来，在央视版本的红楼梦里面，王熙凤最后被一床草席，拖到雪地里的凄惨情景。

　　我心中一惊。

　　是谁死了？

　　“凌大哥。”我停下脚步小小的惊呼一声。

　　他倒像个没事人一样，“走吧，和我们没什么相关。”

　　我欲言又止，突然发现这天牢的路程，是这样的漫长和难行。

　　走出天牢，才有一种恍然般的感觉——原来今天还是在白日。

　　“冷不冷？”唐忎把他的披风披在我的身上，我倒是想说不冷，但是我发现，我竟然用的上，便也没有推辞。

　　“现在打算做什么？”唐忎既是等我，又是等凌天云的吧。

　　果然，他看向凌天云，“要跟我一起去拜见父皇吗？”

　　凌天云摇头，“不过可以一起，我要去见我的娘。”

　　唐忎就让木兮先送我去娴妃娘娘的宫里。

　　去到久没有去过的欢宜宫，多少有一点陌生，陌生之外，依然都是熟悉的环境。桌子上摆着数十种水果，一大半都是我喜欢吃的，娴妃也已经等在那头。

　　“过来坐。”

　　娴妃娘娘起身亲热的拉着我过去，把一个橘子递给我，我原本是不想吃橘子，因为最近有一点上火，再加上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所以可能情绪这些都还没有完全的恢复吧，整个人，肝火肺火都比较旺盛。

　　我看着娴妃娘娘，这么盛情的样子我也推辞不过，而且橘子还是她已经剥好的，所以我想也没有想的就掰开来吃。有一点微酸，但是正好合口味，一个橘子，也不过一会儿就吃完了。

　　我又吃了几枚草莓，这个季节刚出来的，很是新鲜。我本人并不十分爱吃草莓，只不过这个水果营养价值高，也是孕妇爱吃的口味，我就在娴妃娘娘闲适的目光中吃了好些。

　　“你这能吃就好，不像诗诗，吃不了几口就吐，还一堆埋怨的话，她自己怀个孩子，好像是生给我玩的一样……”

　　我被逗笑了。

　　“她到底年轻些，也未曾经过事，开心和不开心也只能和母妃倾诉一下了。”

　　“听听你这老陈的话，怎么，你比诗诗大很多啊？”

　　“大一天也是大，不是？”

　　“你们这一起怀孕，也好，也不好……母妃这个话可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我这针线功夫再好的人，这白天夜晚都不够用了。”

　　我讶然道：“母妃，这不有内务府还要绣房吗？你操这个心这是干嘛呀？”

　　“虽如此说，但是母妃总想自己多做一点，也是一点心意啊。”说着睨我一眼，“不然指望你呀，诗诗还会绣几针，你呢？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只好咧嘴笑打糊，“啊母妃也知道，我的娘亲去的早，所以也没人教我啊，自然是不会了。这不有母妃给我们操心嘛，所以以后我也不懂得再请教母妃。”

　　娴妃娘娘点头，一壁又看了我一回，我挑眉一问，她缓缓扬着笑，说：“你，去见过……扶摇娘娘没有？”

　　这话太奇怪，我放下刚刚拿起的葡萄。

　　“我没有见过呢，我和她又不熟，如果母妃是想我去拜见一下，那我也要准备一下，这也还没有准备到这一头上去。”

　　“不，母妃不是这个意思。”娴妃娘娘想了想，终究是叹了口气，“我这样子跟你说吧，难怪以前皇上跟我说过，总觉得你，总觉得你长得很像他一位故人。当时我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我想，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了。但是最近我见过了一次，扶摇娘娘……我才知道原来皇上所言不假，我是知道你的母亲——你在周国的事情阿忎跟我说过。所以，乍然一见到这扶摇娘娘，我差点还要以为她才是你的母亲呢，要不是记得阿忎说过的事情。”

　　我也是一惊，“和我长得非常相似吗？”

　　娴妃娘娘点头，“七八分相似，绝对是有的。”看她样子不开玩笑，我也不由得心中生疑。

　　“竟有这样的事情。”我想了想，“不如母妃带我过去拜见？”

　　“这……”

　　“很为难吗？”

　　“那倒也不是，只不过……狸园你去过，你怕不怕？毕竟你这身子，去到那地方，总不是太安全。”

　　“不是说扶摇娘娘已经被放出来了吗？”

　　“是她说，已经在那里住习惯了。”

　　看娴妃娘娘的样子，好像是有什么隐情一样，我也没再多问。

　　和娴妃娘娘两个一起去到狸园的时候，唐忎还候在那里，恰看到凌天云从里面出来，表情淡淡，倒是没什么特别。

　　看到我们，唐忎还没开始说话，凌天云就对我说：“母亲叫你去，她想见见你。”

　　有一个词叫近乡情却，我今日才体会到了，我总感觉，这狸园的一段故事，多多少少和我有点关系。

　　我这踌躇的一瞬间，三个人都朝我看过来，娴妃拍拍我的手，“叫阿忎陪你去，你总要去见一见的。”

　　我点头，正要进去，凌天云伸手拦了一下，我问他什么事情，他却摇了摇头，“进去吧。”我和唐忎这才缓缓步入狸园。

　　“你也见过这扶摇娘娘了？”

　　“我没有，不过他们都这样说。”

　　“凌天云也说了？”

　　他点点头，“也许，还有一些未解之谜，今天也一并就都能解开了。” 请妻入瓮：桃花依旧笑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