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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夜间驾驶

　　“快点，快离开这鬼地方！”一个男人喊着跑向大门，经过粉刷成橙棕色的大厅，ID卡一闪而过，打卡下班。这是周五晚的韦恩堡装配厂，一周工作的最后一天。他中班下班了——今天工作了9小时，幸运地得到1小时加班，因此现在是午夜11点45分。随着这个男人的喊声，约1100名通用汽车工人走出工厂，开始周末时间。

　　马特·沃帕特挤在人群中，在午夜11点47分到达大厅，头戴一顶针织帽，单肩挂着一只书包。他没有跑，但他走得非常、非常快。这是周五的惯例。他走进清冽的空气中，一位同事祝他旅途平安。他停在一辆1997年产的土星车前，每周五，他的车都停在同一个位置——中间一排，在一盏路灯下。因此周一回来时，他不必刻意记车在哪个位置。他从车里拖出旅行袋，还是走得非常、非常快，来到附近一辆2003年产庞蒂克格兰瑞斯边，汽车已经发动。坐在驾驶座上的是克里斯·奥尔德里奇。后座上，把外套揉成一团塞在自己和车门之间的是保罗·谢里登。他们都是简斯维尔的通用汽车吉卜赛人。克里斯为马特打开后备厢，让他放旅行袋。马特坐进副驾驶座。车门还没关好，克里斯就一脚踩下油门，出发了。

　　280英里，4小时35分钟，略微超速，但不至于被开罚单。马特拿出电话，告诉达西他们已经出发。他每周都这么做。

　　克里斯发动引擎时，韦恩堡时间指向11点54分，但马特不是唯一设定简斯维尔时间的人，因此庞蒂克格兰瑞斯的仪表盘上，数字显示为10点45分。克里斯从2009年8月17日起在韦恩堡工厂工作，比马特早7个月。克里斯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他的太太和孩子帮他一起搬家，但他不愿说这是“搬家”，所以他只是说“住在”韦恩堡。周一早晨，他的家人离开，他去工厂报到。他上早班，因此在下午3点30分时就回到了公寓。他坐在一张廉价的餐厅椅上，盯着墙壁，独自一人。他的妻子和孩子已经回到简斯维尔，这是他一辈子最糟糕的时刻。

　　那是三年半之前。当时，格兰瑞斯的里程数是4.7万公里，现在是13.4407万公里。

　　这天夜晚，他们刚离开工厂10分钟，正要驶上114号公路，马特像往常一样平静地开口：“今天是我的三周年纪念日。”

　　克里斯丝毫没有迟疑。“我们才不庆祝那个。”他回话。

　　马特在上班前给达西发了短信：“祝我周年快乐。三周年。”

　　回信是：“已经三年了吗？似乎更久呢。”达西发了一个嘴角下垂的表情。

　　三年，即使刨除通用汽车的假期，也有许许多多个周五，冲进夜色，疾驰回家。这周，韦恩堡下了10英寸厚的雪，但现在已经融化，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晚上天气格外晴朗，星星挂在印第安纳州农场的上空。这里的农场比威斯康星州的更平坦宽阔。

　　“我想今晚会走运，会有两只浣熊？”克里斯问。去年夏天，在这条114号公路上，一个巧妙的时间，一只浣熊从左边跑向公路，另一只从右边跑向公路。格兰瑞斯同时撞上了两只浣熊，一只在前轮胎，一只在后轮胎。

　　你可不会每周都遇上这种事。

　　他们一路会经过许多人家，随季节更换不同装饰。今晚，就像圣诞节，但亮起的是绿色和金色灯光，为了庆祝即将到来的圣帕特里克节。

　　现在，他们向北行驶了数英里，接着向西转入30号公路，四车道，克里斯、保罗和马特都认为这条路比北面的印第安纳州收费公路好开，简斯维尔的一些吉卜赛人会走那条路。

　　夏天时，30号公路总让他们猜路边的汽车影院在播放什么影片——不是正在开车的克里斯或别人，车上其他乘客总会伸长脖子从一个微妙的角度瞥一眼屏幕。一次，他们开车经过一场暴风雨，闪电照亮了平坦的大地，可以看见一束束光直插农田之中。

　　无论什么季节，他们都会经过波旁圣经教堂。教堂外壁装饰着一幅诡异、比真人更大的大卫和歌利亚画像。

　　马特的电话响了。是布里亚，他最小的孩子，就快上床睡觉。“在印第安纳，”他说，“大概还要三小时。好吧，亲爱的。快去睡吧。我也爱你。”

　　现在，他们到了瓦尔帕莱索。像往常一样，他们在一个名叫飞行员旅行中心的地方停车休息。有些简斯维尔吉卜赛人会等到下一个休息站才停车，那是进入伊利诺伊州前的最后一个休息站，但克里斯、保罗和马特喜欢这里的小吃和宽敞的洗手间。他们迅速买了吃的，回到车上。克里斯买的是红烧牛肉干，保罗买了原味牛肉干，马特买了百吉牌爆米花和酸味嚼片糖果，他特意存钱为布里亚和布鲁克买的。

