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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手里握着半个糯米丸子的小孩伸出脚丫狠狠地踢向那黑色大匣子，那匣子翻着个儿飞向半空，将落未落之时，匣子敞开，一把五尺长的长剑掉落下来，姚青山伸手稳稳地抓住。
那剑五尺多长，一指多宽，剑鞘古铜色，并无任何修饰，唯有密密麻麻的一行小字刻在正中。
“定风辟波，流云无相。大威势，大变幻。非大心智不可用，非大毅力不可用。”那行字儿不大，我瞧得却是清清楚楚。
姚青山低头，杵剑在地，剑身揽在怀中，剑柄堪堪与肩膀平齐。长剑出匣，我站在远处，只觉得胸口一阵压抑，屋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般。莫二师爷怔怔地瞧着那剑，右手放在桌沿上，微微地抖了抖。
墨墨和六指站在原地，全身绷得笔直，眼睛直愣愣地瞧着那剑，似乎如临大敌。
灯火通明的屋子里，一时间剑拔弩张。
姚青山握着长剑，轻轻地敲了两下地板，挑衅地一笑：“妖三水，再问你一遍，到底是要坛子，还是要命。”
妖老头低垂眼帘，专心致志地搓着手里的花生，一把花生皮轻轻一吹，纷纷扬扬地落在了地上，他一抬手，一把花生仁塞进嘴里，嘎嘣嘎嘣嚼了两口，含糊道：“姚家娃娃，你比你爷爷，真是差了几十年的道行。你爷爷做事的手段可比你漂亮多了，要不然当年俺们也不能给你爷爷死心塌地傻了吧唧地卖命。真不知道是你们姚家没人了，还是你叔们瞎了眼，把这么个要命的宝贝传给了你，叫你个小娃娃来打先锋。身怀利器，不伤人，便伤己。俺这老浑蛋都知道的理儿，你叔们能不知道，嘿嘿，嘿嘿，只怕……”
他说到这里，突然断了话头，干笑两声，眯着小眼瞧着姚青山。屋里都是聪明人，闻琴弦而知雅意。
姚青山不自在地握了握拳，俏脸上阴晴不定。自姚青山进屋以来，局势一直被他控制着，莫二师爷与他交锋，一退再退。如今，这个其貌不扬的残疾老头，轻轻的几句话，削掉了姚青山的狂傲。
姚青山咬着牙齿，嘴唇紧抿着，眼中露出一丝杀意：“藏魂坛，到底交不交？”
妖老头拍拍小手，一阵癫笑：“姚家娃娃，你张口藏魂坛，闭口藏魂坛，我问你，你可知道藏魂坛是个什么东西？”
姚青山被问得一愣，冷哼一声道：“藏魂坛出世百年，江湖草莽庙堂显贵谁不知道，藏魂坛藏人魂魄，得坛者魂魄不灭，万世不死。”
姚青山的话清清楚楚地落在我的耳朵里，最后半句“万世不死”更是戳到了我的心窝子里。
我恍惚忆起几年前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那个在伏虎河边自称祖师爷的年轻人王二傻，已经逐渐淡忘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清晰。记得离开小清村后，我曾几次追问过爷爷，是否真有转世一说，爷爷总是长叹一声，三缄其口，被我问得急了，便以一句大道无常敷衍过去。我心中的疑问从来未曾解开。
小清村那一桩桩离奇的诡事随着爷爷的逝去，只得被我埋在了心底。姚青山一句话，却再次把这些往事掀了出来。
大道无常，难道这世界上真有长生不死吗？
客厅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莫二师爷用食指轻轻地弹着桌沿，墨墨刀子般的眼神直视着妖老头，似乎想从这老妖精的脸上看出点儿什么。
妖老头坐在小板凳上安然若素，小嘴吧唧吧唧地嚼着花生，冲着姚青山伸出两个手指头，晃了晃，眼皮一翻，吐出句：“二货！”
姚青山愣在原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屋里众人，谁也没想到妖老头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毛没长全，人模狗样倒先学了九分。”妖老头“呸”的一口黄痰吐在了地板上。
“藏魂坛非坛，长一尺，宽五寸，是个破木头盒子。我妖门为了这个打不开的木头盒子，十年里丢了五条人命，如今你拿着把破剑，敲两下地板，臭嘴一张，爪子一伸，就想让我交出来，后生娃娃你忒轻贱我妖门汉子的性命，也忒小看了妖三水这三个字儿。”
“妖三水活了七十年，从没拿自己当个活人看！”
妖老头最后一句话带足了威势，也说死了退路。这个猥琐至极的老头像掩埋在土里的匕首，灰尘散尽，锋芒毕露。
姚青山愠怒了，这个看似温雅实则狂傲、看似老成实则轻浮的江南显贵再也不能容忍一个干巴巴的将死老头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自己本就不高的底线。
世家大族总是这样，几百年的沉浮，卓立于世，高高在上的同时也脱了地气，云山雾绕的眼里，总是看不清市井人家的心思。
姚青山的大拇指陡然一挑剑柄，华光流彩里，那把冷冰冰的长剑出鞘三分，他横剑前，面颊被利刃遮住，只露出一双充满杀意的眼睛。
恐惧，彻骨的恐惧！
绝望，窒息的绝望！
熟悉的感觉，像野庙里第一次见那无面神像一样。
流云剑出鞘的那一刻，我眼睛再也离不开那冰冷的剑刃，我感到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我想努力挣脱这种感觉，却无法控制。眼前的灯光逐渐黑暗，自己似乎一点点地向地下陷去。
“别看那剑！”
耳边陡然响起莫二师爷的声音，迷迷糊糊里，脸上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眼前的世界再次变得明亮，客厅里灯光依旧。不知道什么时候，墨墨站在了我的身边，右手高举着似乎正要甩给我第二个耳光。
莫二师爷见我眼神突然恢复了灵动，略带担忧地叮嘱一句：“娃子，站远点儿，别看那剑！”墨墨上前一步，把我挡在了身后，长发在我的面前晃来晃去，我惶恐的心情平复下来。
姚青山高傲的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从容，那把怪异的流云剑在灯下散发着诡异的寒光，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挪开眼光。
我忽然明白了流云剑的可怕之处，这把古怪的长剑与庙中的无面神像如出一辙，莫名其妙中都可以让人疯癫！ 符咒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