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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结束已经八点过,瘦大叔嶙削的脸上自始至终没有过多的表情,成功将自己置身世外。
时格几人走后,只剩丁锡和瘦大叔。
“您为什么不救我同学?”丁锡是温和着问的,但对方却觉得碰到了烫手山芋。
瘦大叔如鲠在喉,深邃眼神看向丁锡,又像在看冥黑的空间,“一昧的救助没有任何意义,发出警醒报道才属于一劳永逸的范畴。”
“所以,即使有一条生命从您的面前永远消失,您也觉得它没有任何意义吗?”
“不,它有意义。你知道有个典型新闻案例吗?郁郁寡欢的人们总是会因为种种缘由从同一座高危的桥上一跃而下,以此来结束自己悲惨的一生。人们见怪不怪,只有一位记者前去蹲点,希望碰上这类人。果不其然,高频生命结束场迎来了一位三十出头的已婚女子,挺着大肚子,奋力站在桥索上。这个记者距离她只有五十米远,但她淡然地盯着自己摄像机里的女人,好像那个女人不过是她镜头下的女主角。”
瘦大叔仰着头缓了缓,眼里有泪花,“那个女人号啕大哭着使劲,腿终于踩上了桥索上的一条横杠,而记者只是冷漠地将镜头拉近,画面清晰到女人的黑眼圈都可以一览无余。女人又使劲,只差几毫厘,她就可以和这个世界告别,记者似乎也在等这一刻。突然,女人的丈夫闯入镜头,将妻子揽抱下来,记者持续摄像几分钟后长呼一口气,粲然一笑,收拾好器件前往采访。”
丁锡接下话,“后来这篇报道获得了新闻界最高奖项?”
“是。报道一出,社会哗然,抑郁人群从此受到重视。在这篇深度报道出来之前,人们只是从简讯里得知‘那座桥是死亡桥,都是那桥的错’,再无其他。”瘦大叔眼里有了光彩。
丁锡还是温和,说出的话却瘆人,“但是,那位记者获奖不久就选择了自杀。在大格局面前,她获得了至高荣誉,但在伦理道德面前,她得不到人们的谅解。人们只是抛掷给她最恶毒的话,因为没有谁会容忍一个淡漠生命的新闻从业者。”
他拿到了第一手资料,这篇报道之后,苓市从今往后不会再出现冰封河面溜冰的景象,保的是长长久久的平安。郁郁不得志的他也会像那记者一样迎来人生拐点,会有特定领域的鲜花,至于墓碑则另论。但在生命至上的世界里,被鞭笞肯定少不了,尖酸刻薄的话肯定多到足以掩盖他的荣誉。除非他的内心足够强大,亦或他只是一个追名逐利的人,那往后余生会生他可以坐拥高位。
“这个世界需要恶人来衬托好人。”瘦大叔视线下垂,落在白炽灯打在的银色铁质餐桌上。
丁锡起身,安慰一般,“恶人不差您这一个。祝您幸福!”离席走开。
瘦大叔吁一口气,合上手中的采访笔记本,打开黑包,入眼的便是记者证,他自嘲一笑,“幸福,有时候很远,有时候又很近。捉不到摸不着的东西,嘴上说说差不多得了。”而那些可以用行动证明的,得去践行。
大冷天的玩累了,晚上入眠也就早。不到十点,寝室就已经熄了灯。丁锡摸黑胡乱洗漱一通后也匆匆上床,入睡之前,禹破的床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但还是没在意往常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合上了眼。
禹破攥紧被子的手指泛白,额头上的冷汗直冒,整张脸痛苦成一团。他又进入了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为了幸福,禁止入内!”门上的木牌写着这么几个字。
禹破站在深锁的木门前,抬手轻轻一推,一股刺鼻的腐臭味扑面而来,刹那间,胃在不停翻涌。但脚步还是缓缓走了进去,跨过门槛一瞬,身后的木门嘎吱关上。眼一黑,恶臭让他呕吐出饱腹的食物。虚弱着盯地面,借着微弱的光,可以看到已经凝固的黑血一滩一滩,混着黑血的是各种豺狼虎豹的内脏……仓皇连退几步,直到后背轰地紧贴木门,室内的场景才真正显现出来。
从脚下起始,腐烂的动物肝脏蔓延到不见尽头的黑暗里,鲜血或黑或殷红地掩盖白墙,抬眼不见天花板,只有微光逐渐被不见顶的黑吞噬。
嗅觉渐渐适应腐臭味,惊恐已经消散,禹破麻木地向前走。
不久,鸟鸣闯入右耳。禹破右偏头,眼睛猛地被强光刺得合上,再次皱眉睁开眼,鸟鸣出处是右侧的一扇窗,透射进来的白光混杂着浅松绿光若隐若现。走到窗前往外眺,是一望无际,比他还矮一截的松绿林,有别于白屋汗哥自残的窗户繁茂松绿截图。有鸟在鸣唱,有翅膀扑棱扇动的自然音律,和他身处的一片狼藉截然不同。
指尖刚触上窗框,脚下一空,整个身体极速下坠,眼里盛的全是黑。刹那后,巨大的缓冲力包裹他的身体,勒得他喘不过气。
再睁开眼,两根松绿丝线缠绕而成的绳索穿进白墙,而他掉进的正是松绿丝线编织而成的吊床里。吊床一抖,禹破被颠摔在地,抬眼往上瞅,吊床另一侧的松绿丝线绳索固定在窗外的松绿林里。
