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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皱的脸没了下坠风力的捉弄,时厚舒展开紧握的手,睁开双眼。柔和的光线从前方的拐角撒过来,过于纯洁无瑕,引诱着他一步步向前。
“禹然!”时厚扑向眼前的思念。
禹然站在柔光里,靠着墙角,头无力地下垂,双手往后撑着一尘不染的白墙,感觉下一秒就要倒下。
突然扑来搂着他脖子的时厚让他毫无接挡地失了力顺势斜倒。
时厚压着他,搂住脖子不停晃,下坠的不适感不知怎的都已消失不见,“怎么都不跟我说你在这呢!你不知我有多担心你吗,真是大坏蛋!”时厚毫不留情地泄愤。
“坏蛋其实不坏。”禹然话说得艰难。
时厚感知到了,忙起身查看:“我撞疼你了吗?哪里受伤了?”
禹然微咧开嘴角,“没事。就是觉得你是不是又重了?”
时厚没理会他的不正经,审视着笃定,“你肯定没吃饭。”
“吃了。我只是想睡午觉了,我今天没睡午觉。”禹然顺着白墙坐下,拉着时厚的手悬着,“陪我睡一会儿吧。”
没等时厚的“嗯”入耳,禹然已经蹙眉闭眼,陷入睡梦。
时厚坐在他旁边,揽过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肩上,轻声说:“等你醒了,我们回去。你要陪我喝破牛奶的,还要吃红豆面包。”
午觉时厚毫无睡意还是初次体验,等抚平了禹然的眉眼,轻呼一口气仰头看向对面斜上方的窗户,有一抹松绿光在黝黑的窗玻璃外跃动。
他认出来是救了他两次的松绿丝线,“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时厚轻声问,肩上的禹然脑袋蹭了蹭,找到舒服的位置呼吸恢复匀称。
松绿丝线朝他点点头,然后在窗户上舞动,不多时,停下。
“幸福?”时厚不解。
窗玻璃上落下两个柔和的“幸福”,“禹然让你转告给我的吗?”因为那是禹然的字体。
松绿丝线摇头,在窗外黑暗中移动,似乎想尽力表达什么。
“禹然来这里是为了幸福?”松绿丝线点头,时厚继续笑说,“谢谢你,禹然会幸福的。我们就要回去了。”
“为什么又摇头了?”时厚没想到言语发生障碍时交流会这么困难,加上话题是关于禹然的,他的缜密逻辑就行不通,“我想这里并不会让他幸福,现在他的脸很苍白。我更愿意他留在橪街,那样的话,他的脆弱就不会有。”
脆弱?时厚忙偏向禹然,这百年来,加上前世,他没见过禹然脆弱,他是故意藏着脆弱吗?当然是了,只要有一颗心在跳动,怎么可能不会脆弱,禹然也会脆弱的啊!是他浸在他的温柔里,忽视了他也会有脆弱的一面。
时厚心思没再放在被阻隔在窗外的松绿丝线上,而是怜惜着他的脆弱。
松绿丝线变得狂躁,抬头看看小白屋的上方,不见天花板,只有黑不见顶。又急躁地看向心疼禹然的时厚,想抢先提醒他好让他快点离开。可是已经晚了,那个邪恶的嚎叫已经灌入了时厚的耳内。
“禹然?”时厚本还在柔情地看着禹然,猛地被睁眼的禹然推开后倒。
禹然站着,那么坚强。他俯视时厚,用以往的温柔话语说着:“接下来,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是真的,你要相信我。”
时厚只捕捉到了他的笑,然后他从自己的眼前消失,被白色丝线拖了上去。
数条白色丝线从黑顶里冲出来缠绕禹然,丝线首端在他的左胸腔贪婪地徘徊。
隐忍的哀吟声传下来,时厚循着声音抬头,“禹然!”眼里装了疑惑、恐惧、哀切。
他急忙起身,又被一束袭来的白色丝线阻挠,踉跄倒回原地趴着。白丝丝线满意地回去挟持禹然。
急红了的眼不甘心地抬起,正好对上了窗外挣扎着想破入的松绿丝线,“求你救救禹然。”松绿丝线停下砸窗,点点头。
时厚向它爬去,泪水淌在他的身下,在柔和的光下拉出了歪歪扭扭的线条。
窗户紧闭着,仅仅嵌了一块玻璃,没有什么可以打开的位置,但时厚一凑近,窗外的冷风就扑在他的脸上,明明是密闭空间。时厚不管三七二十一,双掌触上玻璃那一瞬,双掌之间出现一个黑色漩涡,松绿丝线轻巧钻过来。