　　随后，他们向北驶入49号高速公路，再向西驶入收费站。

　　“开快点。”保罗说，他几乎一路都在睡觉，缩在外套里。

　　“他妈的，”克里斯说，“你想让轮胎飞出去吗？”

　　“你知道怎么换轮胎。”保罗说。

　　马特插话：“你做得很好，克里斯。”

　　“谢谢，”克里斯说，“谢谢你的支持。”

　　现在，他们飞驰着经过盖瑞，公路右侧还矗立着废弃的钢铁厂，灯光闪烁。盖瑞的烟囱直冲云霄，又闪过几道火光。盖瑞有“神奇之城”之称。1906年，美国钢铁公司在密歇根湖南岸建造了几座工厂。如今，这里的人口为7.8万，只有20世纪60年代巅峰时期的一半，甚至比2000年的人口还减少了25%。10个离开的人中，有4个在贫困线上挣扎。盖瑞是锈带城市没落的标准样本，也是简斯维尔不愿成为的样子。克里斯继续开车。

　　格兰瑞斯经EZ通道驶过收费站。进入伊利诺伊州时，简斯维尔时间几乎到了凌晨1点30分。接着，他们会走天空高架和丹瑞安高速公路，虽然后者是双向14车道公路，但还是常常堵车。丹瑞安高速今晚不难走，因为他们加了一小时班，比平时晚。这个美国现代诗人卡尔·桑德堡笔下工作机会源源不断的城市已经沉睡。

　　城市的天际线映入眼帘。

　　芝加哥以北不远处，一辆载着四位乘客的红色汽车经过他们身边。“汤姆在开车，”克里斯留意到，“好像后面坐着欧里尔。”

　　其他的简斯维尔吉卜赛人。

　　马特打了几分钟瞌睡，和保罗一样睡着了。克里斯不喜欢沉默。“你们应该扮演绘声绘色的评论员。”马特醒来后，他开玩笑说。

　　马特醒来时刚过凌晨2点。他收到一条短信，来自前方另一辆满载简斯维尔吉卜赛人的汽车。“28号英里标记附近，有警察。”克里斯降低车速。9分钟后，马特发现警察。“不会被开罚单，”克里斯说，“付不起。”

　　马特在去年夏天被拦下时向警察说了实话——他平时在韦恩堡的工厂工作，现在驾车回家。开到这里时他可能有点兴奋，因为很快就可以见到家人。警察说可以理解，放马特走了。

　　他们经过了贝尔维迪尔的克莱斯勒工厂，装配厂倒闭后，这里没有招人。他们到达罗克福德时，克里斯说：“进入家乡范围。我们会在20分钟内把保罗送到家。”

　　“好呀，我们快到家了。”马特说。

　　保罗还在轻轻打鼾。

　　此刻——简斯维尔时间凌晨2点41分——克里斯突然像一位哲学家般谈论起在韦恩堡的工作。“我们计算时间的方法真奇怪，”他说，“我总是计算要在那里度过多少个圣诞节。还有三个圣诞节。”

　　1986年8月17日成为通用汽车工人时，他27岁，当时简斯维尔工厂刚在一段濒死经历中幸存下来，开始大规模招聘。工厂关门那天——2008年12月23日——克里斯还举着数码相机在工厂拍摄影片。他的入职日期意味，还需要工作3年零7个月才能退休。马特还有12年零7个月。

　　“等我退休，”克里斯说，“我可不想把你们留在那里。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回家。也许我退休后就做这些事，每周把你们从工厂接回家。”

　　格兰瑞斯离开177号州际公路时，保罗醒了。“保持冷静，”克里斯告诉保罗，“马上就送你到家。”

　　刚过凌晨3点——这是简斯维尔时间，因为这里已经是简斯维尔，克里斯的车驶进保罗家的车道。放下他后，克里斯转入中央大道，经过装配厂矗立的罗克河，经过中心街，再转入米尔顿大道，来到城市北部马特家漂亮的房子前。因为在两座城市间通勤，才让他保住这栋房子。这是直通市区的路，但有时，他们会走其他路，只是因为他们回家了，想看看简斯维尔深夜的街道。

　　凌晨3点20分，克里斯把车停在乳白色外墙、暗红色大门的房子前。达西忘了开门口的灯，但她留着洗衣房的灯，欢迎他回家。洗衣房离车库不远，她和女孩们曾看着马特挣扎着第一次发动汽车前往韦恩堡。

　　马特递给克里斯20美元油钱。“周一早上几点？”马特从后备厢取出旅行袋时问。

　　“8点10分或8点15分，”克里斯说，“老样子。” 美国百年困局与当下危机（套装共10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