干净舒服是已经一身恶臭的禹破的第一感受。视线范围内没有一丝污垢,全是有些刺眼的白。缓缓站起转身,“啊”的一声又跌坐回去,墙角的物体只是犀利嗜血地看着他,那是一个伤痕累累的不倒翁,无数松绿丝线从窗外延伸进来扑在它的身上。
丝线们分成三部分各司其职:一部分编织成毯子包裹着不倒翁,接住从不倒翁身上不断渗出的汩汩鲜血;第二部分粘结成吸管,将被接住的鲜血沿着吸管送回不倒翁的身体里;第三部分则充当医疗人员对血肉模糊的身躯缝缝补补。
它们没让白屋粘上异色。
禹破看到的不倒翁瞳孔染上的全是嗜血和怨怒,四目相对被松绿丝线掐断。松绿丝线捂住了不倒翁的眼睛,轮到治疗它那破碎的眼球了。不倒翁的手也是残缺不齐,但它紧紧握着。
顷刻之后,松绿丝线完工涌出窗,一个摇摇晃晃着身躯的冷漠不倒翁完好无损地站在他的眼前,觉得眼熟。
不倒翁朝禹破一蹦一蹦,表情是木讷的,可禹破仍觉得有暗流。禹破被小不倒翁的不友善气势吓得后退,直到紧贴着窗户无路可退,后背硌上窗框一瞬,胸口的熊猫状不倒翁出领口悬空摇晃。
直逼而来的不倒翁停下身子,直愣愣看着禹破领口前的不倒翁项绳。
禹破随着它的视线低头看一眼,入眼的木制熊猫状不倒翁把他吓得瞳孔不断放大,因为眼前活着的不倒翁的面部表情勾勒出的也是熊猫状,只是领口拇指大小的不倒翁的熊猫表情是可爱讨人欢心的,而孩童大小的活物不倒翁冷若冰霜
“幸福……”不倒翁的冷酷表情逐渐转变为可爱熊猫样,慢慢吐出这两个字。
禹破压制着恐惧,略微颤抖着问,“你为什么会在这?”
不倒翁似乎不解其意,歪着脑袋呆笑,竟有些萌。
“可以从哪里出去?”禹破问得谨慎。
这话好像真就激怒了不倒翁,脸部表情转为不屑与狰狞,又往前蹦。
刷的一声,成束的白色丝线从天而降,缠绕住不倒翁便往上嗖地拽走。
倏忽间,上方传来猛兽嘶吼的声音,混杂其间的是低沉的哀鸣。冲撞声、撕裂声、玻璃破碎声、砍伐声……不绝于耳,鲜血成股停在眼前。禹破猛地抬头,数条细丝状的血还在不停从黑暗中往下滴落,窗外的松绿丝线倾巢涌入穿梭制止,一些血丝当即灰飞烟灭,另一些则被收集入漂流瓶。
松绿丝线捂住止不住哆嗦的禹破眼睛,将他送回深锁的木门外,门后传来猛兽粗喘的呜咽声,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禹破踉跄扶墙,视线一扫,这才发现木门口站着两个卫兵一样的不倒翁,尽职尽责不露一丝表情。
悦耳的钢琴曲从头顶前方传来,不久曲毕,一位老人在致谢辞后宣布,“幸福会,开始了!”
禹破却听到痛苦的哀吟声,声音细碎,却狠砸在他的身上,痛苦不已。
眼前的场景破裂,禹破睁开眼,对面宿舍楼顶的夜晚照明灯斜投在天花板上。他大口大口喘气,刚才的画面还是挥之不去,头晕沉得厉害。口干舌燥,得下去接一杯水喝才行。
攥着扶梯下床,找不着北的脚差点踩空,冷汗滴落。艰难落地,视线是眩晕的,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走向饮水机。拿出一次性杯子接了一杯,水桶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动,禹破只觉头又重了。捏着水杯的手瞬时没了劲儿,整个人苍白着脸,脚没了力,就要瘫倒,却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箍紧。
“我带你去医务室。”时格的声音略显急促。睡在上铺的禹破要么辗转,要么掀开被子,要么盖上被子,这些细碎的声音都毫不保留地钻进了时格的耳朵,直到水杯落地他才察觉到禹破的异常。
禹破不情愿,手覆上时格抓着自己肩膀的手背上,声音低哑,“睡一觉就好。”
风猛烈地拍打窗户,时格不敢半夜冒险,手掌贴着他的额头试了试温度,还算正常,便把人往自己床上带。
禹破瑟缩在他的怀里,热气扑在他的颈侧,嘴唇嗫嚅,“时格,你是不是故意忘了我?”声腔里满是乞怜。
没有回应,意识不清晰的禹破又问了很多:
“时格,你是不是没有忘了我?”
“我做错什么了吗?”
“你为什么不喝破牛奶了?”
“你怎么不叫我破人了?”
……问到最后带着隐忍的哭腔,因为无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的时格都不喜欢。
“哭出来没事的,禹破。”时格指腹抹去他的泪,隐在黑影里不知面上的表情,但语气也是隐忍的。
禹破攥住他的衣领,仰着下巴贴紧时格的唇,堵住呜咽声,或多或少还是漏出了些。禹破的唇是烫人的,沿着时格的唇缝摩挲,舌尖试探着舔 | 弄,就在挤进去之际,时格推开了他。
在黑暗里对视,只留扑在彼此脸上的低喘声,等平复得差不多了,时格又将他搂在怀里,虚弱无力的禹破沉沉睡去。 破格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