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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人留给后人的遗产

　　本书《引言》一开头就提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已将中国五处古代文化遗址其中包括长城、秦始皇陵，列入世界遗产保护目录。长城和始皇陵成为全人类文化遗产，自然当之无愧，而我则从本书关注的侧重点出发，认为秦人留给人类的遗产远不止这些。秦人最大遗产应该是表现在整部秦史中的为秦人所特有的精神力量，即那种承认落后而决心改变落后，忍受屈辱而决不甘心于屈辱，不断从谷底百折不挠向上进击、攀登，直至创造出前无古人的辉煌事业的精神，我姑且称它为“秦人精神”。长城和秦始皇陵便是这种秦人精神处于顶峰时期的物化而又保留至今的那一小部分。

　　秦人由于特殊的生存环境，在长达数百年的时间里一直处于《引言》中提到的著名历史学家汤因比所概括的那种对逆境的挑战的不断应战中，几乎无暇顾及其他，以至与中原文化精神造成对立并战而胜之，不仅成了一代接一代的嬴秦代表人物的终生心志，甚至渐渐形成了全民族的共同心理。这样，所谓秦人精神在不断张扬自己长处的同时，它的短处也就愈益明显地暴露了出来。这也就是说，他们在收获成功的同时，也已播下了失败的种子。由此可见，秦帝国的暴兴暴亡，不但是历史的必然，还可能是历史的幸运，是“社会生态”的最佳选择。秦人的理想、智慧、勇气、毅力，到秦始皇时代已经发挥到了极致。这种独特的文化精神只能做到这样，它果然做到了这样，这便是它的伟大处。硬要它延续下去，对历史不见得有好处。或者换个方式改良一下，使它能兼容各种长处如何呢？第一，看来搽点万金油是不管用的，非得经一番脱胎换骨手术不可；第二，既是脱胎换骨，若是手术成功，那它就不再是在那样一个特殊历史、特殊群体中产生的秦人精神了。在想象中，人们可以创造出“龙”这样一种既能腾云驾雾又能翻江倒海的海、陆、空三栖动物；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却既不能要求搏击长空的鹰隼长出鳞片来去遨游水宫，也无法给巨鲸插上翅膀让它翱翔蓝天。

　　不仅如此，所谓长处或短处，往往是同一银币的两个面，很难把它们分开。有时你说这是短处，从另一个角度看起来，可能正是它的长处。在书中，我曾经写到荀子这位后期儒家大师，在秦国考察后就所看到的不足之处向昭襄王提出了忠告。荀子是一位以中原文化为主要滋养的学者，又有以儒家学派的观点作为参照，所以对秦人不足之处看得很清楚。反过来说，在考察秦国之后，在相互对照中，荀子是否也发现了中原诸国的一些不足之处呢？我以为这是肯定的，而且很可能比他在秦国发现的短处还要多，还要严重，还要致命！所谓中原文化，主要渊源就是周文化。孔子说：“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论语·八佾》）那不是很完美的吗？是的，如果没有旋风似的秦人精神在关中崛起，中原诸国大概还会长期沉醉在自以为具有完善无缺传统文化的酣梦中，以高傲的眼光睥睨四周包括秦人在内的那些所谓化外之邦。只是在几经较量且又屡屡败下阵来以后，中原人才突然惊醒过来。只有到了这时候，他们才能发现，原来被他们引为自豪的那种文化精神，它的不足之处正是在于所谓完美无缺，即完美无缺到了停滞不前，而丧失了原有的生命活力。与此相反，不那么完美的秦人文化精神，却显得如此凌厉剽悍，掀天揭地，锐不可挡！

　　如果上述粗疏的分析可以勉强成立的话，那么我尝试把所谓“秦人精神”归结为以下三句话——

　　不是在艰难的环境中沉沦，而是在这种环境中顽强地一次接一次、一代接一代地奋起再奋起；

　　不是陶醉于初次胜利，而是紧紧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时机，不停顿地勇猛进击，胜利再胜利，直至夺取最后胜利；

　　不是因循古已有之的模式，而是只吸取其中仍然有用的成分，依据新的时代，勇敢地创建出一个纵然有许多不完美之处，但总体上却是气势恢宏的新天下。

　　当然不能说，这些精神只是秦人才有，但作为一个完整的典型，应当打上“嬴秦”的标记。

　　可以想见，这样一种秦人精神曾经给那个时代带来了多么巨大冲击力！从一定意义上说，正是它激醒并激活了曾经创造过灿烂的中原文化、此时却已显得老迈了的中原人，从而促使在那个历史时期里我们的整个民族文化、民族精神都奋发昂扬起来。诚然秦帝国灭亡后，秦人包括秦人精神已融入了我们全民族而不复单独存在，但我们还是不应当忘记嬴秦氏族用他们一代又一代的特别旺盛的生命活力所作出的这一可贵贡献。

　　当然，对秦人来说，秦帝国的暴亡总还是一件不幸的事。

　　这就要说到我的第二点想法了：秦人怎么会在建立秦帝国的同时，无意间又造就了它的掘墓人？ 人生必读经典历史丛书：时代帝国三部曲之大秦帝国(上 下)（套装共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