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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受了‘鬼谷惧饰’的暗示！”可可一拍掌，道出了其中的玄机。她像早有预知一般，对祖师爷所讲的故事分外熟悉。

　　祖师爷点头，也不以为意，继续道：“姚三郎恢复了神智，浑身哆嗦个不停，指着那张图纸连叫魔物，跌跌撞撞就想往门外跑，一张黝黑的脸上再无半点儿血色。李晓峰身形一闪，挡在他面前，依然是那般淡然自若的神态，他要姚三郎回去继续刻那古怪的纹路，姚三郎连连摇头，嘴里央求着李晓峰放他一条生路。李晓峰也不多言，高高举起左手，白色大袖中，一堆金闪闪的东西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我定睛瞧看，正是满地的金子！他右手再一甩，酒店的门梁上顿时插了一柄飞刀。要钱还是要命，李晓峰让姚三郎选一样。这时姚三郎才明白，眼前的这个人哪是什么贵公子，分明是一个夺命的煞星！他面如白纸，转回身重新坐回桌旁，拿起刻刀，接着在那藏魂坛上刻画起来。那天我记得清楚，他连疯了三次，吐了五次血，这才刻画完毕。我瞧藏魂坛上依旧没有痕迹，李晓峰却不慌不忙拿起桌上的火烛，略一烘烤，盒子上纹路毕现！真不知道这藏魂坛是什么材质所制。那纹路错综复杂，密密麻麻地附在盒子上，我多看几眼，惶惶然竟然也多了几分恐惧，我知道是那纹路在作怪，连忙扭过头去不再看它。李晓峰说我是他再世为人的大恩人，要把这宝物送我。他要姚三郎在那盒子上刻字为证，‘成化十八年于碧云镇赠罗梦鸿，道心不悟，此物不毁，寿元不尽……’”

　　祖师爷半闭双目，轻声背出这句话来，我“啊”地一声惊叫，这赫然正是那日我在盒子上看到的话语，莫二师爷微微有些动容，唏嘘不已。

　　“姚三郎依照李晓峰所说，在那盒子上刻下了字迹。区区一个盒子，数百条纹路，却暗藏杀机，凶险不已。李晓峰倒也说话算数，那些金子全部给了他，姚三郎答谢离去。他走的时候依然咳血不止，脚步虚浮。我知道他刻那‘鬼谷纹饰’伤了元气，怕是没多少日子好过了。他是一个本分人，只为一时得利，反倒丢了性命。我心里微微有些可怜他，可谁能料到我比这姚三郎还要可怜许多，可悲许多。”

　　祖师爷又是一笑，笑容里尽是凄惨。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天意难测，说起这姚三郎日后的境遇，我倒也略有耳闻，”祖师爷说到这里略一停顿，浑浊的眼睛望向靠在地上的姚青山，缓缓道：“姚三郎死于三年后，他用命搏来的几锭金子让姚家翻了身，成了这小镇上数一数二的大户。姚三郎确实有些精明劲儿，他知道那纹路非同小可，回家之后靠着仅凭的记忆临摹一份藏于家中，作为传家之宝代代相传。这姚三郎虽然命薄，可姚家香火却极是旺盛，代代都有男孩儿。话说三代之后，姚家经营有方，家境日渐殷实，碰巧家里又出了个嗜武如命的男娃。那男娃当真聪明，瞧出了‘鬼谷纹饰’的厉害，他花重金购得玄铁一块儿，寻访高超的铸剑师铸得一口宝剑，他自问武功平平，便在那宝剑上刻了‘鬼谷纹饰’，这纹饰虽然是姚三郎临摹而来，却也仿出了七八分的神似。这男娃给宝剑取名流云剑，他携着那流云剑游历江南，七年间连败江南四十二位名剑客，自此江南姚家的名头不胫而走。流云剑和鬼谷纹饰的图纸代代相传，姚家历经二十几代，终成为江南的世家大族。世事纷争，花开花落，苍天大树终有枯叶落尽的那天，谁能想到，天下变色，姚家败落，偌大一个家，最后竟落得要你一个娃娃为生计东奔西走。”

　　祖师爷又是一声长叹，话语里尽是寂寥。

　　所有人都看向缩在墙角里的姚青山。自姚青山卷入藏魂坛的争夺以来，我一直对这个年轻人充满了好奇，他谜一样的身世一直困惑着我。姚家神剑，江南大族，再有绚丽的外衣包裹，也终有戳穿的那一刻。

