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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章 分离

十年河西 墨玉 6717 2021-04-06 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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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王云霞带着群众艺木馆开的借调证明回到生产队。迎面碰到了扛着锄头往家走的郭秀芳。郭秀芳说:“你才回来啊!昨晚你们的茅屋出事了,东西也被偷了。叶粒到公社报案去了。”王云霞听到大惊,眼泪不禁往下掉。她本想告诉郭秀芳自己要走了,但总觉得说不出口。

  叶粒在公社等了很久才见到了沈主任。她向沈主任反映了情况。沈主任也没说解决的办法,只说她晓得这事了,就叫她回去,还抱怨说知青的事情太多。叶粒只得失望地往回走。王云霞老远看见她,就飞快地跑过去,心里酸酸的,眼泪快流出来了。

  叶粒手中提着在街上用粮票买的两斤挂面和王云霞一起回到茅屋。推门进去,王云霞惊恐地看着那打翻在地的米坛,以及被翻得乱糟糟的床。真是家贫如洗,破烂不堪!王云霞的眼泪掉下来了。她拉着叶粒的手说:“这哪还能住人啊?!你不能住在这里了,得想办法离开!”

  叶粒不懂她的话。王云霞伤心地只管哭。叶粒安慰她说:“咋啦?以往你都不爱哭!我们要往高兴的事情上想。昨晚可能有人晓得你走了,剩下我一个人才敢来捣乱。今后我们警觉些,不要再留一个在这里就不会出事了。等农忙过后,把自留地里的生姜卖了,这房子也请人来修整一下。把这些事安顿好后,我们就回家去高高兴兴地耍几天。”

  王云霞抽泣着说:“我对不起你,昨晚你要出了事,我会难过一辈子。”

  “事情都过去了。偷了我们二十多斤米,几把面也值不了多少。窖里还有些红苕,还能吃一段时间。”

  “你不要安慰我了。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丢下你一个人了!”王云霞终于鼓足勇气,哭着说出了难以启齿的话。

  叶粒愣住了,她还没完全弄懂王云霞的意思,就说:“是咋会事啊?你快说!”

  “群众艺木馆己同意借调我。我这次借调去,如没啥问题,就可能转正。”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她木呆呆地站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王云霞难过地说:“我真的舍不得你,对不住你,但没办法。这里不可能住一辈子!”

  叶粒从沉痛中醒悟过来,她必须面对现实。她说:“云霞,你快不要说对不起我的话,我们早迟要分开。你有一个好去处,这很好。你尽早离开这里,免得我看到你会伤心!你不要因为我耽误了你的事!”

  王云霞抱着叶粒痛哭起来。她边哭边说:“我走了你咋办啊?!”

  叶粒強忍着泪说:“你不要担心,我会设法保护自己。我要弄条恶狗来喂。”她用理智尽力地克服内心的悲哀和对王云霞的羡慕。她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和云霞一样地离开这里啊! 然而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她只有咬着牙顽强地正视一切。

  第二天一早,王云霞到公社办了借调手续,就在街上寻找起人来。她希望找到熟悉的知青,看能不能帮叶粒想点办法。正巧,她看到邱老三提着一串死耗子,急急忙忙地往石云公社那边走去。她紧追过去,喊着邱老三。邱老三转过头来见是王云霞就停下了脚步。想起了卖生姜和送耗子药给唐素芳都成了熊的服务,感到很对不住她们。他关心地问:“你们现在咋样?油子还在使坏没有?”

  王云霞讲了前晚上发生的事情。邱老三跺着脚说:“我看都是龟儿子油子搞的鬼,那破房子给你们修在那里就没安好心。”王云霞告诉他唐素芳己结婚走了,她马上也要走了。茅屋里只剩叶粒一个人了。邱老三皱着眉说:“那烂房子她一个人咋敢住?”他想到去找油子,叫他给叶粒另外安个地方。可又想到他既不安好心,找他也是白找。王云霞说:“叶粒说想弄条恶狗来喂,房子也要修整一下。”

