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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人边吃边问我‘呆子，怎么今天不念那咒死人的阿弥陀佛了？’我叹了一口气说道‘无人授我正法，念上十万八千遍又能怎样，如此空度年华，倒不如早日下山去。’我心中已生去意，此时说出来带着些惆怅。

　　“那人在井底下一笑，骂道‘你这呆子，年纪轻轻说出来的话却像个将死之人，法非一法，道非一道，全天下只有一个无戒老秃驴不成？’他这话说得轻浮，我却没有出言反驳，这两日经他一说，我对无戒禅师多少也有了些不满。那人在井下又问‘小呆子，你觉得怎样才算得道？’这问题我日日想，夜夜念，此时他一问，我不禁脱口而出道‘得道嘛，当然是万世不死，永世不灭，超脱轮回之外，免受俗世之苦’。那人又是一阵大笑，拍手道‘说得好，说得妙，好一个万世不死，永世不灭。呆子，你年纪轻轻，倒也有真性情，那老秃驴比你当真差得远了，他明明心里也是这般想着，讲起来却又是那般说辞，这帮人模狗样的东西，道行越深，这心思也就藏得越深，一个比一个能骗，一个比一个虚假，狗屁狗屁，全是狗屁，骗子骗子，全是骗子。’他自己在井下自言自语，说到最后索性癫狂地大笑起来。我坐在井沿儿上听着，实在想不明白他哪里来的如此恨意。

　　“他突然话头一转说道‘你这小呆子，脾气倒也真对我胃口，我俩既然有缘，那我便传你长生之术，授你得道之法吧。’我坐在井边儿大是诧异，可听他语气确实正儿八经，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我问道‘就你？你如今身在这井下，自身难保，还能传我得道之法？’他见我轻视他，似乎大是气恼，在井下骂道‘你这呆子真是有眼无珠的大蠢货，这世上多少人求我授道我都不屑一顾，如今我要传你长生之术，你却不识好歹，罢了罢了，你这呆子，自生自灭去吧，几十年后，也不过是那坟堆里的一具枯骨。’他动了火气，狠狠地骂我一顿，如此一来，我反倒真的有些信了。我低头问他，‘你真能传我长生之术，助我得道？’他人傲然道‘我虽然沦落至此，可还不至于骗你一个连老秃驴都瞧不上的小呆子，只是，让我帮你之前，你倒先要帮一帮我。’我微微一愣，随即猜到了他的意图，说道‘你是要我帮你逃出来？’他在井下咕咚又灌了口酒，拍拍手道‘不错不错，孺子当真可教也。我虽然一身的本领，奈何被这老秃驴骗进了井里，施展不出一分。’我迟疑道‘你藏在这井底，我瞧不见你的模样，哪知道你是人还是妖。’他听我如此一说，又是大为生气，骂道‘当然是人，你见哪家的妖怪有我这般好心肠，要教你长生之术。’我在井边往下看着，底下黑洞洞的，依然瞧不清楚。他见我犹疑不决，又劝道‘你既然昨日念着阿弥陀佛，那就有向善之心。你见我在这井底受苦，于心何忍，就这等心肠，你还求得什么大道。’他这话说到最后虽然还是癫狂，可隐隐地也带上了几分乞求的意味。不知道是被他的软语打动，还是鬼迷了心窍，我又问他一句‘你真能传我长生之术？’他朗声答道‘我若要欺你，天雷降处，叫我无半寸立身之地，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他发下了重誓，我点头信了。我问他如何救他，他说‘我被这两条黑索束缚着，本来倒也不怕，只是这两条黑索连着两块困龙石，这却有些难办。老秃驴有把金刀，藏在讲经堂的房梁之上，你只要盗得老秃驴的金刀，砍断黑索，我自能脱困。’我依照他所说，顺着那黑索链走了两步，来到墙角的尽头，果然，两个墙角下都各自有一块大石头，石头很是巨大，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咒语。我瞧明白了，心里有了谱，跟他答应下来。他在井下大喜过望，连声说着谢谢，听语气没了之前的狂傲，还叮嘱我老秃驴阴险狡诈，一定要万分小心。

　　“那天我收了食盒与小酒壶，回到自己的屋里，早早熄灯歇息了，我躺在床上辗转不眠，脑子里想的是他给我的许诺，心中激动不已。三更天的时候，寺里静悄悄的，师兄们大都睡下，我悄然起身，蹑手蹑脚地摸到了讲经堂。不戒禅师虽然严禁我涉足讲经堂，可平日里，每有机会我都要偷瞄上几眼，这堂内的布置倒也清清楚楚。事情出奇的顺利，深夜里，这讲经堂无人看守，我偷偷地开了门，爬上房梁，上面果然有个长盒子，打开盒子是一把金光闪闪的短刀，那光芒甚是耀眼。我盗得金刀，连夜来到那枯井边，那井下之人见我如此麻利，乐得哈哈大笑。

