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〇九、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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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〇九

  鸿门宴

  情势告急。

  项羽阵营中只有一个人在那里蹙着眉头。这个人是项氏一族中的项伯。

  四十万项羽大军即将突袭十万刘邦军队。十万军队的一方,即使在正面攻击之下也不可能有胜算,何况将要展开的是突袭战,四十万军队的一方将会胜利是显而易见的。

  项伯不是在为刘邦担忧,他担心的是在刘邦营中的张良。项伯过去被秦国通缉时,曾经长期受张良之庇护。当时受到照顾的不只项伯一人,还有其他族人。

  而张良现在在刘邦阵营中。

  “你到我这边来如何?我会推荐你为大军将帅的。”项伯曾经派人拉拢张良。

  结果,张良回答:“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已属刘邦军,而且还算受到重用,所以是不能离开的。”

  项伯听到使者的报告后,只好放弃拉拢张良的意图:“那就没有办法了。还好刘邦也属于反秦阵营,彼此是友军嘛!”

  而现在的情形却迥然不同。项羽和刘邦再也不能算是同一阵营了。张良继续跟随刘邦的话,很有可能阵亡。纵然幸免于死而被俘,项羽的作风对故人也向来不容情。这一点,他在新安坑杀二十万投降秦兵就是最好的明证。

  “非救出张良不可!不然,我还能算是人吗!”项伯想。他是项羽的叔叔,担任左尹要职,救一个张良的命,应该还做得到。项伯遂于这天晚上悄悄骑马,赶到刘邦扎营所在地灞上,要求会见张良。

  当时的道路状况不甚清楚,依现在的铁路路线而言,新丰镇和灞桥站之间的距离大约二十公里。据《史记》记载,鸿门与灞上之间距离四十里,走间道则仅二十里。当时的一里为四百余米,因此,这个距离等于十六公里,走间道的距离则为其半。

  “子房(张良字),和我一起逃吧!”项伯看到张良劈头就说。由于一路赶来,所以,说这句话时还在喘气。

  “我为什么要逃呢?”张良的神色冷静得很,他已由项伯的神态看出将有大事要发生,却以镇定口吻问道。

  “因为……即将发生大事!”项伯于是把项羽即将展开突袭行动之事告诉张良,并且劝他逃亡。

  “项兄,你为什么来告诉我项王(项羽)的计划呢?”张良问道。

  “这还用得着说吗?因为我欠你一份情嘛!”

  “我也欠沛公一份情。我之所以能为我的祖国韩报仇雪恨,完全是靠沛公的协助,我能离他而去吗?”张良以平静语气说。

  “这就难办了……”

  项伯知道张良的立场,所以,他抱着胳膊蹙眉叹息。

  “你可能会因此丧命……这样,还是决定不走吗?”

  “我当然不想死。我正在思考打开这个局面的方法。”张良依然冷静。

  “对,生命绝对不可糟蹋。如果做得到,我愿意帮忙。你快想想良策吧!”项伯着急地说。

  “我去找沛公一起研究。你请稍候。”张良语毕就去见刘邦。

  听完张良的报告,刘邦勃然大怒。

  “这个楚国混蛋简直混球透顶!好!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发制人吧!立刻唤醒全军,准备夜袭!”他把手中拿着的碗掷到地面上。

  “现在开始准备夜袭,等到妥当时,大概天都亮了,即使这样,我们也不可能有胜算的。”

  “总比坐以待毙好。这叫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玉碎就是完蛋,这样,以后还能再有打算吗?来日方长,绝不可以赌一时之气。我不是常说:不在乎打九十九次败仗,只要打赢最后一仗就可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这一次再用这个方法吧!”

  “你准备怎么样?”

  “采取低姿态呀!向他们低头。”

  “我才不甘心做这种事!”

  “不甘心也得忍耐……我们必须说,攻陷咸阳,为的是项王,把宫殿宝库贴上封条,是为了将之献给项王……总之,我们的所作所为,一切都是为了项王。倘若我们的行径有被误解之处,这是我们的不对,我们必须为这一点道歉。”

  “即使这样,项羽这个混蛋会相信吗?换成我,我也不会相信啊!”

  “不,项羽比主上容易相信别人的话。”

  “是吗?项羽就是因为疑心太重,才杀死降兵,他怎么会容易相信别人说的话呢?”

  “就是因为容易相信,所以才杀害他们以阻止自己去相信啊!”

  “你这是诡辩嘛!”

  “我说的话不会错的。他很容易相信别人,如果再以利诱,他是很有可能放过我们的。”

  “怎样利诱呢?”

  “灞上有十万军队,大王不想将这批军队悉数据为己有吗?如果有人如此煽动,项王不会怦然心动吗?”

  “我怀疑项羽会是这么单纯的人。”

  “还好有项伯会替我们从旁说话。就算项王不相信我们所说的,从别人口中听到时,他应该会相信吧?再想到有可能把我们的军队据为己有,这样一定会产生效果。”

  “这‘别人’指的是什么人?”