  邱老三很爽快地答应这就去找几个知青来帮忙修整。弄恶狗的事,倒叫邱老三有些犯难了。对他来说,弄几条一般的土狗儿都不成问题,只是要保护叶粒的安全,必须是条大狼狗。他倒有条大狼狗叫豹子,可它是他的心肝宝贝。据说它原是一条警犬。文革初,为了保护被揪斗的主人,它象一头发怒的豹子,凶猛地冲进批斗会场对那些打手又抓又咬。有两个打它主人的人被它咬伤了。会场大乱,很多人也制服不了它。后来有人向它连开了几枪,它屁股上挨了一枪,一只腿被打断了。主人被关押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它拖着一只打断了的腿到处寻找主人,成了孤独的野狗。一个撑过河船的孤老头子给它包扎了腿,治好了伤,它就跟着老头子。老头子死了,它守着不让别人抬走。有人用孤老头的拐杖才把他赶开了。老头子下葬后,它坐在坟堆上哭叫了三天三夜。邱老三走那里过,见一些人围着它,赶它走,可它不肯走。他拿肉给它吃,它连闻都不肯闻。他可怜它,就守在那儿陪它。天快黑了,有个大嫂过来说:“你比它还傻,它是为主人,你为啥呢?你和它怕有缘。”大嫂叫娃儿去拿了老头子那根拐杖来,叫他拿去试试。他把拐杖伸过去,它闻着,慢慢地爬起来,跟他走了。豹子最近下了三个小崽儿,跟豹子一个样儿,只是刚满月不久。把崽儿送给叶粒,无济于事。他实在舍不得豹子,但想到豹子都如此重情讲义,我邱老三还有啥舍不得的?他决定忍痛割爱,将豹子送给叶粒。他说:“我有条大狼狗,等会儿就给你们牵来。”

  王云霞高兴起来,但又想到大狼狗一天怕要吃好多的东西,拿啥喂它呢?就说:“你那狗儿吃得多不多?”

  “比人还吃得多,吃得好,每天都要吃肉。”邱老三一本正经地说。

  王云霞感到很失望:“你那人情我们不敢要了。她连饭都没得吃的,还有肉来喂它?你这说的等于白说。”

  “我这条宝贝,世界难找,好就好在不要人喂。”邱老三显出很神秘得意的样子。

  王云霞生气地说:“哪个有空跟你扯白!人家都急死了。你那条狗喂不起,另外找一条吃不了许多,凶恶一点的也行。”

  邱老三很认真地说:“我骗你就变成狗。我欠了你们的情,才舍得我的豹子。”

  “你那条狗咋就不要人喂?难道是一条神狗?”

  邱老三嘻嘻哈哈地笑着说:“我马上就让你看到它。”王云霞扁着嘴,不相信地跟着邱老三往西龙镇后街上走去。那儿有一个屠宰场,临街有六七个案桌。人们正排着长队拿着肉票和钱在买肉。离那儿还有二三十步,邱老三叫了一声豹子,一条一米多长,高大凶猛,长得油光水滑的黄色大狼狗,象闪电一样冲过来,添着邱老三伸出去的手。王云霞吓得大叫一声,躲到邱老三的身后。邱老三用手梳着豹子背上的毛说:“它每天定时到这里来上班。街上的人都晓得它是我邱老三的狗。有它在这里,一些小偷和扯拐的人都不敢来。如果有人想不排队,或打架扯筋,它就会跳起来干涉。案桌上那么多肉,它从不伸嘴去咬一口。等到肉卖得差不多了,屠宰场的人丢点剩下的头头脚脚和碎骨头就够它吃了。它吃饱了下午就自个儿回来,也不乱咬周围的农民。”

  王云霞惊奇地看着这条威武雄壮的狗,感慨地说:“我真没想到你有这么条神狗!”

  邱老三得意地说:“它是我邱老三走南闯北,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活宝贝!”

  “你别心痛,等叶粒离开这里时就还你。只是这狗儿很凶,恐怕不听使唤。”

  “我把老头子那根拐杖给你们,它保管听话。”

  王云霞蹲下,看着它那晶亮发光的眼睛,胆怯地伸出手想摸它,又害怕地将手缩回去。邱老三见她那个样儿,就把她的手抓过去按在豹子的背上。那豹子果然乖乖地躺着一动不动。

  邱老三把死耗子收起来装进挎包里说:“等豹子再吃点肉,我就带它到你们那儿来。”

  王云霞高兴地离开邱老三,到街上买了一只公鸡,又到一个熟人处借了一个酒瓶打了一斤白酒,买了一斤盐和两包大前门香烟。她身上还有三斤粮票也全买成了面。她带着这些东西回茅屋去了。

  一会儿,邱老三和两个男知青一道来了。豹子雄纠纠地跟在他们的后面。叶粒看到豹子狗站在门口,吓得不敢走过去。邱老三轻轻地叫了一声:“豹子──来。”那狗一个急转身,呼的一下就射到了邱老三跟前,两只前爪搭在他的大腿上,抬头望着他。邱老三指着它的鼻子说:“从今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了,要听话,不准捣蛋。”那豹子瞪着晶亮的圆眼睛,似乎听懂了邱老三的话。叶粒侧着身子走进里屋,豹子不声不响地走过去,闻着她转了几圈。邱老三说:“你看它多通人性,它就晓得要换主人了,主动向你靠近,亲热你来了。”

