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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月圆之夜。
余辜自打进宫到现在,罕见地安静了许多,从戍时便问宫女要来笔墨纸砚,跪在书台前对窗临字,直到此时,他依然兴致不减,悬腕走笔,竟是停也未停。
盯着余辜的那个太监是宫里的老油条了,偷奸耍滑本就是常事,见眼前少年始终没有异状,便靠着廊柱偷着打盹儿,过了半响儿,他恍惚醒来,发现余辜仍然在习练书法,就连跪坐的位置都没挪动一下。
“平日里只见快活王纸醉金迷的,没想到儿子倒是个肯用功的人物!”
想到此处,他放心地打了一个呵欠,重新阖上眼皮,还没来得及睡沉儿,忽然间他猛地睁开眼睛,察觉到了什么地方不对劲:整整一个下午,余辜虽然一直在临帖习字,但是却没开过一次墨石,更别说研墨点笔了。
他赶紧推开了门,冲进屋里,发现书台前哪有什么余辜的身影,只有一架简易至极的木傀儡架子,披着余辜的外套,靠着水漏改装的机括,晃动着手臂状的木棍来来回回运笔,桌上的半熟宣纸因为相同的笔迹,早已洇到湿烂了七八层。
“快来人,余世子跑……余世子不见啦!”
太监绝望地呼喊着跑了出去。
“不见就不见吧,大呼小叫什么?他还能出了皇宫不成?”
皇上正在勤政殿夜批奏折,闻言将奏折放了下去:“小舟姑娘呢?有没有跟余辜一起不见?”
“那倒没有,我过来的时候路过素履斋,小舟姑娘还问起我来。”
“你怎么说的?”
“奴才,奴才照实说余世子……不见了。”
“多嘴!下去领罚!”
太监一脸沮丧地被侍卫拖走。
皇上重新拿起折子,完全不把余辜的失踪当一回事,淡然地吩咐其他人:“来人,多派些兵力守住云垂塔各入口,今晚上的云垂塔,谁都可以进,但是谁都不能出!我倒要看看,余辜,不,应该是白骨衣,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陛下什么时候开始相信余辜就是白骨衣的?”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垂落的帘幕后面传来。
是幽皇后刚沏完新茶,晃动着腰肢端来,她已在殿内侍奉皇上许久了,没想到无意间听到了如此重要的信息,倒也不好藏着掖着,直接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皇上心情也是不错:“从你们在流年冢大打出手之后,我就基本确信了,名满天下的白骨衣,应该就是余家的大公子——余辜!”
“可是前几日小舟分明亲手抓回来一个白骨衣!”
“那个虽然做了完美伪装,但是朕也能猜到他是步家的那个小家伙,被白骨衣拿来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幌子,欲盖弥彰,多此一举,反倒暴露了他余辜是白骨衣的事实,说到底,天底下的幻术就没有新鲜手法!”
“陛下,您又怎么知道他会去云垂塔?”
皇上看了她一眼,对她这么冒昧的问题倒是没有生气:“普天之下,没有人能够通过镜鉴司的防御后,还能活着潜入束高阁盗宝!所以白骨衣必须另想他法,如果你是白骨衣,该怎么做?”
“臣妾见识浅薄,决计是想不出的,还请陛下明示。”
“至少还有两种办法,要么钻地而出,要么从天而降,这镜鉴司当初是按照军事重地的规格建造,地下都浇筑了钢板,他白骨衣就是长了个金刚脑袋,也钻不出半个孔洞来,算来算去,地下不行,只能从天而降了。”
“怎么个从天而降法?难不成白骨衣会飞不成?”
“从天而降,不一定要会飞,只需要找到比束高阁更高的建筑物就行。”
“可是这皇城之内,难道还有比束高阁还要高的地方了?”
“云垂塔!”
“云垂塔?云垂塔不是要比束高阁低很多吗?”
“所以我才想要看看,白骨衣究竟想要做什么!”
……
御花园外,香山之下。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响起,是四队守卫在巡逻,比往日增加了好几倍的守卫量。
繁茂的草丛深处,趁着巡逻的间隙,发生了一段极度细微的移动,很快又陷入了安静,过了许久,草丛边缘忽然拱起了一个土包,一堆草木野花编织的伪装衣被余辜脱下,露出了里面砂石色的伪装内衬紧身衣,他又迅速趴在通往山顶的石板路边缘上,竟然浑然一体,看不出一丝破绽。
余辜调整均匀了呼吸,一点点往前爬去,期间有好几次巡逻守卫经过,他们的靴子就从余辜的身侧踩过,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苟爬到了天池湖边。
湖池中央人工造了一处塔楼,塔基由无数浮木捆扎在一起的暗桩组成,每根桩子都找机关匠人用祖传的手艺沁了黑石火油,可保千百年不腐朽,暗桩之间,又用巨大的青铜齿轮链接,一旦启动机关,通往塔身的浮桥将全部中断,再无外人可以靠近塔身,实在是易守难攻的好地儿。
这座塔便是远近闻名的云垂塔,整个天楚皇城最高的两座建筑物之一。
另一座自然是镜鉴司的束高阁。
按说皇城之内,自然以宫内的建筑为高,哪个衙门也不敢建造高过宫里的楼阁,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在束高阁还叫藏镜阁的时候,也确实比云垂塔矮了大半截,可是自从禁机令颁布之后,一向多疑的楚皇帝,居然默许了镜鉴司将藏镜阁人为增加了三层,高度反而超过了云垂塔七尺,正好是一个成年男人的高度。
余辜屏住呼吸,贴地无声地滑入水中,借着一根芦苇茎杆呼吸,安静地游向云垂塔。
夜幕之中,傀儡乌鸦悄无声息地掠过天空。
香山之上,天池边缘,云垂塔下,到处都是手握长戟、庄严肃立的守卫。
余辜找到一片浮萍,偷偷换了口气,潜入塔底,启动了引水的机枢,很快便听到齿轮转动的巨大声响,引水机关被开启了。
皇上想不通的地方,余辜其实早已经想通。
天池湖的水不是活水,每年特定的时候,管理天池的主事大人都会利用水下的机关排出旧水,然后从香山右侧更高的一座崖畔引入新水,池里的水物才得以生机盎然。
天池换水的常规操作顺序都是排旧水和引新水同时进行,就像小时候私塾先生教过的有关水池子放水的算术题一样。
但是如果只引新水,不排旧水呢?
水面就会不断上涨,强大的浮力最终会抬升云垂塔的高度,直到超过远处的束高阁。
魔盗团一开始的计划,就是升塔,一个看似疯狂却真的能实现的计划。
才过了一小会儿,不远处的高峰之上,洪水激荡的声音响彻整座香山,山泉顺着引水渠源源不断地倾泻到天池当中。
守卫们惊恐地站在天池边上,看着脚下的水慢慢涨起来。
“快去禀报主事大人,有人启动了引水机关。” 魔盗白骨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