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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念慢慢朝着他们走近,仔细打量那个男人。
她之间曾经读取过无字书上关于秦若言的时间记录,二十八年前的十七号时间驿站,还是海边一间普通的平房,秦若言正跟高大的男人一起缠着帆船上的风帆,他们举止亲密,完全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楚念用力合了一下眼,睁开眼睛瞳孔也跟着放大,因为她惊讶地发现,秦若言那段记忆里的男人,和面前的这个男人,并不是一个人。
男人这时候突然抬起头,直直盯着她看过来,原本满腔温柔的神情骤变,眼睛里满是肃杀之气。
楚念被这样的眼神吓得后背一凉,满身冷汗,感觉身体径直从高楼大厦的顶层跌落,她打了个冷战,眼前一黑渐渐缓过来,发现自己仍在昼夜回廊之中。
一切如常,靳明宸毫无知觉地倒在她怀中,贺天杨还在跟她说话:“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你说我们要不要把他带出去,或者喊我爸他们过来?”
仿佛,刚刚经历的那么多都只是她的幻觉,从开始到现在,时间不过只过了短短一秒而已。
“……”
楚念回过神来,手上的伤口隐隐作痛,鲜血淋漓,她把手指送到唇边,用力吸了一下,低头目光却还是落在靳明宸身上,感觉到怀中的重量,可是他依然冰冷寂静,仿佛童话故事里沉睡不醒的王子。
贺天杨见她不回答,于是伸手推了推她:“念念,念念,你说句话啊?”
楚念呆呆地发出一个“啊”字来:“什么?”
贺天杨语气匆忙地又重复了一次:“我说啊,要不要喊我爸他们过来帮忙?”
楚念还没说话,她怀里的人忽然动了一下,语气微弱地发出两个音节:“念念……”
“你醒了!太好了!”
楚念听到这个声音立刻就又喜悦起来:“你感觉怎么样?”
靳明宸在她怀里慢慢睁开眼睛,神色虚弱,迎上她焦急关切的目光,竟然慢慢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柔软至极的笑容:“我没事。”
楚念被他这一笑,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但看到他手臂上血色妖冶的昙花,心情又是五味陈杂,就像是冰冷的水淋在滚烫的油里,彼此都是煎熬。
此刻,靳明宸就靠在她的臂弯里,两个人的距离那么近,可楚念发现,他们其实并不了解彼此,也不知道彼此的内心到底是什么样的,是冰封刻骨,还是热烈执念,是携手不改,还是相忘于江湖?
但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楚念想起在时间镜像中,靳蔷和靳薇姐妹的对话。
“白帝少昊与月灵望舒共同培育六百年一开一谢的时间之花夜昙,但夜昙对望舒生情,企图吸取时间塑永生不谢的花期,被白帝封印,只有影子留在世间,化身为时间猎人,从此,成为历代时间城主六百年一次的劫难。”
“夜昙六百年一次的反噬,并不是时先生的劫难,对他而言,真正的劫难,一样源于他自己内心的执念,连时先生都逃不开的,我们,又怎么能够战胜呢?”
刚才贺天杨看到靳明宸的手臂,十分笃定的说:“这是夜昙的反噬,而且,已经到了第六重。”
靳长老对靳明宸莫名的尊重,贺天杨神秘兮兮的说:“靳明宸并没有时间城的派驻手续。”
靳明宸在她问起“你到底是谁”时的欲言又止,甚至是,她曾经在他面前说起,“虽然他高高在上,可是他跟我一样,都没有家”,那时候,靳明宸的反应格外怪异,他吼着“你胡说些什么”,可是眼睛里却仿佛被一颗石子荡漾开了一湾湖水,波光粼粼。
“《时间城简史》里说,时先生,不老、不死……”
楚念低头望着靳明宸,喃喃自语般地默念。
靳明宸挣扎着从她的拥抱中脱离开,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单手扶着墙,望着依旧维持着跌坐在地上姿势的楚念。
楚念回想起那一次在顾澜的时装发布会上,她明明看到吊灯砸在地上,一片飞溅的玻璃划伤了靳明宸的脸,可是他用手指按住脸颊再松开手的时候,那张脸却完好如初,一切仿佛是她的错觉。
“不伤,不灭……”
楚念抬起手,她手上的伤口已经止血,摊开的掌心早已经看不到当日被锋利匕首划开的痕迹。她永远记得靳明宸是如何虔诚捧着她的掌心,双手合拢之处,一切于细微无声处,皮肉飞快愈合,重新生长出年轻鲜活的血脉。
“与时间同存,同在,同往。”
楚念抬眼看向靳明宸,脑海里翻涌着更久远的画面,白衣少女与黑衣男人在红砖青瓦高墙下的初遇,玫瑰饼的香甜,雨夜中并骑一匹马逃脱追杀的凶险,大运河上日夜兼程的相依相伴,最终,决定携手放弃尘世,在山涧竹林小屋里的归隐。
靳明宸慢慢地朝着楚念伸出手,保持着那个动作,楚念把手送入他的掌心,熟悉的触感,但却是物是人非般的心境。
“夜昙反噬,六百年一次,那是时先生唯一的劫难。”
楚念仰头凝望着靳明宸,语气绝望而忧伤:“所以,我该叫你靳明宸,还是,时先生?”
