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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路过那个桃花漫天的巷子,那扇木门,他与她的惊疑不定,路过那把折叠刀,那家招牌旧损无生气的中药铺子,停下来,走进去,没有人。
那个白须精矍的笑眯眯的老者,那个风华正茂的脚腕系铃铛的女子,那个少年背脊的温度,一丝丝抽离记忆。
顾鸳咬唇望着药铺店门,转头看向虚空,轻轻喊了一声,“君之。”
沙哑的,压抑着哭音。
“顾小姐。”
少年走近了,递给她一方灰白帕子,“顾小姐,每次见你,你的心情好似都不大好。忧劳伤身。”
“我也不想,可我就是忍不住。”
“那哭出来,心情会好些吗?”
“不会,会更差。”
“你太任性了顾小姐,我这次来是与你道别。”
“你要走?”顾鸳不觉声高,又压住了,问,“你去哪里?”
“德国。”少年仍是风轻云淡的世外模样,看着她忍得泛红的眼睛也没有其他的情绪溢出,如此淡漠孤高。
他静默的待了一会儿,将要离开时,听见她唤他。
“君之——”
“怎么了?”少年转身,笑容转而淡雅,以谦谦姿态问道。
顾鸳眸色几度变换,还是微笑摇头。
少年却是望定她的眼睛,于一片光影中,慢慢地,摘下眼镜,然后,笑——清秀绝伦,风姿绝代。
“顾小姐,我这一去,不知归期,也许此生都不可再见了。”
她知道的,就算他不说,她也知道。
顾鸳迟疑着,笑着走近,目光柔软,不愿再听他说下去,无比认真地缓声道,“君之,你别动。”
少年不语,看向少女的眼中似有云朵散开,折出潋滟的光来。
这般默许。
顾鸳感激的,越过时空,执起少年凉若玉石的右手,相扣,俯首,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初吻,印在少年的无名指指甲盖上,然后引着这吻,落在自己的左眼眼角,沿着面颊往下,越过虚空,贴在她胸口的跳动处。
她的吻,万般虔诚,不含半丝杂念的,如同朝圣。
这柏拉图之吻。
少年低眸看着她,眼底翻腾不休的是如此深沉的情涌。
不可言及,不许妄念。
她这性子,有太多的变数。他只能赌,赌自己能得偿所愿,赌她在他未归来期间,不得安身。
顾鸳,愿你能如我所愿。
他应这般想,他或许会这样想,顾鸳闭了闭眼,长长呼出一口气来,再睁眼,眼前一片虚无,不见落花,也无故人。
她再次往前走去,眼眶依旧泛红,嘴角却慢慢扬了起来。
身后有谁在叫她的名字,她立即隐到一边巷子里,看着霍湘君路过,错过,尔后走出,眼里一片虚无。
虽然他眼中的真诚不似作假,但她不喜欢他,也就没必要接近。
何况,这样美好的场景里,适合一个人游趣尽得意。
她这么想着,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起来,便也笑了,轻踱缓步,踏向归途。
分岔路口,一边向北是青中,一边向西是青江公园。
明明时间已经不太够了,顾鸳还是停下了,犹豫了,她想要再去公园的那条好似兰若寺般的石子路走走。
兴起而来,便不可败兴而归,那就再走走吧,反正高兴。
“你――”
公园石门外,顾鸳有些意外的看着几米之外的卓尔,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瘦到脱相的人会是她臆想里灼灼其华的桃夭少年。
他像是想走近,如以往一样带着一脸不羁笑容凑近她,然后被她一脚踹开的抖m样子,但他停下了,就隔这么段距离,看着她。
“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
“这么快?我明天考试,送不了你。”
“这有什么的,只是都这么晚了,你还要去散步?跟你说多少遍了,青鹭治安不好,你一个人不安全。”
“会吗?我记得某人可是说过我的这张脸,大晚上的逛公园,只会让别人觉得不安全。”顾鸳挑眉。
卓尔哈哈大笑,“那是在开玩笑的变相夸你,你这么不外露的聪明,听不出来?”