  “田筒有许多朋友啊!”张良道。

  田筒是秦始皇时代从事情报工作的人。自从被张良识破身份以来,已成为张良的左右手。他有许多从事情报工作的朋友,其中一些是替项羽做事的。田筒对他们极具影响力。如果再洒一些金钱,这影响力会更大,并且能将他们操纵自如。张良计划立即利用这些人,把如下情报带给项王:

  刘邦有意归顺项王,接受指挥。

  将咸阳宫殿宝库加上封条,为的是准备献给项王,以示忠心。

  刘邦遂会见项伯,请他安排求见项王事宜,以示投诚之意。

  “我知道了。子房兄待我恩重如山,我一定会尽我的一切力量。”项伯承诺道。

  项伯走后,张良第一个叫来的当然是田筒。

  翌日,刘邦率领百余骑部属,以谢罪为名,前往项羽总部所在地“鸿门”。

  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鸿门宴”。

  实质上,由于这是刘邦向项羽表示归降,因此,刘邦面对占上风的项羽,可谓任凭处置。

  ——望大王宽大为怀。

  项伯当然为刘邦向他的侄子项羽求情。

  但以老军师范增为代表的强硬派却极力主张:让刘邦活命,一定会成为祸根,应尽早除掉为宜。

  态度是软是硬,一切由项羽决定。在战场上勇猛无比的项羽,最感棘手的是作前瞻性判断,这也是范增最担心的一点。因此,他再三强调刘邦的可怕。

  “刘邦真的这么可怕吗?”在眼光短浅的项羽眼里,刘邦不过是一名十万军队的将领罢了。没有洞察未来能力的他,丝毫不觉得刘邦有什么值得害怕之处。

  “杀掉也可以……”因此,范增再三力说时,他也没有想要以积极态度对待刘邦。何况依据派到咸阳一带的探子报告,刘邦有意归顺自己。而且如此的报告不止一个,可见这项情报是确实的。

  “是不是该杀,等见面后再决定吧!”听到刘邦即将前来求谒的报告时,项羽还在举棋不定。

  刘邦跪伏在项羽面前,开始说明。

  看到眼前刘邦的脸时,项羽心里想着的是十万军兵之事。刘邦对项羽以“臣”自称。

  “臣的一切全归将军所有。臣一直盼望能有机会将这一切完整地呈献给将军。为了使这一切保持原状,臣着实费了一番苦心。尚请将军明鉴……”

  这些台词句句都是张良教他的。刘邦话里的“一切”,指的是咸阳宫里的财宝。张良意图让项羽误解其含意为“麾下之兵十万”。

  项羽果然误解了“一切”二字。

  “呃,对。要是杀掉刘邦,他麾下十万士兵不是抵抗就是逃亡,我终究不能将十万军队全数收编为己有。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项羽因而倾向“不杀刘邦”这个想法。

  “臣以为,将军可能误听小人中伤之语吧?”

  听到刘邦如此说时,项羽颔首道:“我对你一点疑心都没有。只是,你手下一名叫曹无伤的将校跑来找我说了许多话。”

  项羽接受了刘邦的投降。

  一场酒宴于是展开。项羽已经决定不杀刘邦,但范增等一批鹰派人士却对此大表不满。为万全计,他们认为非在这个时候杀掉刘邦不可,宴席因而弥漫着杀伐气氛。

  这紧张气氛,本身就是一幕舞台剧。此一场面牵涉到天下霸权和英雄生死。岌岌可危的不是刘邦,在范增眼里看来,放走刘邦,以后会遭受危险的是项羽。

  主人项羽和其叔项伯面向东边,也就是背对咸阳方向并坐。军师且被项羽尊称为“亚父”(仅次于父亲之意)的范增则面南而坐。刘邦面北而坐,因而与范增相对。刘邦之军师张良则面西而坐,位置在项羽、项伯的对面。

  当时,宴会气氛甚为悠然,席间起身到外面如厕更衣等事,是常见之举。

  范增在入席之前还在向项羽力说“刘邦该杀”。入席后,他频频对项羽以目示意,要项羽拿定主意,诛杀刘邦。席间,他多次用手触摸玉玦,让项羽看见。玉玦是当时的装饰品,状似玉环,却不完整,环中留有缺口。玦与“决”同音,范增此一动作,用意在于提醒项羽有所决断。

  张良默然望着这个情景。他已对项羽的鸽派人士使出一切努力。而鹰派代表人物范增正在拼命促请项羽有所决断。张良几乎要对自己的工作丧失自信了。

  还好,项羽对范增的暗示似乎不为所动。

  焦虑不已的范增于是走出帐篷,叫来项羽堂弟项庄,对他吩咐道:“大王有所踌躇,不欲亲自下手。你待会儿进入宴席,表演一段剑舞,作为余兴节目。实际上,剑舞只是幌子,我要你趁机把刘邦刺死。不然,项氏一族以后都会成为他的阶下囚。”

  年轻的项庄颔首表示遵命,回到宴席上面,向大家行礼后,开始表演剑舞。

  “不行!这剑气充满杀意!”项伯睹状做此判断,于是自己也拔剑起身,与之共舞。看似在表演双人剑舞,其实是阻挡项庄向刘邦行刺。

  镇定如张良者,这时也感到坐立不安。他匆匆来到帐篷门口,站在那里的樊哙向他问道:“情况如何?”

  “情势非常紧张。项庄正在拔剑献舞,不过,他的目的显然在取沛公性命。”

  “这还得了!好!我进去护驾!”

  樊哙以带剑姿态,拥着盾牌,企图进入帐篷。守门卫士加以阻挡,不让他进入。

  “未受邀请者,不得进入!”卫士大声喝道。宴席不准未受邀请者进入是规定。

  “项庄不也是未受邀请吗!”樊哙怒喝一声,用手持的盾牌推了卫士一下。经有“怪力无双”之称的樊哙这么使劲一推,卫士身躯飞到老远处,跃落地上。

  樊哙立刻大步走入,掀起帷幕。他是由东边之门进入的,因此面向西边而立。项羽就坐在正对面的位置上。

  樊哙怒目瞪视项羽。

  此刻的他由于愤怒至极,所以怒发冲冠、目光如炬。

  项羽不自觉一手搭到剑柄上,大声问道:“来者何人?”

  “他是沛公参乘(近侍)樊哙。”张良镇定地回答。 陈舜臣十八史略(共五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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