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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眨眨眼，停下话头看着我。她说的道理虽偏，但也有点儿意思，我点点头，没再插嘴。
她继续说道：“不知道是老天有眼还是贵人相助，这人，还就真得了道了。他自成化六年在密云卫辞了军户，游历天下，朝不眠，夜不睡，只为一心勘破生死求得大道。他普普通通一个年轻人，一没有显赫出身非佛非道，二没有明师指点朽木一块，可他就偏偏得了道，成化十八年，消失了十二年的他突然出世，自称悟了道心，开坛设徒，创了无为教，号称只要明悟道心，便可‘径入天宫，得享永福’。要说这无为教手段并不高超，不过是要人修身养性外加开张空头支票，找人来投。可这无为教一立，却还真成了如火如荼之势，历经几百年而不倒，甚至此后的教派，或多或少都与这无为教有些联系，有的教门甚至便是这无为教的分支。每到世道大乱，总有些无为教徒的影子在这乱世戏台子上晃荡，这些事儿不说也罢。”
她摆摆手，清了清嗓子，加了一句：“只因为这人姓罗，名叫罗梦鸿，后人称这无为教也叫做‘罗教’，这罗梦鸿乃是始祖，也被门下称为‘罗祖’。”
“罗梦鸿？”我闻言大惊失色，失声惊呼一声。
盒子上所刻的名字，竟然是这个人！
姑娘的话实在大出我的意料之外，我虽然知道那盒子怪异，却没想到此中竟然还有这些波折。如果那盒子上所刻的名字真是这个几百年前的人，那想来这盒子也有了数百年的历史。
妖老头安安稳稳地坐在小石凳上专心致志地吃着他的花生，这个老妖怪似乎早已清楚一般。
眼前的姑娘依旧笑语盈盈，她明明年纪轻轻，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明明是第一次相识，她却似乎对这盒子的事情了如指掌，我的一丝戒备之意在心里泛起。
“您到底是谁？”我狐疑地瞧了瞧她，低声问了一句。
她不答话，微笑地看着我，没来由地我被她看得脸上一阵发红。
她蛮有兴致地歪头看着我的窘样，又是一阵轻笑：“你心思是细，可脸皮薄了点儿，混不开的。”
她毫不介意地点评我一句，那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让我微微有些生气，不知道是因为她的出言不逊，还是因为被她小瞧了。
“我叫可可，”她笑呵呵地说出自己了的名字，堵住我的火气。
“我……我叫陈茄子。”我挠挠头，火气闷在胸口发不出来，有些别扭地回了一句。
“陈茄子啊，真是个接地气的名字，”似乎漂亮的女人们总带着得天独厚的优越感，她摸摸鼻尖，还是那副评价的语调，补了一句：“也算踏实。”
她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也不知道是说我名字起得踏实，还是说我人踏实。
我有些跟不上她这过于跳跃的思维，只得把话头从我身上引开：“不知道姑娘刚才所讲的那盒子主人罗梦鸿怎么样了？”
“后来？”她坐在那小石桌上，左手托着下巴，脸上带着三分慵懒，淡淡地说道：“这消失了十二年的罗梦鸿突然变成了罗教主、罗神仙，自然逍遥于三界之外，偶尔下凡匡扶下正义，维护下正统，论武功，三箭莲花射退十万八千红毛鞑子，论文辩，以无为法驳倒宇内众高僧，打遍天下无敌手，古往今来第一人。”
我听她说得轻浮，讲得离谱，露出不信的神情。
她一乐：“这话可不是我瞎编的，他创了教，扬了名，门下自然有人捧他的臭脚，编些前世今生的丰功伟绩，既能往他的身上贴金，又能蒙骗世人。罗神仙名头越大，信的人也就越多，信的人越多，捧的人越多，那名头又越大，说白了也是个滚雪球的把戏。”
她一句话里充满了不屑，末了话锋一转：“要我看，该活的就得活着，该死的就得死掉，该活的死了，那是短命，该死的还活着，那就是妖怪，陈茄子你说对吗？”
她眯起眼睛，冷不丁地问了我一句，我的心头微微一颤。她话说得虽绕，道理却明白，我耳边再次回响起莫二师爷几日前说过的话。
若真有长生术，破世间轮回，那与妖邪之法怕也没什么两样吧！
那姑娘没容我说话，先站起身来，她冲着妖三水打了声招呼：“三爷，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告退了。既然您答应了合作，咱们就得坦诚着点儿，您是前辈，可别给我们孩子穿小鞋。莫二爷要是有了消息，您告诉我一声，说不定我还能给你们帮上忙呐。”
妖三水一笑，反问一句：“哪有你这么精的孩子啊？”