“嗯,没有你的毒舌骚扰,我觉得哪哪都安全,一点都不危险,这个世界总算正常了。”
顾鸳微笑,一眼看出了卓尔身后西装男人的不凡。
“然后你也不用故意躲着我了,我就奇怪了,本少长得这么美,你居然能不为所动,还敢时不时的踹我,真是眼瞎了你,诶,本少都要离开了,你就说说看,交个底,你这么个那啥冷淡的性格,喜欢哪样的人?”卓尔笑语,风流如故,少年多情。
“滚你的,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关心我的人生大事?”顾鸳翻了个白眼,视线忽略掉除少年外的任何存在,“你也不看看你那花心大萝卜的浪荡样,喜欢你就跟找虐没差,哼,本姑娘喜欢的是身心干净的人,你,我嫌弃。”
卓尔哈哈大笑起来。
顾鸳一拧眉,咬了咬唇,还是说了出口,“你……不会……死吧?”
卓尔刚想开口,又顾忌着什么似的摸了摸下巴,把他左耳那枚好似自肉里长出来的墨纹耳钉取了下来,放在手里抚摸着,“不确定。”
非生。非死。
而是不确定。不知死生的,不确定。
顾鸳怔了怔,随即笑得弧度陡然剧变,张扬的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开始哭,涕泗横流,半点不雅观,还显得十分难看。
卓尔忽然愣住了。
这是第一次,他看见顾鸳哭。
隐忍的,压抑的,他甚至能听见她咬着牙齿研磨的声音。那种痛苦。
他还来不及上前,顾鸳已经几步奔了过来,狠狠拥抱住他,哭得像他随手拂落的黑沉木几上摆放经年的那只青瓷碎裂的阵痛。
他有些慌乱想要回抱,不知缘由也无从安慰,只是想这么做,发自内心的回抱怀里的少女。
他也这么做了,轻拍着顾鸳后背,然后听见少女嘶哑得凄婉的祝福,“我不喜欢你,可是我要你活着,活成我梦里的样子……”
“保重。”
顾鸳说完最后两个字,放开他,退后,微笑致别。
她转身,手中攥紧了那枚耳钉,踏步的力气狠烈,如同末路穷途的决然逃脱。
她挺直了背脊,被异性触碰的浑身恶心的颤栗仍在,可有什么东西自灵魂里蔓延出来,安抚住了那种恶心,那种不可反抗的恐惧。
此时此刻,她是否该感谢这残破过往,给予她这柏拉图仅有的恩慈。
卓尔停步目送,怀里一片空虚,但她说,她要他活着,不是想,不是希望,是蛮横的命令。
卓尔静望着顾鸳的背影,这人群里唯一的亮色,就是这一瞬,他忽然记起来了当初窦蔻那张照片上的少女的样子,清晰的,再不可磨灭。
她侧坐着,趴在水天一色的湖畔石椅边沿,微微伏着身,头枕着手臂,刘海倾斜,露出眼角的灰色印记。
她那样安静,没有悲喜的卧在那里,寂寂无言,好像一块被丢进深海的岩石,一直沉到底,在最深处安眠。
卓尔耸肩笑笑,桃夭眼眸里只剩洒脱。
他已经拖延流连青鹭半个月,行动受限,本来就纠结于无法与她正式道别,这种犹豫不安,比之对待蒋妍更甚。
但蒋妍不喜欢他,顾鸳也是,她们对他的笑有时候太相像,那样疏离的,带着一些讽刺的悲悯,只是,蒋妍表现的更明显,嬉笑怒骂全不在乎他的感受,而顾鸳,她以一种更隐晦的姿态,款款告知,她也并不在乎他接收不接收得到。
他不止一次在她们两个之间发现那一种气质相通的感觉,有时候一觉梦醒,他竟然分不清蒋妍与顾鸳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的两个面。
但今天,顾鸳的脸上终于有了另一种表情,可来的太突然,出乎想象,他才看清了,她们绝不会是一个人。
那种哭态,蒋妍永远不会有,而顾鸳,也永不可能做到如蒋妍那般哭的美而动人。
她们都是那样特别而独立的生命体。
他一下子放下心来,也就无所谓纠结了,他不寻根究底,只道别,只感激,为他们恰好的相遇。
原来宁姐一早看透,他不该去打扰顾鸳的。
他们是两个维度的人,中间隔着无尽时空的距离,关于宇,关于宙,无计可消除。
月考完最后一门试,顾鸳立即就赶往了客运站,没有告诉一个人。
她回了西河,但没有进家门。
她是来参加好友婚礼的。
这种非正式放假不在学校的理由,顾鸳懒得偷天换日的编也不想随意纂改的骗,索性独来独往。
她来晚了,无法看到穿着婚纱的少女嫁为人妇的样子,只站在一地的烟花硫磺味和彩炮碎纸屑里,就在冯漾家门口停满了系花结的轿车,旁边的大路上,隔着一些在地上捡喜糖的小孩,呆呆地,不敢走过去。
来之前的一个下午,她打开未接电话页面,拨过去,那边很快就接通了,但没有说话,只能听见缓慢的呼吸声,很微小的表示存在。
“冯漾?”
