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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人说:“秋高气爽。”但站于嘉鸣关城头上的陆渔心情是悲凉的。自此一战,大梁五万新募之建武军全军覆没,最有资历的宁杉战死,其余三军阵亡将士相加也有六万之众,一共伤亡魏军十一万人,比之抵抗萧化潜还要严重得多。反观大梁方面,骁果军实力未损,梁军撤退时还有十七万人马,一共伤亡五万人马,尚不及魏军的一半。这一场大战,搬空了建州府库,加上洪灾、糜毒肆掠,留下的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建州。
“九万余将士魂归建州······”陆渔听着拿着文牍的行军司马一字一句地汇报情况,心情沉甸甸,想到自己擅离建州而给了陈子放可乘之机,又生出了自责之心。当听完后,轻轻一挥手,把行军司马唤了下去。他静静穿行于城关之上,抚摸着染着鲜血的青砖,嗅着到处弥漫着刺鼻气息的空气,望着战后的破壁残垣,眼睛里是说不出的低落。谁说大将者是意气风发的?那都是人前威风,战后都是在添伤口。
身后叶离静静跟着,她脚步很轻柔,轻柔得像不存在一样,像一片叶子,只要稍微一阵风儿,就能随便卷走。又像一面镜子,境内呈现出的是一片荒漠,那是面前这个男子的映照。忽而前面男子脚步停下,她也随之停下来。
“阿离!”陆渔轻唤了下。
“嗯!”她也低吟回答一下。
“你说,要是我不回帝都,不擅离职守,一直留守建州,是不是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陆渔说得有些哽咽。他深知慈不掌兵,但正如叶离所言,他本身就是一个伤春怀秋的人。
“这世上的事本来就难料!”叶离摇摇头,轻启朱唇,走到他身侧,轻叹道:“谁会知道建州会迎来罕见的洪灾,又谁会知道陈子放的真正目的是以嘉鸣关为饵,而取道泠水。即使你当时没有走,也阻止不了人心滋生而出的野心。”
“但我能够断定,陈子放是趁我不在,才发动的袭击。”陆渔叹了口气。
“那又如何?”叶离语气拨高,转身凝视着陆渔,“你是一个人,不是一堵墙。墙屹立无数年,也总有崩塌的那一日。人呢,不能事事周到,也是脆弱的,也会有风烛残年那一日。再说,你并非是无缘离开,你是想知道陆家的真相,是经过朝廷恩准的,这怎么算是擅离职守呢?”
虽然知道叶离安慰自己,但心中总算好受了些,将手覆上了她的肩上,温柔地望着她。
叶离又道:“而且······”
陆渔问道:“而且什么?”
叶离眼色迷离道:“而且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南境三州还在大梁的手里,你还要把他收回来。我还记得你说过的一句话,‘丧命可以,丧地不成’。”
“是啊······”陆渔把头望向了南面,望见一座城头依稀在云雾里。那是庐陵城,是大魏未收之土。这个时候,当初的二皇子,如今的魏帝所说的话又浮上心头,“祖宗之地若不全,国人乃无颜面,虽安生于屋檐,与立足于危墙之下无异也。失土不可不收,脊梁不可不挺!”
“失土不可不收,脊梁不可不挺!”叶离重复着这句气节浩然的话,凤目熠熠生辉,慨然道:“是啊,这才是一个魏人应该做的事。我只想你无愧于心,不求你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了······”
陆渔转回头,听到她的话,轻笑道:“怎么,改变想法了?我还是至今还记得,那时的你,最是崇尚建功立业的男儿,最是反对碌碌无为的庸才。那时的你,情冷如霜,活脱脱是一只高傲的白鹤。”
“那时的我,只不过是披着枷锁在行走罢了!”回忆起为了给师傅、给曾经那个他报仇血痕而不顾一切的日子,就像是一刹那,只剩下满心的仇恨。眼睛里波光流转,蕴含着万千景色,嘴里是数般滋味。
陆渔见她神游天外,轻轻将其揽入怀中,嗅着她身上散发的清香,清晰地感到她的存在,顿时扫去了心底的顾及。只是双眸里泛起了复杂之色,既是为建州而忧,亦是为青岩的家而忧。本来他是想亲自回一趟徐州,然后在转道南下回建州。哪里知道,中途出了这么一出,回家之日更是缘缘无期。不过又想到长眠这片土地下的将士们,是永远回不了家了,那么自己那点儿游子之愁也算得上什么?他此刻深深地感受到陈子放那一句话“盔甲的意义本就是沉重”,这份沉重不在身上,而在心头。一旦戴上了,就永远卸不下,军士的天职,他活着的意义,是守护。
接下来的时间里,陆渔都在整饬战后建州的败局,将战死的九万将士遗骸焚烧了,亲领众将披孝,为所有死难者在嘉鸣关前设醮祭奠。离开之际,再次将陈曦行放在了嘉鸣关,留下了六万将士。离开关城之后,先回到了建州城。建州城糜毒横行,陆渔一早就给高轶传了军令,让其四处招募一些医术出众者到建州、白鼓,开药消毒。同时陆渔也命人传信于沧州刺史,让其密切注意境内患病的百姓,加以救援,防止蔓延。
建州城内,一些患病的百姓被移到了隔离的区域,由戴着面罩的医师们加以医治。在建州全境,陆渔发出告示,令建州之民收拾路上、水上漂浮之尸骸,以火焚烧,彻底去除疫病源头。几日之后,陆渔处理完手头上忙不过来的善后之事,这才腾出手携叶离至隔离区,察看医治情况。本来陆渔是万分不想带叶离去的,怕她有危险,可她却说自己没那么金贵,行走江湖时见的死亡比这还严重的多,无奈之下便答应了。
戴上白布,捂住口鼻,陆渔带着叶离以及丁思为首的十六亲卫,来至隔离区。医师们个个在忙碌,给躺在临时搭建的床铺上的患者们探脉、喂药。在院落中庭,堆满了木柴,架上了三个大锅,皆蒸煮着滚烫的药水,散发着独特的气味。
见陆渔来到,负责抬运伤员与尸体的军士纷纷停下,给陆渔行了个礼。那些医师听着,才惊知是建州刺史亲自驾临,纷纷对着陆渔拱手称礼。至于躺着的百姓,能够活动身子的也都想挣扎起来。陆渔一一给他们还礼,让他们不必局促,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等各人各司其事的时候,他余光一瞥,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脸孔,在一个床榻上躺着的一人竟然是几日前才随自己一道回到建州城的老卒李全忠。
陆渔连忙过去,望了眼昏迷的李全忠,便问从旁侍候的医师:“”大夫,他怎样了?”