在他准备松开手的毫秒间,左肩膀传来疼痛,他后知后觉,已经被松绿丝线拉拽着侧躺在白地上。再睁开眼,尖锐的白对着他的眼球,尖端的下方被松绿丝线紧紧勒住。他掌握境况,伸出手攥紧白色丝线。在默契配合之下,松绿丝线甩飞了白色丝线,刚好跌入那个正在闭合的黑色漩涡。带着白色光点的白色丝线只是在窗外黑中闪了一下就被泯灭。
“禹然……你快去救救禹然。”时厚挣起,“你不要管我,求求你了。”
松绿丝线又故技重施地把他拢在防护罩里,而拖拽着禹然进入黑暗的白色丝线已经开始吸食禹然的血液,外圈快红遍。
没能看尽红,禹然连同丝线就堕入了冥黑。松绿丝线还是怕时厚想不开,确保他没有危险后解除保护。
“拐角呢?”时厚看着四周白墙怒吼,也无奈着。
他进入白房间的入口已经不见,窗户是黑的,再无其他色彩。
顶上传来豺狼虎豹的得瑟嘶吼声,这是另一种报复。在禹然是熊猫宝宝享尽尊贵奢华的世界,豺狼虎豹们被当成丑陋怪物,一代一代,它们被森林里的其他生物孤立。它们有着尖牙利爪,只要它们能摆脱被灌入的低等思想,它们那被压制的残忍就会迸发,就像现在它们毫不留情地把禹然当成磨牙棒。
可没有传来禹然的尖利惨叫,只有隐忍的哀吟。
时厚浑身颤抖着握紧拳头,“禹然?”他屈下身子,抹去了眼泪,求着松绿丝线,“你带我去救他,救他出来好不好?”
松绿丝线只是在一遍遍的哀求声中无可奈何地摇头。
“这就是你说的幸福吗?”时厚早已哑了嗓子,力气也流失了。他的脑子游荡着禹然的哀吟,可他就只能听着。
松绿丝线抱歉地悬在蜷缩着身子的时厚旁。
不知多久后,豺狼虎豹的嘶哑音、濒临死亡的哀求传下来,时厚猛地抬头,“禹然?”他以为有谁救了禹然。殊不知是他自己救了自己。
在上方悄无声息几秒后,黑顶里有一个泛着柔和白光的防护罩送来了全身血肉模糊的禹然,轻放在时厚的旁边。
“禹然!”时厚踉跄过去,却碰上了透明的薄膜。禹然身上的血液并不用流淌到白地上,他躺在四方的薄膜里,时不时哀吟抽搐。
他在里面疼着,时厚在外面痛着,就算这样两隔,他们还是共享一种感觉。
一个小时流逝得很慢,时厚看着禹然身上那些呲牙咧嘴的伤痕一点一点消失,直到完好。禹然脸上的苍白在他跨入这里就曾见过,所以,禹然之所以那么虚弱,不是因为困了,而是因为他刚被伤害。
时厚哭到不能自已。手上的薄膜触感一遁失,他便爬过去低头看着禹然,泪水却不敢轻举妄动,抽噎着喊他,“禹然?”
后脑勺被覆上一只手下压,头顺势埋在禹然的颈侧,禹然在他的耳侧轻吟:“我没事,时厚。你做噩梦了。”
分明不是梦,时厚心疼得说不出任何话,泪水决了堤。
等时厚耸动的肩头停下,禹然脸上已经有了血色,是那个橪街上充满活力的禹然,是他熟悉的禹然。
“我们回去。”时厚起身拉起人就要走。
手被拉住,禹然镇定着对他说:“时厚,我已经离不开这里了。我得在这里生活一百年,为了所有生命的安然无恙。”他选择老实交代,因为他瞒不了时厚。
时厚压制着,“为什么?”
“我活着就是为了让别的生命感到幸福。曾经身份最为高贵者被赋予的使命,我逃不开,也不能逃。”
“你脑子进水了吗?你知道你在这里痛苦的时候他们在上面干什么吗?”时厚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他们在唱歌,在跳舞……”
“我知道,时厚,我都知道。我没有痛苦,能听见幸福的声音我很开心。”所以他亲自写下禁入语,让刘接和邹逛钉在木门上。
“我希望你也幸福,你要相信我,你现在看到的我才是完整的我。刚才你只是做了噩梦,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他还是做不到全部交待。
“没有你我不会幸福,你知道的。”
禹然抹去他的眼泪,安慰着:“时厚,醒了就好了,噩梦会飞走的。”
时厚不相信他的话,看向松绿丝线,“痛苦一百年是吗?”松绿丝线诚实点头。
“骗子!”时厚咬牙,声音已经沙哑。
禹然这次真正摊牌,“必须用我的一百年换取所有生命,否则昨天的惨剧还会上演。时厚,没有什么‘为什么是我’,只有‘只能是我’,因为它们选定了我,我的家族也会为我的选择感到骄傲。疼痛不算什么,忍一忍就过去了,然后我还是活得好好的。就像你看到的这样,还有力气抱你。”禹然把他搂在怀里,“你出去后,不要回来了,我不喜欢。”
“不行!”时厚决绝,“我不走,我会留在这里陪你。”
“出去后我马上去找你,我不会失约,好不好?”
