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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说秋雨惹人愁,夜半忽至敲梦幽。昏灯半盏黄纸有,帘前独坐为谁忧。
由于姥姥近几日闭关,便嘱咐梁吟代她前往御花园司夜,已近深秋。眼下只需要熬完十月末最后这几个日子,便可以好好休养整个冬季了,不需要再整夜守在御花园长鸣了。
姥姥最近观星实在是耗费了太多的心神,体力恐再难支撑,便苦口婆心的仔细叮嘱她好好司夜后,今年早早闭关。
看到姥姥心力交瘁,梁吟心中暗暗发誓定要早早习成“稷倾”之术,好替姥姥分忧,但是她自小调皮捣蛋惯了,课业上不是那么用工,肚子里能鸣唱的曲子终究有限,便鸣了一首自创的小调。
一首单曲循环整整一夜,似是而非,反正她想无论是忧国或是忧人,都是忧愁,本质上没有什么分别,所以她打算接下来的几夜都唱这一曲。
梁吟趴在御花园的花枝上已经三日懒得挪窝了,困了就睡,饿了就吃,第无数次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甚是无聊,连墨蛉那个愣头青都忙着去准备过冬的食物了。
寒蛩族与别族不同,其他促织皆是一年生死,春生秋尽,寿命极短,而寒蛩族寿命更长,虽可以熬过冬日,却极度畏寒,所以冬日里甚少出来。
不知是她点背还是今日出门犯了太岁,夜半三更她如往常一般在御花园里司夜,深秋御花园里只余她一只促织长鸣,或者是她的叫声在人族耳中格外动听,她竟然被守夜的太监捉了,关在小笼里进献给了陈贵妃!
梁吟自从偷吃了那些灵芝和雪莲之后,就一直感觉身子不对劲,动不动就犯困打瞌睡,体内真元一直处于暴走状态,她一直没敢告诉姥姥,不料今日一时懈怠,自食恶果,只能束手就擒任人宰割。
每秋时,宫中妃妾皆以小金笼闭蟋蟀,置枕函畔,夜听其声,大概是深宫锁美人,美人多寂寞的缘故吧,总要找些玩意和花样打发多得吓人的时间。
她抬眼看着这个小巧精致的金笼,密不透风,没有办法听见外边的动静。梁吟感觉浑身发热,无法呼吸,那些灵芝和雪莲的效用过于显著,她一顿囫囵吞枣狼吞虎咽,甚至都没分清楚功效,导致现在体内真元四处乱窜,差点走火入魔。
梁吟心想她可万万不能在人族面前化成人形,若是闹得阕宫有妖,众人皆知的地步,司命星君可是会降下天罚,亡族灭种的,所以她声嘶力竭的叫了起来,只盼附近有同族能帮她通知墨蛉。
谢泓如往日照常来陈贵妃的华阳宫问安,原本只需叩个头就可以回到玉明殿,因借着太子及冠成人的名头,北翟即将与雍朝商议互市和亲之事,不久就要举行国宴,所以陈贵妃正挺着肚子挑选合适的绫罗绸缎,裁制新衣,根本没空搭理他。
“儿臣告退!”谢泓正起身后退,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虫鸣,他转过身看见陈贵妃的小几边放着一个玲珑精致的鎏金小笼,那虫鸣就是从里面传来的。
“蛐蛐只在深夜长鸣,叫声悠扬洪亮为上佳,母妃寝殿里的这只声亮却不凄凉,清悦却不聒噪,音若大珠小珠落玉盘,实非凡品呀!”他出言夸道。
“不过是昨夜儿里小礼子送来给我解闷的小玩意,你若喜欢便给了你吧,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倒忘了宫人曾和我说过你是这方面的行家!”陈贵妃背对着他,护甲挑起一块蜀地才进贡的方胜锦,指甲上嫣红的蔻丹很是艳丽。
陈贵妃身边的侍女听到吩咐,就把鎏金小笼交给了谢泓身边的内侍。
他揖手谢恩:“儿臣谢母妃赏赐!”转身便要离开。
陈贵妃又拿起另一块蜀锦,似是不经意间嘱咐道:“少碰这些玩物丧志的玩意,你父皇可不喜欢得紧,本宫可不希望自己腹中的孩子像你这般……”,说罢还轻抚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神情满是怜爱。
“谨遵母妃教诲,儿臣告退!”