医师叹了口气,摇头道:“这位患者年事已高,怕是挺不过这一关。”
陆渔一听,惊异地望了一眼这位两耳鬓白的老人,油然生出苍凉之感,恳切道:“大夫,你能不能保存他的性命?”
医师答道:“在下尽力而为。”
见医师转身忙绿,陆渔凝视片刻后,才抽回神思。恰在此时,斥候飞奔而入,找到陆渔,跪下报道:“报!禀侯爷,有大批百姓聚集在刺史府前抗议!”
闻言,陆渔神色一变,猛地转身而出,走出隔离区,跨上马飞奔向刺史府。叶离等人紧随其后,也纷纷上马而去。回到了刺史府衙前,果然看见已经聚集了近千人,手上都拿了些锄头、木棍之类的,在反对官府提出的焚烧逝者尸体的发令。要不是个个只是动嘴巴,没有做什么过激的事,真让人以为这是一群绿林起义军。
从大老远陆渔就听到了百姓们在呐喊,下了马后,疾步至府衙门前,拱手道:“我是建州刺史虞启,各位乡亲有何指教,不妨一个个慢慢说。”
百姓们见到陆渔出现,这才消停下来,许久都没有人出声。一个汉子见状,挺身而出,躬身一礼,道:“虞刺史,你是一个好刺史,我们拥戴你。这次我们来不是来反对你,而是来反对官府贴出的焚烧尸骸告示。”
“多谢各位乡亲的爱戴。”陆渔躬身一礼,将目光投到这个汉子身上,问道:“请问你的理由是什么?”
汉子答道:“这次洪灾,我们家中都有亲人死去,有淹死的,有饿死的。我们是穷,或许连口棺材都买不下,但我们就算是穷也不会把自己亲人的遗骸烧掉,就算是用破席包裹着,也要让他们入土为安!”说着说着,他泪水就流了下来,一个健硕的汉子,当众忍不住泪如雨下,可想而知失去亲人的痛苦。在他的感染下,越来越多的人都抽泣起来,来这里的百姓都是家中惨遭灾祸的。
陆渔默然,心中甚为同情。片刻后,肃穆道:“乡亲们,我理解你们的丧亲之痛。但你们想过没有,糜毒横行,只会让更多的人患病、死去,从而让更多的人像你们现在这样痛苦。乡亲们忍心吗?”
“这个道理我们也懂,只是我爹······我身为人子,怎么忍心······”汉子蹲坐在地,抽泣起来。
一个老妪也嚎啕大哭道:“虞刺史啊!我二儿也像你一样大。可他年纪轻轻就走了,孩子他爹都哭晕了······”
听着一个个百姓倾述着自己的丧亲之痛,或子女、或父母,陆渔心里也不好受。但是,为了更多的人能够活下去,必须有所舍弃。他陡然高声喝道:“你们有谁知道,这次梁人入寇,我大魏将士阵亡多少人?”
顿时抽泣声渐熄,没有一个百姓回答得上。
“九万!九万个男儿为了建州不被梁人夺去,从此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上。大家知道,他们的遗骸都是怎样处理的吗?”见百姓个个静听,也没人答得上,陆渔继续颤栗道:“全都被火化成了灰,寸体不留。国难时期,一切非常处置。他们大多不是建州人,他们也有父母妻儿,他们家人也会伤心欲绝。若是能够,我也想让每一个战死的将士,能有一副棺椁,入土为安。可是乡亲们知道吗,就算把齐麟山上的树都砍光了,都不够做魏军将士们的棺材!”说到情深处,陆渔也忍不住潸然泪下,心如刀割。
上天似乎同悲,降下了悲伤的泪水。
众人羞愧地低下了头,默然无声。不知过了多久,在那个汉子的表态下,众人纷纷表示坚决拥护官府告示,尽皆向站在刺史府门前的陆渔叩首一礼,再转身向躺在刺史侧厅的伤兵叩首一礼,然后纷纷转身而去,消失在雨幕中。 大魏靖军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