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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屋里的灯亮了一整夜，李三宝带来的消息让他辗转难眠，这个二十年不曾还乡的老人，始终对生他养他的地方牵肠挂肚。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没有想象中的痛哭失声，爷爷踏入小清村的那一刻，长舒了一口气，似乎吐出了二十年来思乡的怨气，了却了二十年的心事。一丝舒心的微笑浮现在嘴角，一闪即逝。
那天爷爷起了个大早，虽是7月，他坚持穿了一件长袖衬衫，掩盖他乌黑的双臂，一双白手套套在乌黑的双手上，有些怪异。爷爷将飞筹竹签小心翼翼地包好，似乎格外重视。
本以为父亲会竭力阻挠我跟随爷爷出行，出乎意料，父亲那天早晨选择了平静。只是依稀记得，出门的那一刻，父亲悄悄地对爷爷说了一句：“不要把那一套东西传给我儿子，我不想让他像你一样活活烂死，我不想让人指着脊梁骨说陈家人都是怪物。”
父亲的话平静，但刻薄。爷爷嘴角抽搐了几下，艰难地点点头。父亲放心了，陈家汉子，守诺如金。
李三宝眼里布满了血丝，身上散发着还未褪去的酒气。一晚宿醉，让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情绪平复下来，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丝掩不住的愁苦。
一趟沉默而又漫长的旅行。
颠簸拥挤的长途车出了县城，在国道上缓慢行驶着，沿途枯燥的景物很快就消磨了我的新鲜劲，我靠在爷爷的肩膀上睡去。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天色已经泛黑。我趴在李三宝宽厚的肩膀上，揉揉眼睛。
脚下是一条蜿蜿蜒蜒的土路，前方尽头处隐隐的群山迭起。
李三宝背着我，脚步依然快捷，爷爷跟在身后，沿着土路，悄无声息地钻进了群山里。
不知道翻过几座山，终于有昏暗的灯光刺入眼中。
经过一天的跋涉，小清村终于到了。
村长早就在村头等候多时了。他叫牛革命，40多岁的年纪却已经秃顶。笑起来，小眼睛眯成一条线。
他亲热地向前迎了过来，拉住爷爷的手一阵嘘寒问暖，这人比起李三宝，明显精于人情世故，活泛多了。
“陈家大哥，我打今儿早晨起来就盼着您回来呐。”牛村长咧开嘴，开怀大笑，露出金灿灿的一颗门牙。
“知道你爱吃咱小清村的山鸡，俺特意给您杀了只大的，合着后山的山菇炖了，老汤补气，补气啊！”
爷爷不冷不热地一笑，抽回手背在身后，淡然道：“牛村长，二十年了，你没变。”
村长尴尬一笑，一脸憨厚：“您老了，陈家大哥。”
“有良心，知道亏欠得多，自然老了。你倒是年轻了不少，牛村长！”
爷爷刻意加重了村长二字，让这个看上去憨态可掬，满腹热情的村长难堪不已。
牛革命还想寒暄，爷爷后退两步，眉头一皱，冷冷地说道：“带我去看石师弟。”
他似乎极其厌烦这位热情过度的村长，牛革命尴尬地张张嘴，本想说些什么，略一迟疑，脸上神色一变，瞬间又恢复了笑脸。
“陈家大哥，你们师兄弟四个，果然都是一样的急脾气啊，莫天师、程天师刚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着急。兄弟情深，兄弟情深啊。”
牛革命一边笑呵呵地说着，一边摇着圆脑袋，不知不觉地又拍上了马屁。
“莫师弟、程师弟也回来了？”爷爷惊讶地抬头问道。
“是啊，是啊，村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们师兄弟是小清村的主心骨，都得请回来，都得请回来！”
牛革命一脸实诚样，爷爷厌恶地冷哼一声，甩下他进了村。
李三宝带路，村长牛革命笑呵呵地陪着我们。