十六岁的少年眉眼如画,清雅细致,眼眸却是幽暗深邃,面色平静难见喜悲,不卑不亢的行礼告退。
回玉明殿路上,小太监延恩紧跟在谢泓身后,他手里捧着的金笼,对主子今天的反常颇为诧异,眼看前面就是玉明殿终于忍不住开口:“主子今日怎么会如此反常?平白为了这么只蛐蛐惹陈贵妃奚落!”
“还记得我平时怎么告诫你的!”谢泓示意延恩看看周围的环境。
“隔墙有耳,祸从口出!奴才记下了!”延恩乖乖闭嘴,低下头不敢再多问。
谢泓从延恩手里接过鎏金小笼,打开盖子看见里面趴着一只奄奄一息的蛐蛐,全身黝黑发亮,四肢修长有力,头圆,胸宽,触角细长,叫声嘹亮,双翅薄而透明,有稀疏圆点花纹,这就是北苑常在他床榻底下长鸣的那只蛐蛐。
因为一般蛐蛐双翅透明,有凹凸的花纹,这么些年他见过的蛐蛐无数,只有这一只花纹不拘一格,叫声也与其它音色不同,甚是奇特。
见它一动不动,谢泓料想肯定是在那小笼之中闷坏了,他看那笼侧连一个眼都没开,便赶紧换了澄浆泥罐,吩咐延恩取了净水,采些嫩芽嫩叶供它采食。这可难坏了延恩,已近深秋上哪掏腾嫩芽嫩芽去,最后他只好拿了些切碎的蔬果,放在这小祖宗的身侧。
因父皇急召,谢泓还未仔细查看它有没有受伤,便嘱咐延恩看顾好这只蛐蛐,沐浴更衣后,换了件衣袍匆匆出门。
梁吟一觉醒来发现竟然换了地方,周遭是澄浆泥的壁,备好的蔬果,槽里甚至还有净水,头顶上的盖已经不见了,看见的是明黄的屋顶,暗红色的墙壁,难道囚禁她的贵妃一时起了兴致又给她换了个场地!
她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听到有推门的声音,抓紧又老老实实的装死……
谢泓进殿脱了外袍后,过来查看它的情况,见它水米未动,便拿了一只干净的细毛笔翻动了它一下,看它并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便开始忙碌手底下父皇交代下来的事情。
“老朋友,你可不能有事……”谢泓手边堆积成山的琐事,统统都是刚从太子爷手里扔出来的芝麻绿豆大的杂事,因太子谢渊要忙北翟来朝等要事走不开,谢池便想起玉明殿里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梁吟身上一阵发痒,不知是谁竟将她翻了个个儿,她非常气愤!
听见有人说话,就悄悄睁开眼睛打量,看到的还是那张好看的侧脸!殿里灯火通亮,谢泓那张俊脸越发来的明朗清晰,只见他神色专注,手中的毛笔不停的写写画画。
可能是今天陛下罕见的召见了谢泓,又罕见的给他吩咐了差事,所以玉明殿的宫人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伺候,争前恐后,怕是盼着新主崛起,自己能分一杯羹!宫里的风向一向都转得很快,陈贵妃不多时就让人过来赏了东西……
谢泓还是遣散了众人,连延恩都没有留下。
梁吟大快朵颐的饱餐了一顿,就小心翼翼的趴在壁上看着谢泓,才几年不见,他怎么就变得这么好看呢!
