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摩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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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摩怎样了
方玮德
记得还是前年的秋天,志摩在南京教书。有一次他约好我们骑驴子上栖霞山看枫叶,但到那天他留在上海,后来只来了一封信,劝我们别急,总有一天会偿这餐红的宿愿。去年栖霞山的叶子正红的时候,志摩死在开山的岩下(我不知道开山的叶子又怎样红)。今年又是一个秋天,我来到北国,西山的枫树已经红够了,可是志摩的宿愿又怎样呢?
志摩死了一年,这一年中间,许多人对于志摩各有不同的论调,好像志摩这人是盖棺以后无从论定的。我想有许多人攻击志摩,无非是对于他的生活有所不满,因而说他的作品全不是充实的。而另外一些欢喜志摩的人,又说志摩的生活是十分使人惬意,所以他的作品也非常可喜。两种不同的意见,志摩的毁誉参半。那么我们要真正明白志摩这个人,只有研究他全生活的内容,至于诗——他唯一的贡献——那不过是他的生活上随时的表现罢了。志摩是旧气息很重而从事于新文学事业的一个人。在这里我所说的旧,不一定是指时代或是一切属于形式的意思,志摩的旧乃是一切心灵上与感官上所富寓的一种对于过往的虔敬与嗜好。虽则他狂喜青春,爱好新奇,窥探将来,但他也同样爱好典型,抚摩陈迹,欢喜庄凝的不朽。我们略略接近志摩生活的人,不难知道他这一生的嗜好往往多沉浸在这思古的幽情里面。他崇拜太戈尔,他崇拜哈代,这因为(他自己说)他欢喜他们以长久的经验与观察,而传给我们一种极纯厚极古老的灵珠子。他从这古老的珠子里,思索出许多人生的蕴味与结晶的智慧。以此智慧,他砌成他自己平日生活的墙壁。他的思想如同爬山虎,就爬住这墙壁向上长。因此他的作品也往往是用旧的气息(甚至于外形)来从事他新的创造。他的新诗偏于注重形式,虽则这是他自己的主张和受西洋诗的影响,但他对于旧诗气息的脱离不掉,也颇可窥见。他的生活不论是好是坏,可是他一直有向往古人的意味。无一时一刻不给他自己放在古人的灵魂里,也无一时一刻不凭借古人去发展自己。单看他解释济慈的《夜莺歌》,便可以知道他对于某一种意境之能深入。总之,他带着思古的气息过他的生活,试他的创作,这中间虽有许多地方不容易被现世人所了解,可是他这生活的全部精神已是十分可爱的。
至于另一些人毁谤志摩,那又是因为做人的基本观念不同。那些人是不大承认古老是有价值的,即是新奇和将来于他们也不一定有意味。这些人的论调我们无须辩白,我不愿意在我们这是非的世界里谈判我们的是非。志摩文学上的事业没有达到他自己所愿望的成功,那是无可讳言,但他这半生做人精神已是可贵。另外他待人处世那副热肠,那样真切,也不易得。我们失掉一个得用的东西,总都要记挂半天,除非是寻得一件和以前差不多的,心里才略为安慰些。但是寻不着的话呢,那在这凄漠的国度里,谁又能禁止我们对于志摩的早死不加以惆怅?因此我十分哀痛地写成此短文,并不怕将为林语堂先生所笑。
(原载:民国二十一年十一月十四日天津《大公报·文学》副刊第二五四期) 爱眉小札:志摩日记、书信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