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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老三叫邱志刚，是1964年下乡的老知青，他这人最喜欢交朋友。最近他做叶子烟生意赚了点钱，平时他忍饥受冻，有了点钱就想跟知青们一起风光风光。他做“投机生意”赚到的钱，多数都是和知青朋友一起花光的。今天他特别高兴，看到了知青们在一起的力量。他认为康毅、罗进川、叶粒、王云霞都是好样的。他在前面等着他们，说要请他们进馆子。
叶粒感到过意不去。她说：“你们帮了忙，正该我们请客，我们请大家吃面。”
邱老三说：“不吃面，我们要喝酒。大家也好摆摆龙门阵。”大家见邱老三执意要请，也就髙兴地跟着他来到镇上最大的一家红旗餐馆。王云霞和叶粒平时舍不得花钱，上街办事，实在饿了就吃碗素面。她们还从未光顾过这家餐馆。他们走进去，见里面比较宽敞明亮。墙上正中挂着一张很大的彩色毛主席像。像的下面正中画有一个红色的桃子，桃子里是一个黄色的忠字。忠字两边是黄色的葵花。屋里有些人围着方桌在吃饭，有些人则毕恭毕敬地站在毛主席像前低着头念毛主席语录。叶粒想起了复课闹革命时，每顿饭前，军代表都要带领部下在毛主席像前早请示晚汇报的情境。她反感这种做法，心里很不舒服。墙上还贴有一张顾客须知。上面写着，本餐馆是先进红旗单位，请顾客们自觉遵守以下革命规则：
1 饭前要向伟大领袖毛主席汇报思想或念毛主席语录。
2 只准宣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不准散布封资修毒草。
3 顾客们要自觉忆苦思甜。不能只尝到食品的香甜，忘了旧社会的痛苦。
…………
店内墙上还贴有不少革命标语。罗进川皱起眉头说：“邱老三，另外找个地方吧。”
邱老三说这里的味道好。他跑到毛主席像前大声地说毛主席，你老人家是人民的大救星。托你的福，我们都当了知青，过上了幸福无比的生活。康毅说了一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其它几个知青在旁都没吭声。他们找了靠里面的一张方桌坐下来。邱老三大声叫着：“我们先要一份你们的拿手菜——‘斗倒苏修’”。只见服务员端来了一盘蓬松酥脆的锅巴。他将滚烫的汁水淋到锅巴上，只听劈劈啪啪的声音，锅巴就软垮下去了。王云霞说：“这菜也真成苏修了，一斗就垮。”
邱老三又点了几样菜，还叫拿来一瓶酒。王云霞和叶粒都说不会喝，邱老三说：“给老哥一点面子，大家都要喝。”
康毅给她们各倒了小半杯。他站起来，举着酒杯说：“为教训了油子这样的坏蛋而干杯！”
三个男知青一饮而尽。叶粒和王云霞各自喝了一小口。叶粒垂着眼皮说：“跟这些衣衫褴褛的农民争口粮，想起来心里难过！”
邱老三说：“你还是书呆子。到了哪个山头，就得唱哪个歌。我们得为生存而斗争。今天，我包包里有钱，才敢请你们吃顿饭。如果我身上分文没得，想办招待也办不成！我们已经当了知青，就得想办法活下去。如果不能活命，还谈啥呢？”
康毅不赞成邱老三的说法，好象当了知青就只能为活着而奋斗了。他说：“照老兄的说法，我们生存的价值就只为活命。那不成猪儿、狗儿了？”
邱老三举起酒杯说：“来来——大家干杯——”说着他一口喝干了一杯酒，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说：“康老弟，我知道你们很有抱负，不象我这个老知青眼光短浅。我也曾有抱负，只是棱角全磨平了。现实是很具体的，油子能挑起社员们恨她们，就是因为一个‘穷’字。锅里没得舀的。家家都有吃有穿了，谁还在乎那几斤粮？”邱老三给大家斟上酒自己又猛喝了一口。
罗进川埋着头，只管喝酒。他的脸不红反变青。他抬起头来说：“康毅，你有理想，你有抱负。可是我们，比猪儿狗儿怎样？我们是一群跟屁虫，荒唐、愚蠢、任人摆布。”
他把酒瓶抓过去往自己的杯里倒酒。大口大口地喝起来。邱老三见他们都暗然神伤，心事沉重的样子。就说：“不要想不高兴的事。我告诉你们咋才活得轻松自在一些。”
王云霞和叶粒都很感兴趣地问有啥妙法？邱老三说：“在生产队，干一天还挣不到两角钱，凭劳力我不及大字不识的农民。我们得用自己的脑子。”他压低声音说：“我跑一趟叶子烟生意能赚一二十元。相当于在生产队干半年的活。……”
康毅立即打断邱老三的话：“你在出啥馊主意？干你那种事犯凶犯险。逮住了会定为投机倒把分子。一辈子的前途就毁了。”
罗进川已默不作声地喝了半瓶酒。他突然大笑起来说：“前途！前途是啥？你们以为自己是啥？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是红色接班人？他忽然又趴在桌上呜呜地哭起来。我们这些跟屁虫，是丢在山沟里的垃圾、废物，讨人嫌，……”
康毅心里有些瞧不起罗进川来。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为眼前困难所折服？更不能象女人一样啼哭，他大声地说：“罗进川，快不要这样！别人会笑话。”
邱老三说：“过几年，你们也跟我一样成了润士，也就习惯了。你这样不行啊！要学会麻木。”
“麻木好！死了就彻底麻木了，一了百了。”罗进川哭泣着说。
叶粒很不高兴罗进川这个样子。虽然她也理解罗进川或许哭一场，吼一下要痛快一些，但一个男子汉总应该有自制力。她说：“罗进川，你再这副样儿，我们就要走了。我们和你不也一样么？”
罗进川抬起头来，痛苦地望着她说：“对不起，你不要走！千万不要走！我们多坐一会儿。”他狼狈地擦了一下眼睛，站起来，举着酒杯说：“是我不好，让大家不痛快。来！我们为生存干杯！” 十年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