那姑娘依然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她摆摆手，向外走去，我看着她的背影，长发飘飘，竟似撩拨在了我的心头，莫名地多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她走到门口，忽然停住，回过头来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问道：“陈茄子，你刚才说，贵门祖师爷也是姓罗吧？”
她的一句话戳在我的心头，正说在我的痛处，墨墨盯着那姑娘，眼中闪过一点儿寒星，拳头微微攥了起来。
我强自一笑，掩饰住内心的慌乱，略有些心虚地说道：“这天下同姓之人不知多少，或许是巧合吧。”
“巧合啊？”她夸张地点点头：“那可真是巧啊。”
我还想再分辩一句，她却笑着转身出了小院，径直地离开了。
小院里少了这姑娘的妙语连珠，竟似显得有些空落起来。三个爷们儿干巴巴地坐在小石凳上各自琢磨着心事，耳边只听着妖老头嘎嘣嘎嘣地嚼花生豆的声音，这个半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里的老人，牙口好得出奇。
老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小胳膊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脸上现出几分倦怠。“人老了，血气弱了，这中午不打个盹还真不舒服。”他看看我俩道，“你俩也回去歇着吧。”这老头先下了逐客令，压根儿不提找人的茬口。
我还想再说什么，他的小手“啪啪”一拍，唤了一声：“七儿啊，还在不？”
老头话音将落，小院门口人影一闪，进来个黑衣汉子，正是前些日子在那野庙里救的七分。
七分见了我俩，一张脸冷冰冰的，他左手缠着纱布，伤势未好。
我知道他是把妖三水的断手之仇算在了我们的身上，我对他印象不坏，他那晚的硬气让我记忆犹新，我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七分却看也不看，低下身子背着妖老头走了出去。我暗叹一声，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小院里只剩下我和墨墨，墨墨在妖老头那里折了锐气，脸色略有些阴沉。我俩泼掉杯子里的茶根，出了妖门大宅。门口的汉子依然像两位门神般杵在那里，两人见我们出来，喊了一声慢走，听语气也分辨不出是喜是怒。
墨墨低着头看也不看俩人一眼，径直上了车。我坐在他的旁边，瞧着他一张脸上阴晴不定，也不好多说什么。他没急着走，反倒侧身从腰间抽出那把片儿刀，刀身之上一个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的凹槽。
瞧妖老头那干巴巴瘦巴巴的小样儿，实在想不到老妖精还有这么俊的一手功夫。这些日子我与妖门接触颇深，六指儿的身手也见过几次，想来他那指哪儿打哪儿的暗器功夫，多半便是这老妖精传授的吧。
墨墨斜着眼睛瞅了瞅那单刀，冷哼一声：“老而不死是为贼。”
墨墨自妖门大宅里一出来，又恢复了精气神儿，他把背后的披肩发捋了捋，拿出个红头绳，扎了个马尾辫。虽然依旧还是记挂着莫二师爷的安危，可瞧脸色终归比在院子里的时候强了许多。
一个邪似魔的老妖，一群硬得扎手的小妖，那妖门大宅确实如妖三水自己所说——压人。
墨墨开着车，没往市里走，恰恰相反，沿着国道一路向南，是往南边儿小县城去的路。
“这是去哪儿？”我略微有些诧异，问了一句。
“杀人，自然要选个好地方。”他突然眼露杀机，一句话说出来，冷冰冰的。
我一愣，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他见我还是听不明白，撇嘴道：“好师弟，瞧瞧后面。”
我扭头看看后视镜，车水马龙，倒也没有什么异常。
“瞧仔细了。”墨墨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眯起眼睛仔细地看了看后视镜，一辆黑色现代隔着三四辆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若不是墨墨提醒，我还真没发现。墨墨拐了个弯，那车不见了踪影，三四分钟后，再次出现在后视镜里，依然是那般远远地跟着。
我们被人盯上了？
我一脸震惊地瞧着墨墨，我虽然不知道那车里是何人，却也明白来者不善。
墨墨满不在乎地吹了声口哨，说道：“怕什么，这些日子，尽是邪乎事儿，今儿就放点血，冲冲这邪气。”
他说得轻巧，可罕见的，他的眼中却露出一丝杀意。 符咒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