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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陈曦行之后,陆渔依旧站在门口,久久没有回去,哪怕早已经看不见离人背影和听不见马蹄声音。眼前雪舞纷飞,漆黑无人,邻家早已熄灯藏衾。从脚底传来的寒意,却比不上心头散发的那般凉心。
“阿离你说,人与人之间,有真正的信任吗?”陆渔出了神,望着院子那个已被合上的门板,那个在朔风之间摇摇欲坠,缝隙漏风的木板。
“什么才是真正的信任?”叶离不答反问。
这反倒让陆渔愣了,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是啊,什么才是真正的信任?夫妻之间也有可能貌合神离,朋友之间也有可能反目成仇,何况君臣?人与人的交往,本就是复杂万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老生常谈。以前他也曾以为,元尧私底下与宁松、郭荆等人无疑,都是自己值得倾心托付的朋友,但是结果却迥然不同。
“信任与否,还是看本性,不可勉强,也不必为之烦恼。我们回去吧。”叶离侧边轻声喊了句,不黛而眉之间忧色深深,虽然脸上依旧很平静。
陆渔被叶离扶回了屋内,回到了卧房。本在守孝期,不可饮酒,但今晚陆渔却破例了,将还未喝完的那壶热酒给自己倒了一杯,提酒壶至窗棂前,呼吸着冷风,将剩下的一洒而下,祭奠死去的钟大平以及十六位无辜的镇海军军士。寒衣飘飘,轻披清光,幻如天羽。刀削庾俊的脸悲戚与愤怒交织,复杂无比。
猛然回身,放下酒壶与杯,置身案前,提笔蘸墨。他在写一封奏折,一封为钟大平鸣冤的奏折。一腔义愤在膛,几乎笔落句成意整,不用寻章摘句、咬文嚼字。写完之后,他细细望着未干之墨,右而左扫了遍,神情却从激昂中清醒过来。
叶离在案侧坐下,垂眸望了望这封奏折,问道:“你是想为钟大平鸣冤?可我看来,这无济于事。”
陆渔脸色复杂,答道:“这个我岂会不知,陛下想借此收兵权,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翻案的。”
叶离又问:“既然知道,你还上书?”
陆渔凝容道:“若我不发一言,心中寝食难安。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军营,估计天底下没有多少个人能够比我更清楚,这群铁骨铮铮的汉子战袍背后的可爱、赤忱。大战来临,他们不会躲避,大战之后,他们会默默舔舐伤口。即使知道明天将会战死沙场,头晚他们甚至还会拉着你一块儿喝酒聊天。很多人不理解他们,以为他们就是一群出身卑微的莽汉,今后的命运不是化成一堆白骨,就是泯然众人。可是很多人都不清楚,‘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他们,才是最真情的人。”那一张张普通的、胡子拉渣的面孔浮现在面前,既有庆功宴上的不羁大笑,也有倒下一刻的满面斑血······
望着陆渔脸上流露出的真挚,叶离看入神了。曾几何时,她崇拜的人不过如此,看似愚蠢却胆魄骧然。这个男人,自己的男人,在经历了许多生离死别下,真的做到了。她除了感动之外,还有一丝苦涩。她知道,这封奏折上去,迎来的不是什么好事,但她不会开口去劝,因为这同样是自己的本心。她现在终于能明白,师父当初为何说,为什么选择了一条路并一路走到底是件幸运的事了。
······
奏折最终丁思飞马送入帝都,送到了郭府,本想拜托郭荆转呈上去,可是却被郭府管家撵走。丁思在青岩便问过陆渔,若是郭荆不答应怎么办?陆渔本来就没这个担心,但在丁思的一再劝说留后手之下,才说了可以去找宁松。
在郭府吃了闭门羹,丁思马不停蹄赶到宁府。宁府管家听说是靖军侯府来人,不敢推迟,连忙去唤宁松。宁松整衣端仪而出,认出丁思,将其迎入府中。
“侯爷想为蒙冤的将士们说句公道话,又限于守孝在府,不能动身,便使我递奏入都,请人转呈。”说明了奏折内容,丁思又问道:“不知宁大人是否······是否愿意转呈?”
“无妨!”答出这句后,宁松又深深望着丁思,问道:“你还找过谁?”
丁思答道:“侯爷的二师兄,郭荆郭大人。可是,郭大人却闭门不见。”
闻言,宁松错愕片刻,便露出一抹不屑,讥笑道:“回去告诉你们侯爷,郭兄已经不是先前的郭兄了。白羽落地,世故凉薄啊!”这非一时口角不合的愤言。近来朝堂上,面对宗室对新政的抨击,郭荆常常三缄其口,步步退让,留下他一个苦苦坚持。
丁思不语,躬身作别,离开宁府。
宁松将奏折打开,径直在书房站着读了起来。读完之后,感言词之真挚,也不由得轻叹一口气。转身后,一道熟悉的老迈身影出现在门前,正是父亲宁真。
宁真板着一张脸,踏了进来,郁气不乐地紧视着宁松。
宁松合上奏折,将其放到背后,淡然问道:“父亲您都听到了?”