靳明宸的神情顿时从柔软变为冷峻,下意识地瞥了贺天杨一眼,看得他一惊。
在旁边做了好久吃瓜群众的贺小少爷立刻往后躲,怂得不行不行的:“不!不是我说的啊!我发誓,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楚念立刻动作敏捷地站起来,张开双臂挡在贺天杨面前,靳明宸看向贺天杨的那一眼实在是锋芒毕露,带着修罗肃杀的寒意,眼瞳都变得漆黑深邃,确实让人有种不好的联想。
“是我自己猜到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楚念鼓起勇气,直视靳明宸,她平日里与他亲近的时候,也敢与他的目光直视。直视今天有点例外,靳明宸神色虚弱而苍白,但是身上的寒意却越发逼人,带着能冰封十里的威严,让人看不透,也不敢接近。
靳明宸似乎并没有想要再动贺天杨,贺天杨正不怎么好看地怂着,忽然感觉到手腕上的徽章剧烈震动起来,他低头一看,上面的六瓣昙花纹路也已经全部变为骇人的血色,而被收拢在其中的那道银光不安地窜来窜去,与金色光芒激烈地交错对撞,震得他的手腕感觉都在一直抖动。
靳明宸停了停,无力地合上眼,随即睁眼,无声地长舒一口气:“你们为什么,擅入昼夜回廊?”
贺天杨正要说话,楚念忽然提高了语调说:“我想查明二十年前我父母的死因真相。”
靳明宸目光忽然散乱,随即收敛那些迷茫的光聚集在眼底:“二十年前?”
楚念没听出来他的异样,挺直了腰背与他对峙:“没错!二十年前你明明就在现场,为什么你一直都不肯告诉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到底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靳明宸的双唇微微颤抖,跟着双手也有点抖,本来想缓缓单手抄进裤子口袋里,可却凭空错了一下,抄了个空。
他不动声色地收手,重新把手抄进裤子口袋里,低下头:“我……不记得了。”
靳明宸说得一脸漠然,但是在楚念听来,却好像是他在避她的问题一样。
楚念立刻又问:“你怎么可能不记得!我在那段时间镜像里看到了你的背影,二十年前,你到底做了什么?”
贺天杨在背后扯她的袖子,悉悉索索地说:“念念,你不能、不能这么跟时先生说话呀!”
楚念用力往前一挣,语气提高了八度:“怎么不能!平时不都是这么说话的吗!”
靳明宸偏了偏头,蹙眉时还用手抵住眉心,似乎是很不舒服。
楚念那时候正好就去瞪贺天杨了,没留意靳明宸的异样,等她回过头的时候,靳明宸刚好慢慢吐出一口气,问:“你们,是谁?”
楚念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纯黑的眼瞳:“靳明宸你怎么了?你又不认识我们了?这个时候你别开玩笑啊!”
她记得上一次,靳明宸也曾经盯着她,神情空洞漠然地问:“你是谁?”
每到那个时候,他的眼睛里,没有往日的温情眷恋,只有一望无际的纯黑,想没有星星月亮,被乌云遮盖的黑夜。
就像在看一个毫无关系,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靳明宸看着面前两人,默默地眨着眼睛,此刻他的脑海里,关于面前的这两个人,并没有半点记忆。他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就如同他很多年前的那次沉睡之后的苏醒,也是在昼夜回廊里醒来,不过那时候的昼夜回廊还是古色古香的雕花大宅子,他站在寂寥空旷的庭院中央,环视四周,孑然一身,一切都陌生的可怕。
然后,就是漫无目的的寻找,寻找失落的记忆,也寻找这个世界上所有与他有关的或者可怕或者残酷的过往。
一眼望不到头的荒漠,天高云低的山谷,波涛汹涌的大海,寂静深邃的丛林……从过去,走到现在,他不能出手干涉时间,只能沉默守望,看着这大地战火连绵,看着山河岁月静好,看着城市的钢铁森林如同雨后新芽般疯狂生长。
他已经活了太久了,不老不死,不伤不灭,见过最真实残酷的鲜血和死亡,看过世上最残忍无奈的骨肉离分,却依然静默守望时光,他不怕死,不怕孤独,却害怕遗忘。
因为,他注定将忘记一切,那是他无法逃脱的宿命。 时间罗曼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