无人回答。
“冯漾?”
她再次试图温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漠,毫无情绪起伏。
“我要结婚了……你觉得呢?”
冯漾快速说完这句话,就一下子沉默了下去,仿若法庭里一位虔诚的基督徒,一位自知无法翻辨的死刑犯,众目昭昭下,温顺的在胸口画着十字,认命的接受予她的最终判决。
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的,怎么就这个样子了呢,她从无亏欠于她,到底哪里来的负罪感,让她连承认自己的婚姻都是这副低微姿态,软弱的好似乞求,原谅还是祝福?
顾鸳恨不得当场笑給冯漾听,可她还是问,用总算能挤出几丝温柔的轻松口吻,“你喜欢他吗?”
“才认识不到两个月,之前见都没见过那个人,我爸妈很中意,彩礼钱都交了……”冯漾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嗫嚅的加了句解释,“反正也是要嫁人的。”
“可你不喜欢他。”
“我没关系――”
“没――”顾鸳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你家里人有没有问过你意见?”
“问了,我说没感觉,他们说等结婚了,相处久了就有感情了,结婚不就是过日子,说感觉都是哄人的,顾鸳你先别生气,是我错了,我应该早告诉你的。”冯漾低声低气,似是怕她上火。
顾鸳冷笑,“所以――”
告诉她什么?告诉她她要嫁给一个相亲不到两个月的人,告诉她她连对方性格怎么样,是不是有家族遗传病史,会不会家暴,万一喜欢抽烟喝酒打游戏还是个妈宝男她却可能连反抗的能力都不会有?
“――他抽烟吗?”
“有时候。”
“我记得,你的体质是连一点烟味都闻不了的。”
“嗯,他要抽烟了,我就走到一边去。”
“所以――”冯漾你是不是有病,你家里人说你就信!你是在外面待久了脑子退化成智障了!还结婚!难道非得等结过婚了发现对方是个变态才来离婚?!你又不是嫁不出去!你――你还没满十八岁啊……
顾鸳的这一秒停顿里,思绪十分恶毒与歇斯底里,如果有会读心术的人存在,恐怕得被她的火气给烧成灰。
“要是你有宝宝了怎么办?你自己都没长大,怎么去养宝宝?”
冯漾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那个人说有了孩子就交给他爷爷奶奶来带。”
顾鸳听到这句话,攥着手机的手指用力,白的泛出青色,一字一顿,“然后等十六年,再养出来一个你吗?”
这句话说得实在过分,顾鸳说完自己都愣了,可她也收不回来了。
她只是想起那晚之后,冯漾说她就是一住在易碎玻璃里的病公主,冯漾自己则是骑士,注定了要守护她的。
冯漾还说,她天生就是个乐天派,一定可以感化顾鸳这个异教徒改邪归正一心求活,觉得天大地大活着最大,会开开心心的度过每一天。
她说以后会把顾鸳照顾的很好很好,就算她毕业了找不到工作也没有关系,她会养她一辈子,不让她接触社会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她说等以后赚了钱就买一栋大房子,远离人群的那一种,她们三个人住在那里,可以一直生活下去,等年长了就可以去孤儿院□□,最好是一男一女,然后扶养他们长大,送他们上学,带他们周游世界,等她们老了,就天天的抱着孙子孙女儿傻乐。
冯漾是这么单纯的想着,像是无知幼童梦想未来会星空里见到安徒生童话里的被困在高塔囚笼中的莴苣公主一样,不可思议。
可就算知道那些允诺或许一个都实现不了,顾鸳在当时也还笑着说好了,因为她相信冯漾说出这些时的真诚心意。
只是这美梦碎的太快了。
顾鸳红着眼眶微笑,走进欢喜孩童中,捡起路边一颗喜糖,撕开放嘴巴里,生姜味的,她最讨厌的味道。
顾鸳坐末班车赶回了青鹭,路上一直在听冯漾最喜欢的那首《太阳》。
她没说,要做她的太阳。但她知道。
顾鸳想着又是一笑,她并没有答应谁说要回来。 以她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