这个窝在群山里的小村子有着独特的安宁感。晚上8点多，整个村子就已经漆黑一片，走过几处人家，引来一阵慌乱的犬吠。
我们的到来，彻底打破了小清村的宁静。
小清村不大，稀稀落落几十户人家，各家各院聚在一起，规整而错落有致。
李三宝带着我们拐了几个弯，走到一座大庭院跟前，隐隐地看到庭院里露出一丝灯光。
“陈大哥，这就是石天师的住处了。”村长牛革命指着房子说道。
眼前的庭院颇大，方方正正，看墙壁砖瓦似乎是新房。比起周围的人家，这房子明显要好上许多。
“前两年，咱村日子过得不错，开鱼塘赚了几个钱儿，咱小清村也富裕了一把。你们师兄弟四个，就石天师留在了村里，咱村里人一合计，就集资给石天师盖了这所新房。”牛革命喜滋滋地介绍道：“当然，这事儿也是我拍板定的。”
他补上最后一句，似乎是在向爷爷表功。
爷爷不置一词，门虚掩着，他跺跺脚，进了屋。
“老浑蛋，天杀的老天爷瞎了狗眼，让你活到现在！”一声暴喝猛然从屋里传来，紧接着一个方凳从屋里扔了出来。
爷爷闪身，方凳砸在屋门上，哐当一声巨响。
“我他妈杀了你！”
一个秃头胖子怒吼着奔了过来，双手狠狠地掐住爷爷的脖子使劲儿摇晃着，面目狰狞。
胖子杀气腾腾，粗壮的胳膊上青筋暴起，显然用了狠劲儿。村长牛革命和李三宝一拥而上，使劲掰着胖子的双手，胖子纹丝不动。
爷爷的脸上一阵惨白，嘴唇一张一合，却不还手。
我见爷爷几乎就要被这个胖子掐死，恶狠狠地凑了过去，朝着胖子的手臂上狠咬了一口。胖子怪叫一声，大手一挥，松开爷爷，我被甩了出去，硬生生地撞在墙上。
爷爷好一阵喘息才平复下来。脖颈上，一道清晰的红印子。
牛革命满脸惶恐地拉着秃头胖子，嘴里不住地叨念着：“程天师，兄弟情深，兄弟情深啊！”
秃头胖子余怒未消，捡起地上的方凳，又要冲上来。
爷爷惨然一笑：“三师弟，你真要打死我，反倒成全我了。”
秃头胖子一怔，爷爷摘下白手套，撸起袖子，两只手臂乌黑似墨。
“你现在打死我，倒让我少受了这烂病的苦楚。”
爷爷平平淡淡的话里，多了三分凄苦。
胖子瞧瞧爷爷的手臂，猛然哈哈大笑起来：“你用术过多，遭了天谴！老天有眼，老天有眼！狼心狗肺的老浑蛋，我现在不杀你，我等着你活活烂死！”
爷爷似乎并不生气，他把我拽到近前，介绍道：“娃子，这是你程幻海程三师爷，快叫师爷。”
我借着机会怯生生地仔细打量这个恶胖子，这人体型肥胖异常，脑门锃亮，额头宽大，横肉堆了一脸，两个脸蛋足有巴掌大，显得五官像是被挤在一起似的。
我敷衍地叫了声程师叔。这胖子瞪我一眼，骂了一声小畜生。
爷爷脸上没有一丝愠怒之色，急匆匆地进了屋。房屋很宽敞，分成三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家具一应俱全。
我跟着爷爷进了左边的卧室。我朝着床上看了一眼，顿时一阵恶心。
床上躺着的人浑身焦黑，五官模糊不清，若不是偶尔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我早就把这人当成了死人。
爷爷哽咽着喊了声石师弟，泪水在眼眶里转了两转。
“师兄，石师弟这次算是废了。”
床边，一位戴着金丝眼镜、身着西装的中年男子叹息一声。
爷爷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看着那人道：“老二，你也回来了。”
爷爷拽着我道：“这是你莫幻净莫二师爷。”
我打量着他，比起凶神恶煞的胖子程幻海，这位二师爷明显要儒雅许多。一身西装合体整洁，戴着眼镜，显得斯斯文文，与电视里的白领一样。
莫幻净苦笑一声：“消失了十几年的飞筹竹签都到了，我哪敢不回来。”
他叮当一甩手，桌上多了一块极似令箭的黑色木牌，背面三个王字，正面血红的救命二字，和爷爷的东西一般无异。
“何止是我，程三师弟也收到了飞筹竹签。”
凶胖子程幻海同样扔出一枚，三枚飞筹竹签，静静地摆在桌上。 符咒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