  那两个男知青都笑起来。叶粒心里的阴云也被驱散了许多。

  邱老三打量着屋子,心想这破屋子早该收整了。屋顶漏,墙也歪斜了。土墙上方随便爬得进人来,也应该用树条或竹子捆扎起来堵死。邱老三说要到生产队的山上砍几根树子和竹子。叶粒怕油子说他们破坏生产毁坏山林,就说要跟络耳胡副队长讲讲。她跨出门,王云霞赶出来递给她一包大前门香烟。络耳胡虽然是副队长,在生产队却没什么权,但他为人老实和善,人缘不错。他在地里耕地,叶粒找到他,跟他说了被盗和已向公社报案的事。他把牛吆到地边,叶粒递上那包烟,说为了安全,需要修整房子,请他去看看。

  络耳胡跟着叶粒来到茅屋。邱老三听说副队长来了,忙跟他说:“队长,这房子太烂了。她们是女知青,再出啥事咋办?知青可有安家费。”

  听邱老三这样说,络耳胡觉得该把事情弄好,否则,今后出了事他也有责任。他把叶子烟头甩到地上,把叶粒给他的烟抽出来递给三个男知青。他说:“哪个坏狗日的干的?两个姑孃儿的口粮都要偷!“这事,我作主了。不怕油子扯拐。”

  一会儿,一些社员背着大背大背的麦草来了。络耳胡和两个社员爬到房顶上去翻盖麦草。大家都在谈论着她们被盗的事。郭秀芳把一捆一捆的麦草往房顶上扔,她说:“吃了豹子胆的想害知青。逮住了,就叫他吃枪子,挨炮。”

  曹三嫂子在花篾条。她说:“总有那种癞咯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鲍满珍在砍树丫。她边砍边说:“天上有个金丝鸟,地上有个癞咯宝。你在天上飞,我在地上追。你是鲜花一朵,我是狗屎一堆。”说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有人说:“油子今天跑哪儿去了?他咋不来凑热闹?”

  有人说:“晓得他又跑哪儿鬼混去了?反正圈儿照样画圆。”

  鲍满珍又笑着说:“一朵美鲜花,怎能插在这穷旯旮?这房子还修整来干啥啊?说不定明天她们就走了。”

  郭秀芳说:“人家宁肯在这里遭罪。”

  鲍满珍说:“人穷志短。我要有妹子,定要劝她嫁出去。这地方有啥好?女人家,有吃有穿,少遭些罪就好。”

  大家说说笑笑地干着,男知青也帮着指点着该修整的地方。一会儿,房子就修整得差不多了。

  社员们走后,叶粒和王云霞就忙着杀鸡煮饭。邱老三回去拿来了拐杖,把铁链子套在豹子的脖子上,告诉叶粒,开头几天如何管教。吃过晚饭,邱老三和那两个男知青都回自已生产队去了。叶粒催王云霞收拾东西。王云霞说:“今天累了,明早再说。”

  王云霞睡了。由于邱老三送来了豹子,茅屋又翻修加固了,她内心得到了很大的安慰,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叶粒躺在床上,却彻夜未眠。王云霞的离别,对她是沉重的打击。她与王云霞十年来几乎形影不离,情同手足,现在竟然是相依为命不可分割了!她想到:王云霞是一个多么难得的知心朋友啊!你走了,我的心里话向谁诉啊!李二妹、郭秀芳、曹三嫂子她们是好人,然而却不是知音!她仿佛觉得自己是在深山密林中痛失了伙伴,除了孤独还有恐惧。天上的大雁排成队飞,水中的鱼儿成群地游,自己将踽踽独行,以狗为伴了!但她又想到,不能总想着自己,王云霞能调出去,这是好事,应该为她高兴,而不是哭哭啼啼!她决心在她走时,一定要欢欢喜喜!

  天还没亮,王云霞就悄悄地爬起来。她小心地听着叶粒床上没有丝毫动静,就蹑手蹑脚地摸到厨房,洗了脸、刷了牙、梳了头,到屋子里拿了几件衣裳,在吃饭的桌上摸黑写了几个字:我走了,多保重。

  她怕看到叶粒伤心流泪,决定不再跟她道别。她轻轻地打开厨房门,跨出了茅屋。东方已有了一些亮色,从远处不时地传来鸡鸣。

  王云霞起床、洗脸、梳头等,叶粒都清清楚楚。王云霞跨出门去了,她也觉得两人就这样分别似乎好一些,但她突然想到王云霞连被子、蚊帐都没带,就急忙跳下床来,追出去,见王云霞还在山坡上。她大声叫着:“云霞──你咋不把被子、蚊帐拿走?──”

  王云霞边走边说:“我如转不倒正还要回来。那被子蚊帐,有人来给你作伴还可以用用。——”她提着包包快步往前走了。

  叶粒追了几步站住了,在微微的暑光中,见王云霞的背影很快看不见了。她抑制着的泪如泉涌般地滚出来。她三步并着两步地跑回茅屋,趴在桌上伤心地痛哭起来。 十年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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