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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声略显凄厉的呼声绵延悠长，刺破了庭院。
八道符纸在明亮的火焰中化为灰烬，飘洒在院中，长香孤零零地燃着，孩子的哭声更大了。
三眼走到孩子面前，轻抚着孩子额头，眼中温柔的神色愈发明显了。
“走吧，就是这个时辰喽。”
他恋恋不舍地整理着孩子凌乱的发丝，擦干孩子脸上的泪痕，理了理同样凌乱的袖口。
“走要走的顺心，天魂归天，地魂归地，别有怨念，这天下的事儿本就没有公平可言，走便走了，甩甩手图个清净，有时候我真羡慕死人，真的，可我时辰还没到，还有事儿要做，我只能等着，挨着……”
他似乎对这个孩子有很多很多话要说，孩子似乎永远也不会听懂他到底在说什么，只是孩子的慌乱的眼神在一瞬间凝滞，然后慢慢失去神采，脖颈上一条寸长的刀口里慢慢渗出一条血线，血线变成血珠，落在黑衣服的前襟上，三眼轻轻合上了孩子无神的眼睛。
他死了，我这样想着，却无能为力。
一把细小的匕首握在三眼手中，我眼神扫过他左手，他手指一提，那把匕首迅速没入了他的袖口，我只来得及看那一眼，刀锋不沾血。
“回家——”
莫二师爷略显沙哑第三声呼喊恰如其分的响起，阴风阵阵挂过灵堂，这最后一声呼喊竟是如此绵延悠长，如幽鬼般飘荡在我耳边。
长香的香灰被阴风吹落，掉在香炉中，火头闪烁着，火势闪烁着，竟比先前亮了几分。
“回来了。”
莫二师爷看着死去的孩子，幽幽说道。
“回来了。”
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响起，洪亮而又刚硬，带着一分淡淡的惶惑。
孩子的眼睛突然睁开，稚嫩的眼神化为沧桑和悲苦，明明便是七分的表情。
我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七分，魂怪之说更是让我悚然。
这便是回魂么？！
孩子的头转动着，似乎留恋地看着这间白幡招展的灵堂，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三眼身上。
“三哥，你也回来了。”
还是七分的声音，孩子的脸上现出与年纪不符的成熟，而片刻之前，这还仅仅是一具尸体。
“七儿，这些年不见，三哥可真想你啦，听说你出事，特地回来看你最后一眼，这不，终于算是赶上啦。”
三眼温和地说着，殷殷关切之辞说的如白开水一般寡淡。
孩子一声冷哼，眼神越过三眼，看向你那个佝偻的老人，曾经的妖门大拿，妖三水。
“三爷，是您把这个妖怪放回来的么？”
孩子的声音隐隐带着愤怒，他问的语速很快，声音很大，似乎想要立刻明白这一切。
没有回答，妖三水沉默地把腰身再次蜷缩了一下，身子缩的更小了。
“三爷，现在这个宅子里到底是谁了说了算？！”
声音更大了，愤怒更深了，我看到他咽喉的刀口上再度渗出血来，滴落在他的衣服上，绽成暗淡的血花儿。
“七儿，走吧。”
一声叹息，一句劝告，老狐狸小心翼翼收敛起曾经的锋芒。
我看到孩子的脸上流下一行清泪，滑到咽喉处，和渗出的血珠混在了一起。
“妖爷，七儿不怕死，妖门的爷们儿都不怕死。妖门八锋断六，本就没有什么输不起的，可您别忘了……这个妖怪……”
孩子的手指着冷笑的三眼，白嫩的手指头哆哆嗦嗦晃着。
“这个妖怪是当年咱家五条人命加符咒门的灵猫才把他送到南边儿去的，他手上沾着咱妖门爷们儿的血，您让他坐那个位子，七儿不服！”
我看到小孩的面孔突然扭曲起来，双眼中射出两道怒火。
“是啊，我手里本就沾着咱家五条爷们儿的血啊。”
三眼微笑着看着愤怒的孩子，把双手伸出来，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突然出手。
“啪！”
一声脆响，一个巴掌狠狠抽在了孩子脸上，印痕清晰地显现在他白皙的俏脸上。
三眼狰狞大笑。
“可你又能怎么样？！”
“你来杀我啊？！”
“你连自己都保不住还替那残疾操心？！“
“你他妈本就是个没了命魂的孤魂野鬼！”
“今天我能把你魂儿找回来，也能把你魂儿捏碎、揉烂，我让你当不成野鬼也投不成胎，哪儿也去不了，生生世世都在我手心儿里闷着！”
三眼狰狞的嘶吼着，那一晚，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一头疯狂的野兽。
空旷的灵堂中，一时间没了所有声响，只有三眼的声音随着夜风回荡。
我永远忘不了他那晚的表情，似乎是一切在手的志得意满，又似乎对到手的一切毫不在乎。
他的身上充满了矛盾，几年之后我才发现，他不仅仅是对妖门如此，对世界如此，对自己同样如此。
“七儿，走吧。”
三眼突然低下头，长叹一声，语气温和下来。
“妖门都是苦汉子，进了这间宅子入了这道门，咱们谁也没有退路，回头无岸，只能往前挪。“
“别恨三哥，三哥给你找了个好去处。“
“走吧。“
“下辈子，当个干净人。“
他把手伸向孩子的眼皮，缓缓合上，在眼皮即将闭合的一刹那，我在那道熟悉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惧。
香炉中的长香在同一瞬间烧尽，香灰飘散而去，耳边再次听到莫二师爷的呼号。
“差来喽——“
那晚小孩儿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过，彻底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而我再也没有见过那道眼神，再也没有听过那个声音。我看着大边盘在天明之时把尸体背出了灵堂，不知道送到哪里处理。莫二师爷领着我和墨墨起身告退，三眼殷勤的将我们送出门外，我几乎是逃离般地小步跑出了妖门大宅，灵堂中的一切好似一场缠绵不休的噩梦。
“妖三屠子一辈子都是靠杀人立威，这三只眼的妖怪却靠招魂垫路，让活人闭嘴简单，让死人开口，难呐。”
这是莫二师爷回家后的第一句话，我在他的话里掂出了三眼的分量，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三眼在妖门的位子，坐稳了。
三眼不是在收魂，是在收心。
他是要让妖门所有人瞧见，死人他能管，活人他更能管。 符咒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