“我不走!”无论禹然说什么,时厚都只是全否定。
刘接从拐角走进来,制止了没有结论的交涉,“上将有话对你说。”然后递给时厚一个黑信封。
时厚只记得上将是昨天救他们中的一个,也是说话最具权威。
禹然帮他抹去眼泪。
时厚走过去接过黑信封,展开信纸,纸上写着:“如果想继续和他见面,就回到橪街生活,做到守口如瓶。这样,往后黎明的一个小时,就是你们的会面时间。”
“这是最后的宽容。”刘接冷不伶仃补上一句,“忤逆的话后果很严重。”例如连禹然的位置在哪都不知道。
“好。”时厚接受无厘头的限制。
刘接面无表情通知:“你该离开了。”
时厚看向禹然,笑着说:“黎明见,禹然。”
在这之后的无数个黎明,时厚遵守约定来见他,然后把虚弱的他拥入怀中。等禹然醒来,时厚会笑着对他说,“今天我喝破牛奶了,也吃了红豆面包。”
禹然就会钻进他的怀里,忍着疲倦的折磨笑说,“我又有力气等待了。”十几分钟后,虚弱的禹然就会完全恢复,他们就会一起度过一个总是被浪费掉一些时间的一个小时。
再之后,时厚带来一本书和练习册。那本书有灵性,会自动收集各种小故事,百年来时厚朗读给禹然听的都不重样;那个练习册也不甘示弱,只要禹然和时厚的指尖在上面滑动,就会出现痕迹,所以他们可以在上面画天空、画白云、画星辰……画一片白的这里所没有的一切,那些禹然曾经见过的一切。
“这是什么花?”禹然看着练习册上或白或紫的满园子花朵。
“矢车菊。遇见与幸福。”
“嗯?”
“它的花语是,遇见与幸福。”
“回去后我会种一园子送给你。”
时厚笑得灿烂,“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再后来,时厚发现禹然恢复速度愈来愈快,从开始的漫长十几分钟到几秒,最终他们拥有了完整的一个小时。
“是它们治的。”禹然坦诚,指向窗外,向松绿丝线招呼一声,“可以进来见见时厚吗?”
时厚顺着看过去,不再是一束孤单的松绿,而是一簇。窗户已经不是阻碍物,它们已经强大到可以来去自如,进来治疗禹然。
时厚对着领头的丝线感谢,它知道那是救他的那一条。
一百年到来的那天,尽职尽责守在木门前的邹逛和刘接一如既往地拌嘴,时厚一如既往地跟两人打招呼后准备进入地下室。
邹逛提前知会:“少校的处罚已经结束。”
时厚怀里的书本和练习册跟着他的心情喜悦,来到初见的柔和廊道,走过拐角,禹然就笑着站在那等他。
“我带你看个东西。”
禹然说完这话,小白屋已经消失不见,他们来到了窗外,那个时厚每次往外眺望都只有黑的无垠。
他牵着他的手站在黑暗里,眼前出现第一百个黎明。
禹然打了一个响指,松绿色从天边的地平线层层染过来,着了迷的时厚脸上出现幸福的笑,怀中的书本和练习册跳出没落地声也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松绿林是那条松绿丝线因对两人的愧疚而扎根,是日复一日禹然的不妥协、时厚的不放弃浇灌出来的。规模是禹然要求的,他把它命名为水木园。他说等一百天到来要送给时厚,因为那是生命的颜色,时厚喜欢可爱的生命。
整片松绿林展现在眼前,时厚惊叹过后偏头,一个帅气的少年入了他的眼,穿着松绿条纹黑色制服,笑着对他说:“遵守约定,我来见你了。”
“禹然?”时厚再眨巴眼睛,发现自己也已经成了一位少年,穿着绛紫色条纹的黑色制服。
禹然笑得更开,“时厚,禹然来找你了。”
他们在水木园里,把初吻献给彼此——— 破格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