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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冷不丁冒出来，实在有点儿突兀，六指儿左脚悬在半空，硬生生地停了下来，他扭头往墙角一看，这才发现，这屋里还有个人。
一个老头裹着绿色军大衣，在那墙角蜷缩着。这屋里灯光昏暗，老头自我们进来就在那儿悄没声儿地蹲着，以至于谁也没注意他。我细细地打量这老头，莫二师爷和他比起来，实在能算得上干净。
老头儿的一头白发乱糟糟的，蓬头垢面，两眼眶深陷，眼珠子黑黝黝的发着精光儿，他直勾勾地盯着那炉子。
六指儿还没说话，就听身后的七分诈尸了一般，妈呀一声怪叫，手指头指着那老头，嘴唇哆嗦着，声音发颤，叫道：“你……你……是那个……”
他结结巴巴话不成句，一旁的虎子凑到可可跟前，瞥了一眼那老头儿，小声说道：“姐，我又闻到味儿了。”
可可一皱眉，问道：“闻清楚了？”
虎子点头道：“肯定错不了！”
可可怪怪地一笑：“难道还真是他！”
俩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六指儿恼怒地瞪了七分一眼，气他大惊小怪在众人面前丢了威风。七分也不理会，一步一步往后退着，双腿控制不住地筛筛发抖，扭头对着六指儿喊道：“六哥，你还记不记得我前些日子跟你们讲过，十几年前，三爷安排我和二哥去小清村挖坟，开棺之后里边儿出来一人，送了我这个盒子，那人……那人就是他啊！”
七分一声惊叫，我心头一震！
那日在妖门，七分讲得清楚，当年他们去小清村，就是为了挖祖师爷的坟，找那藏魂坛，与其说这盒子是他们挖出来的，倒不如说是棺材中的老人送给他的。
眼前的这个蜷缩在墙角边的糟老头子，竟然就是那个从棺材里蹦出来的人？难道，这人便是祖师爷？！
我这念头一闪即逝，后背惊出一身冷汗，唐小闹本来趴在我的脚下，听那老头一说话，吱溜一下窜到了老头儿怀里，那老头抱着这猫，喜滋滋一笑道：“你这赖猫，比前些年胖多了。”唐小闹骚叫一声，似乎和这老头儿极是亲昵。
那糟老头看着七分一笑：“娃娃，那年还真得谢谢你，那棺材板儿钉得太紧，上面的土也压得太实，要不是你把那棺材挖出来，我还真得费不少劲儿。”糟老头一句话说得不急不躁，略微还带点儿感激的意思，可这大晚上听他说出来，我这心里头还是一阵发憷。
七分看着那老头，点点头又摇摇头，瞧架势有点儿迷怔，显然是被十几年前的那件往事吓没了魂儿。
六指儿朝着蹲在墙角的那老头儿抱了抱拳，说道：“老先生，虽然不知道您高姓大名，晚辈唐突地问一句，您和二爷把我家那宝贝放在这炉子里是要做什么？”
“宝贝？”老头靠在墙角一笑，说道：“这哪里是什么宝贝，分明是个收命的魔物，放到这炉子里，自然是要将它化为灰烬。”
老头话刚说完，六指儿脸色一变，临来的时候妖三水交代得清楚，要他务必把那盒子带回来，此时一听这糟老头要烧掉盒子，他的眉头一皱。
“我不知道您是人是鬼，我敬您年纪大，叫您一声老先生。可您也别仗着年纪大就倚老卖老，咱妖门立门几十年，自家的东西，还从来没有让外人处置的习惯。”
六指儿这话说得敞亮硬气，他上前就想开那炉子，莫二师爷从一边儿窜出来，挡在他的身前，拦了下来。
那糟老头蹲在墙角不急不躁，依然是那般的慢条斯理，说道：“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儿，可做事情要讲道理。”
“这盒子哪里是你家的，分明是十几年前我在小清村伏虎河边乱坟岗里送给这位小友的。”他伸手一指七分，继续说道，“今天你来抢说是你的，明天他来抢说是他的，几百年了，人换了一茬又一茬，走马灯似的围着这魔物转，你杀人越货，他笑里藏刀，死了多少人，折了多少年轻俊杰。荒唐啊，荒唐啊。”
老头叹了口气，摇摇头，俩眼睛一眯，一脸褶子挤在了一起，满脸沧桑。
“你知道这盒子怎么开吗？你知道这盒子里面装的什么东西吗？你知道这盒子有什么用吗？”
老头一连串儿地问了三个问题，六指儿堂堂一个九尺汉子，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妖门爷们儿虽然个个都是人物，可做的买卖终究有些见不得光，真要论起来，这盒子本就是他们挖祖师爷坟头所得，来路实在有些不正。