　　“我用那金刀砍断了两条黑索，黑索与两块困龙石断了联系，就听那井下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好一阵子翻上一个人来，那人浑身血糊糊的，衣衫褴褛，一把胡子比我的头发还要长上许多。他胸前耷拉着两条黑索链，链子在他的前胸穿进去，在肩后穿出来。我一直疑惑他为何被困井底，实在没想到是被这般束缚住了。他站在那里闷哼了两声，一咬牙，噌楞拔出了身上两条锁链，他这两下似乎加重了伤势，身子一趔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我上前搀扶，他明明已经气若游丝，却依然急着催促我快点儿带他下山，莫让寺中僧人知晓。我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可也知道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这白云寺里再也没了我的容身之地。

　　“我背着他偷偷下了山，一路漫无目的地逃窜，我看他伤势严重，没有半年的将养肯定不能恢复元气，随意找了个镇子，住在那镇上的小客栈里。他昏迷了一天一夜，我只当他这条命就要保不住了，长生之术更成了镜中花水中月，我正在暗自愁苦，他突然睁开眼，一脸刚刚睡醒的样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哈哈大笑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那破井实在太小，十年没横着身儿睡过了，真他妈舒服。’他这么一说，我才回过神儿来，他哪里是昏迷，竟然是睡了一天一夜！他歇息够了，让我在那客栈里等他，说要自己出去搞点财路。待他再回来时，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没了，一张脸也洗得干干净净，只瞧他衣着奢华，举手投足间雍容典雅，隐隐带着几分名士的风采，看得我竟然有些呆了。

　　“他要请我喝酒，乡野小镇，我们两人随便找了一个小酒铺，酒淡如水，可他却直赞这酒比白云寺里的酒不知道要好上多少。他喝到高兴处，甩手给了店家一锭金子。他酒愈喝愈多，话也愈说愈多，他说我救了他性命，便是他一辈子的恩人，他说他要传我长生之术，他说他要帮我得道，过比皇帝还要风光的日子。店老板刚得了金子口不绝声地说他是好人，这时候听他说出疯话，闭上了嘴。我也只以为他是酒后狂言，全没往心里去，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意，一拍桌子怒道‘诺不轻信，故人不负我；诺不轻许，故我不负人！你莫要看我在白云寺里如此落魄，想当年我李晓峰也是翻过江、倒过海的人物，你若不信，咱们现在就去。’他拽着我就出了门，我问他去哪儿，他冷冷说道‘去鬼谷，拿让你长生的法宝去。’”

　　祖师爷说到鬼谷，扭头朝着可可瞧了两眼，可可俏皮地眨眨眼，吐了吐舌头，两人之间竟似有默契一般，他们没说话，可这一屋子的人个个都是人精，都添了几分疑惑。

　　“当天晚上我们便备了四匹快马，一路向南，我们跑了三天，人歇马不歇，第三天晌午，在一处山口前停了下来，那地方四处一片荒凉，不见人烟，只有不远处两座山峰突兀地靠在一起，中间留着一条狭长的山谷，谷口浓雾罩着，里面的情形瞧不真切，只有一侧的岩壁上隐隐写着‘鬼谷’两个大字，赤红如血。李晓峰下马让我等着，头也不回地进了谷。他这一走就是四天，说起来，我那时候年纪尚小，心性淳朴，不知道人世间的险恶。我见他面目清秀，不像是个恶人，便也信了他。谁知道他这一去，便是四天。我鬼迷心窍一般，坐在谷口，等了他四天，我们一路走来，倒也随身带着干粮，我在谷口等着，饿了便胡乱塞一口干粮，渴了喝一口冷水，就这么挨到了第四天头上。那天半夜，月朗星稀，可谷口的浓雾却依然未散，就见谷口跌跌撞撞地走出一个人来，我借着月色观瞧，正是李晓峰！他入谷之时尚且风流倜傥，如今出谷，又变得狼狈不堪，虽比不上当日在井底爬出来时的模样，可也好看不到哪儿去，他满身血污，披头散发，原本好端端的一件衣裳，此时不知道破了多少口子，他抱着一个盒子，坐在了我身边。 符咒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