原谅她酒足饭饱以后发个花痴,她的前爪就这样托着头,偷偷瞅了谢泓半宿,男色再秀色可餐,还是抵不住上下打架眼皮的承重。
三更半夜,梁吟感觉体内的真元沿着经脉四处流窜,一阵剧痛,感觉整个骨头快要裂开爆炸了,一阵眩晕过后,等她睁开双眼看着原本黝黑的前肢变成了人族的双手,她有些难以置信来回转了转,十根带着指甲的手指一根不少!她这是修成人形了?
她有了手,有了脚,有了人族姑娘的脸!她有些好奇的摸着她的眼,接着是鼻子,嘴唇,耳朵,都有了!她真的修成了人形!
梁吟兴奋地叫了一声,然后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周围这是……
是谢泓的玉明殿,她还在谢泓的玉明殿里!
刚才她的那一声叫喊幸好音量不高,没有吵醒熟睡的谢泓。殿里的烛火已经熄了不少,只还有桌前的几支还有些亮光,梁吟看着身前伏案的少年,算起来他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如果不是他将她从华阳宫带了出来,她不是因为窒息就是因为走火入魔死翘翘了!
她打量着四周,除了按规制的明黄暗红有一些庄严奢丽,其他都是清新雅致,文房四宝,不似传言中那般市井纨绔,倒像是温文尔雅的名门公子。
看着伏在案上熟睡中的谢泓,露出的那半张侧脸真是精致的可以,鼻若黛青色的远山挺直,薄唇颜色偏淡,嘴角似是微微勾起,一身雪衫,真像是画本子里吸引那些美艳的狐妖花魅勾魂摄魄的俊俏书生。
梁吟一时玩性大发,就拿起一旁他脱下的外衫很是贤良淑德,有模有样的给谢泓披上,但是似乎人族的妻妾都是这样给丈夫披衣服的,她突然想起这茬,又急忙把谢泓身上的外衫扯下下,丢得远远的。
她突然看见谢泓身后那一面墙,满满都是藏书,一本本分门别类仔细的排列着。她从第七排随手抽出一本,是《孙子兵法》,再抽一本是《百战奇略》。每一本上面都是满满的注解,再换一排她又抽出一本《九朝风雨录》,稗官野史市井小说。
梁吟突然就有些看不清谢泓了,北苑之时他落魄如斯,如今虽被雍帝最宠爱的陈贵妃收为养子,却在阕宫之内受尽白眼,民间都知晓四皇子从小无人教养,性子怯懦,却尤其喜欢市井泼皮无赖喜欢的玩意儿,顶多加冠后封个闲散王爷,找个无人之地把他发派出去……
那他现在这般兢兢业业,为君分忧的做派只是为了糊弄他的父皇?她从不觉得谢泓像是个不学无术的市井纨绔,觉得他倒像是像极了那些落魄侯门贵公子。
看到书架下边有几十幅画轴,她弯腰拿起来最上面的一幅,打开才发现这是前几日他刚刚画完的那幅海棠春睡图,他不是献给陈贵妃了吗?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梁吟低声的念出这幅海棠春睡图上题写的诗句,是一首好诗,虽然她肚子里并没多少墨水,但还是能够感受到作诗之人对待海棠花的如同美人的喜爱和呵护。
“倒是个有才的多情公子!”梁吟评价道。
“泓是不是应该多谢姑娘的夸奖,不知姑娘深夜造访谢泓的书房有何贵干?”
原来梁吟鬼鬼祟祟,蹑手蹑脚的小动作还是吵醒了谢泓,他本就浅眠,听到熙熙攘攘细微的动静,就想要起身查看,才发现不是什么刺客,倒是看到一个身量若十三四岁全身黑纱裹身的小姑娘,背对着他,正拿着他的那幅海棠春睡图自言自语。
听到背后有人突然出声,梁吟吓了一跳手里的那幅海棠一下子就滑到了地上,那纸上大朵大朵的海棠花恍若盛开在地上,栩栩如生心中暗道不好,她竟然在人族面现了真身!