　　“放屁！”姚青山一张白皙的俏脸涨得通红，丢了最后一点儿斯文，大骂一句，却牵动了胸口的伤势，他一阵猛咳，吐出一口血来。他恍然不觉，像一个执拗的孩子，争辩道：“我姚家二十几代香火，几百年盛世，祖上哪会是什么乡野小镇的木匠！这纹饰明明叫流云纹饰，哪里叫什么鬼谷纹饰！我家族谱上记得清楚，我家先祖乃仙家奇人，于深山中悟道一百二十年，悟得大道，做出这流云纹饰，成就我姚家几百年盛世！你这老东西胡言乱语些什么！”

　　姚青山说到急处，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出言无礼，却没人和他计较。我见他蜷缩在墙角，面目狰狞，浑身血迹斑斑，颓唐不已，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怜悯之情。

　　祖师爷淡淡一笑：“高祖斩白蛇，石人一只眼。帝王将相，世家大族，总爱这等手段，生怕寻常一点儿便丢了自己的王气。”

　　祖师爷没说明是什么手段，我却听得明白，他是在暗讽姚家本出身乡野，却要往自家脸上贴金。

　　姚青山还想争辩，无奈伤势太重，气喘连连，怒目而视。他努力维护着自家的最后一点儿体面，可大厦将倾，哪里是匹夫之力便可扶起的。几年之后，我也尝到了如姚青山这般没落的滋味。那时他坐在我面前，岁月磨没了他的骄横，他对着自己一双空空的裤腿，淡然如此时的我。

　　祖师爷继续讲他的故事：“姚三郎走了，李晓峰将那盒子推给我，他说他这辈子极少信人，我是他的大恩人，这宝物便交给我保管。他这话说得极其郑重，我接过那盒子，心里隐隐有些感激。他虽然行事颇为乖戾，可对我却是着实不错。此时已是三更天，我已有些困意，李晓峰却丝毫没有回客栈的意思。我见他今日如此异常，大为好奇。他从容自若地一笑，说要等人。我跟他这些日子，从未见他有过什么朋友，他此时一说，我更是觉得奇怪。他又要了一坛酒，自酌自饮，好不惬意。跟他在一起，倒也不觉得乏味，他见闻广博，古往今来的杂谈典故信手拈来，脱口而出。他面似潘安，满腹经纶，如此人物，却怎么会被困在白云寺的枯井里，我心中的疑惑更加重了。那天是个好天气，明月当空，繁星似海。我们俩人在那小饭馆儿里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果然，还真就有人来了。”

　　祖师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略一停顿，继续道：“来人是个中年男子，面色蜡黄，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瘦弱之人，一件寻常的土布衣服穿在他的身上竟然显得肥大许多，干巴巴的身子，走起路来一步三晃，我微微一皱眉，真怕这人下一刻就倒毙在我们的桌前。这病秧子径直来到我们的桌前，坐了下来。他也不说话，伸出枯枝般的手臂抱起桌上的小酒坛，咕咚咕咚喝了两口。也不知道是他不胜酒力，还是喝得急了，他没喝两口，突然一阵猛咳，大半坛酒泼了半身。那病秧子毫不在意，放下酒坛，咂咂嘴巴说道如此美酒，没有下酒菜真是可惜了。他嘴里说着可惜，伸手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瓷瓶不大，红漆漆的。那病秧子朝着李晓峰一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李晓峰打开那红瓶子，倒出些粉末，合着酒吞了下去，片刻的工夫，李晓峰一张脸变成了灰黑色，他一张嘴，一口黑血吐了出来。我大惊失色，那病夫反倒哈哈一笑，极其开心，双掌一拍，喊道妙哉妙哉！这‘投井含冤泣血三步一枯草’制成的无上剧毒可花了我数年的心血，这宝贝毒草找寻起来可是大为不易，多生在大户荒宅之内，有人投过的枯井之旁，三步之外。投井之人，大多怨气极重，这毒草吸收着死人的怨气，大族落败的颓气而生，阴毒异常。这草叶成血红色，娇艳欲滴，所以又有了这含冤泣血一说。我在严冬腊月将它采下，暴晒三月，碾成粉末，才收得这一小瓶，只消服下，片刻便毁人经脉，行走不得，痛苦难耐，半日毒性入心肺，天下再无药可医，连咳十日肌肤烂尽才能死绝！这毒药虽不霸道，却极能折磨人，阴毒得紧。你这怪物虽然死不掉，可能让你吐血，也足见这宝贝的药效！这病夫说完又是哈哈一笑，他谈起这毒药兴高采烈眉飞色舞，我听得心中一寒。李晓峰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咂咂嘴，似在品味一般。他点点头冲那病夫赞道，宋白岩你这杀千刀的毒秀才，果然是下九流里的天才，世人只道蜀中唐门奇毒无双，只怕你这用毒的手段，早甩掉唐门世家那些公子哥。听李晓峰如此说来，我这才知道这病夫名叫宋白岩。 符咒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