老头见六指儿答不上来，微微一笑，挥了挥手道：“还是毁了它吧，没了这东西，我也清心，你们也没了牵挂。”
他一句话说出来，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一笑里也带着股解脱的味道。
老头朝着莫二师爷问道：“这些人里，谁是你那两个徒弟？”
莫二师爷朝着我和墨墨一指，我微微有些发愣，不知道这老头为何有此一问。
莫二师爷一拍我的肩膀，轻声说道：“茄子，墨墨，还不跪下磕头，这就是咱们符咒门的祖师爷啊。”
祖师爷？！
果然是祖师爷！
眼前就是那个被牛革命杀死，却又被七分在乱坟岗里挖出来，此后销声匿迹的祖师爷！
答案如期而至，在莫二师爷嘴里说出来，我心里五味杂陈，起伏不定，五分恐惧，三分疑惑之外，却还平添出两分归属之感。
爷爷和石四师爷死于非命，程三师爷历来与莫二师爷不合，这些年更少交往，符咒门三代凋敝，早就没了当年的锐气，如今虽然不知道祖师爷是死人还是活人，可看到他尚在人间，多少也算有些安慰。
我俩跪在老头跟前，他盯着我们看了许久，指着我问道：“你是幻生的孙子？”
爷爷原名陈不幻，匪名在外，入了祖师爷门下才改名为陈幻生。
我听他提起爷爷的名讳，点点头说道：“是，我叫陈茄子。”
他静静地看着我，灰暗的眼睛冷漠而又深邃，似乎要将我洞穿一般，我心里一阵阵发虚，或许每个人都会发自内心地抵触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吧，我低下头，逃避着他的眼神儿。
“孩子，你宅心仁厚，和你爷爷一样，都是有担待的人，可担的事情越多，想自己的也就越少，结局也就越惨淡。人活一世，也该为自己做点儿打算啊，那不叫小人之心，此乃本分，本分啊。”
祖师爷莫名其妙说出此话，我一愣，笑道：“祖师爷，您多想了。”
祖师爷点点头，叹了口气：“但愿没事吧。”
他扭头不再看我，端详着墨墨道：“你是墨墨？”
墨墨恭恭敬敬地又磕了一个头，小声道：“祖师爷，正是我。”
祖师爷说道：“你不错，我常听你师父说起。你是武夫转世，天生就是舞枪弄棒的好材料儿……”
墨墨咧嘴一笑：“祖师爷，您猜得还真准，我小时候同村里有个王瞎子会算卦，他也是这般告诉我爹的。”
祖师爷一笑，说道：“那他这卦算得可真有些准头儿。你刚猛有余，柔韧不足，易大喜，易大悲，好便是好，坏便是坏，丝毫不留余地。这样虽是干脆，却也糟糕，你要知道，这有的好是面上好，有的坏是面上坏，大善非善，大恶非恶。你这辈子，亏就吃在这干脆上，凡事要多多变通。”
墨墨点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点头道：“祖师爷您说得还真对，前些年我确实吃过这亏，以后一定改掉。”
祖师爷叹息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里有这么容易。”
墨墨有些不明白，没有再问，点点头答应了一声。
祖师爷还想给我俩人再交代些什么，唐小闹突然喵呜一声怪叫，俩眼死死地盯着门口儿，半截尾巴左摇右晃，身子在祖师爷脚底下来回蹭着。刚才我还奇怪这懒猫怎么会和这老头如此亲昵，现在我才恍然大悟，这一人一猫，几十年前便是老相识。可如此算来，这唐小闹也有了几十年的寿命，说来也是妖怪一只了。
祖师爷见唐小闹如此模样，打住了话头，眼睛朝着门口一瞥，门紧关着，屋外寒风猎猎作响。
“大冷天的，别在外面候着了，进来暖和暖和吧。”祖师爷一皱眉，朝着外面喊了一声。
屋外竟然有人？！
一屋子人纷纷向门口瞧去，就听轰然一声响动，屋门陡然被撞开，就见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冲了进来，当先一人是个中年人，他两手空空，细高挑的身材，面带微笑，嘴角微微上扬，笑得恰到好处，眉眼间带着露骨的傲气。这人身后跟着一个小孩，那小孩儿赖兮兮的，脑袋上扎着冲天杵的小辫儿，黄鼻涕耷拉到嘴边儿，身后背着一米多高的大黑匣子。正是姚青山和那背剑童子。 符咒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