宁真面色不佳,冷冷道:“你想害死宁氏吗?”
宁松面无惧色,反问道:“当初教导孩儿做个纯良正直的人是您,送孩儿到杨慎先生门下拜师也是您。难道现在父亲反过来跟孩儿说,先前都是错的吗?”
“您······”宁真扬起手掌,真想刮下去,但始终忍不住下手。冷哼一声,将手掌收回身后,愤怒地侧开了身,“个人纯良与否,跟为官之道并无关系”。
宁松逼近,紧紧目视自己父亲,追问:“那父亲在先帝一朝,为何事事冲在前头,难道这也是为官之道吗?”
宁真薄唇微动,又被宁松接下来的话挡了回去。
“父亲您知道吗?小时候我就崇拜您,崇拜您兢兢业业,敢肩常人不敢、不能肩之任,无关乎私利得失,就是为了做个贤臣。孩儿之所以努力习法,入朝后处事以公,都是以父亲为榜样。可是父亲您现在······”宁松朗目含泪,既有失望又有悲哀。回想起小时候,夏日炎炎,他被宁真勒令在书房背书,背不完不准吃东西。兄长宁琼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偷偷拿了一只冰镇雪梨到他的书房,给他解暑解渴。不曾想,这一幕恰好被宁真撞见,于是乎就大骂了宁琼,让其到庭院扎深蹲去了。这只是教子习艺的小惩大诫,但宁真却板着眼对他们说,为人处事得有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宁琼为弟偷梨,情理可谅,但法理不可谅。而他本不该吃,却食言了,还连累兄长,是谓情理、法理皆不可谅解。但为何处罚相同?因为法理在清理之外。
宁真转过身来,终于忍不住大喝:“之前那是因为······那是因为不清楚你祖父之事!”最后,他是咬着牙说完这句话。
宁松身躯一颤。
宁真继续道:“你还看不明白吗?陛下是要收兵权,这跟真相无半点关系!郭荆多聪明啊,他自己身为靖军侯的二师兄,此时都避之唯恐不及,你还要凑上去?这不是犯了陛下的忌讳?你既然回来了,那就早点和郭家姑娘成亲吧,别的事不用多理!”
宁松脸色凛然,后退两步,朝宁真长揖一礼,肃然道:“朝廷的悲哀,不在于没有贤臣,而在于贤臣心凉血冷,形同朽木,流于庸碌。和光同尘?请恕孩儿做不到!”言讫,宽袖一扬,踏步越过宁真,离开了书房。
宁真颤颤伸出手指,脸上青根狰起,骂道:“你······你······逆子!”
······
郭府荷花池,花已凋零,波涛不展,薄冰将一片湖底封存在三尺之下,说不定来年又是一个盛夏的清风徐来,荷花盛开。
凉亭之中,郭荆着瑞锦襦裙,长身玉立,望着一池飘零雪,十里棱镜台,秀眉远山,目有深愁。摆了摆手,叫退了撵人的管家之后,他一直站在这里,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只觉双手发冷,渐失知觉。
一个抹倩影从廊下转出,沿小桥走入亭子。流云髻上银步摇,妍雪之肌掩上牡丹罗裳。她姿态优雅,莲步生风,来至亭边上,温声喊道:“哥哥为何在此发呆。
郭荆回头一看,微笑道:“哥哥在看莲藕。”
郭芸望了望冻结的池子,掩嘴笑道:“哥哥又说笑了,莲藕藏在水下,眼睛怎么能够看得到?何况凛冬之季,漼溰如盖。”
郭荆摇了摇头,温温道:“你看那莲叶,虽然染了些霜,但依旧青骢,可见它的根是鲜活的。来年在浅溪淙淙下,定会莲花绽放。”
郭芸盈盈一笑,“哥哥就会狡辩”。
郭荆却转身望着她,脸色一凝,问道:“父亲想让郭氏和宁氏联姻,你是怎么想?”
郭芸笑意逸去,冷了下来,答道:“宁公子虽好,但绝非我意属良人。”
郭荆愣了愣,问道:“难不成,你有意中人了?”
郭芸信步而行,回想起元尧蟒袍冠冕,御跸于城门迎候靖军侯凯旋班师,居高临下受万军山呼万岁的伟岸,慕而吟道:“有一威凤,憩翮朝阳。晨游紫雾,夕饮玄霜。资长风以举翰,戾天衢而远翔。”
郭荆细细琢磨这句话,通透时眉目惊沉,回首逸入一地熠光,郭芸已走远了。
(郭芸的话来自唐太宗的《威凤赋》) 大魏靖军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