转过身,看着谢泓一脸戏谑的打量着她,梁吟看着地上的那幅海棠春睡图又想起小时候姥姥讲的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不由计上心来,满是娇羞的看着他说道:“妾是公子笔下的那株海棠,机缘巧合之下修的人形,特来感谢公子大恩!”
谢泓后来想起那一幕,他永远记得那时那个打着赤脚,裹着黑纱,披头散发的小姑娘自称是海棠花妖,一脸娇羞的望着他,还一副要以身相许的奇特画面……只见她麦色的皮肤,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小巧的鼻子,嫣红的樱唇,一对酒窝在脸颊旁若隐若现,画面有些怪异,又有些可爱。
他实在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娇小玲珑,天真可爱的小姑娘,会是他笔下那株艳丽的海棠,直到他借着烛光,看清了她裙角那些若隐若现的白色光斑,又瞥了一眼桌角澄浆泥罐消失不见的蛐蛐和蔬果,才恍然大悟!
她竟是北苑那只被他捡回的促织!
见谢泓长时间不说话,梁吟心里有些发毛:“怎的,公子不相信奴家?”
“相不相信暂且不提,本宫倒是丢了只促织,双翅生有白色圆点花纹,是一只有些自作聪明还有些自以为是的促织,姑娘可看见它丢哪了?”谢泓打趣道。
“什么自作聪明自以为是,本姑娘可是族里最聪明的……”梁吟一发现露馅赶忙把嘴捂上,才意识到谢泓小计一施,她就自报了家门。
这人真是阴险,梁吟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既然都已经被发现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就是被陈贵妃擒住的那只蛐蛐,我叫梁吟,我想我们在北苑早就互相见过了!对了还要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呢!那个陈贵妃差点把我闷死……”
谢泓看着梁吟一下子坐上了书桌,屁股底下还垫着他处理了大半夜的公文,手里拿着毛笔好奇的打量,不觉有些发笑,他这是招了什么人呀!
“你怎么这副打扮……”
“不是告诉过你我是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的吗!我刚刚修成人形,自然不能裸着,就拿翅膀变了这身衣服,好看吗?”梁吟有些得意的看着自己的这身衣裳,她纵横御花园这么些年,那些身手矫健夜闯皇宫的刺客大侠都是这么一身装扮,简直帅呆。
“姑娘的审美甚是新颖别致!”谢泓有些诧异她的想法,这蛐蛐修成的精灵性子倒是活泼可爱,天真无邪。
“那是自然!”梁吟得意的仰着头,看着天色渐亮,打更声响起卯时将至,她一下子跳下书桌,不好!今夜都未司夜,被姥姥知道的话她就玩完了!
“今日诸多叨扰,他日有缘,江湖再见!”话尚未说完,她就从窗户风风火火的翻了出去。
人去楼空,谢泓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书房有些恍惚,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是黄粱一梦,他难道真的看见了一只修成人形的促织?直到看见被她一屁股坐塌坐乱的公文,才发觉那都是真实的!
“救命之恩才一句轻谢,买卖可不是这样做的……”谢泓重新整理好公文分门别类,这一批父皇要的急,睡是不能再睡了,天明后还要随皇兄面见父皇,太子爷的冠礼自是马虎不得。
谢泓眼圈有些发青,少年一头长发仅用发带轻束散在身后,光滑顺垂如同上好的丝缎,他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沉静优雅端坐下来,继续处理余下的琐事。
墨蛉有些惊讶老大化成的人形竟然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因为虽然梁吟比他年幼,但好歹也修行了近百年的时间,这让他第一眼看见梁吟的时候无比怀疑她的身份,直到梁吟好不客气的往他后脑勺上赏了一巴掌,他才屁颠屁颠叫她老大。 玉阶春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