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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精神病人几天之后,柳杨走了。本来,任为想去送送他,但已经联系不到他了。据李舒说,她也没能去送他,他一个人离开,行李很少,只是带上了那条边境牧羊犬。
李斯年已经上任了,整天待在脑科学所,一次都还没有来过地球所。估计他头疼的事情够多的,要接住柳杨留下的这一摊子事情可不容易。管理是一方面,那还好说。科研上的困难对他来说,就应该需要不少时间来消化了。毕竟,他的本行是微观物理学而不是生物学。当然,同样作为顶级科学家,他的能力应该没有问题,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果然,地球所又出现了警察的身影。警察似乎并没多说什么,也没有调查出什么问题,但是小道消息很多。孙斐尤其激动,她坚持认为王陆杰有很大嫌疑,他可是最大的获利者,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孙斐主动跟警察聊了很多王陆杰的事情。警察也的确去调查了王陆杰,还有宏宇的其他很多人。不过显然,警察并不像孙斐一样觉得王陆杰有那么大嫌疑,并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
至于柳杨的移民,在地球所也成为一个热门话题。各种猜测都有,但最笃定的猜测者依旧是孙斐。
“很简单,”孙斐对任为和张琦说,“他的良心受谴责了。他的发现,还有他的实验,让他看到了太多罪恶。现在,他去搞心理学,要拯救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心理学拯救自己?”张琦说,“医不自医,你不知道吗?心理学家拯救不了自己。”
“那是别人,这是柳杨。他总要试一下,也许有一天,我也要去试一下。当然了,你不需要,你不会有心理问题。”孙斐说,看着张琦,满脸嘲讽。
张琦不说话了。他知道,孙斐的气一直不顺。
“如果他良心受谴责,那五个云球人的意识场,他干嘛毁掉?”任为问。
“这个……”孙斐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这我不知道。”她说,“哼,不管怎样,他心里有鬼。也许他早就杀了五个云球人,然后才决定移民,反正我们都不知道。他提取了那五个云球人的意识场后,马上就放在意识机里弄走了。谁知道他干嘛了?说不定一早就被他弄死了。对,他一定是为了什么原因,先杀了那五个云球人。然后,心里的某种东西被触动了,就受不了了。”
“不可能这么草率。”张琦说,“你就会瞎猜。他移民这个决定很大很严肃,你知道他放弃了多少东西吗?”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这么猜。要不是内心深处的某种深刻的驱动力,那种无法遏制的深层冲动,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孙斐反而更坚定了,“要是一般的什么诱惑呀,压力呀,我才不觉得他扛不住呢。他在乎过谁啊?他在乎过什么东西啊?所以,不可能是外部的诱惑或者压力,一定是他的内心出了问题。那他内心出了什么问题呢?早不早,晚不晚,这一段时间出问题,肯定和意识场有关,肯定和云球人有关。这不,就有五个云球人意识场被他弄死了。你说,这没有逻辑吗?”
还真挺有逻辑,任为想。这个孙斐,虽然一贯喜欢阴谋论,特别是涉及她不喜欢的人,但不得不说,听起来仿佛都有些道理。
“可惜了那五个云球人。”任为说。
“哼!就是,气死我了。”孙斐接着说,“问题是,他为什么要杀掉那五个云球人?人家好好地待在意识机里,当着世界上最痛苦的囚犯,生活在永远的黑暗里。招他惹他了?他就要毁掉人家?否则,人家也许还有机会重见天日呢!”她越说越气愤。但说到这里,好像忽然觉得自己的话也不全对,“不过,说起来,他们重见天日的机会也不大。那意味着要干掉别的云球人,才能让他们回到云球。换个人来关着,还不是一回事。所以,他们只能永远待在意识机的黑暗里。这么说,毁掉他们,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对,”她好像忽然又悟到了什么,“对,也可能,柳杨不是先杀了他们,他也是没办法才杀了他们。他已经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了,他也找不到办法处理那些云球人。他觉得,那些人太痛苦了。意识机是他发明的,他有各种实验手段。也许,他从什么实验迹象上看出来,他们太痛苦了。他只能帮他们解脱,但这进一步加重了他的负罪感。他别无选择,除非自杀,否则只能从这个环境逃离了。”
“所以,”她接着说,一边思考着,“这个时间次序很重要。他产生负罪感,决定移民,杀掉云球人,加重负罪感,赶快跑。是不是?你们觉得有没有道理?”她自己点了点头,仿佛很赞同自己的观点,“如果是这样,他还算有良心。”她说。
“有没有可能,柳杨并没有毁掉那五个云球人呢?”任为迟疑了半天,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他不想告诉张琦和孙斐关于柳杨找空体的事情,那涉及吕青。但是,他又觉得孙斐很能瞎想,说不定有什么异想天开的角度,可以推理出一些什么。
“没有毁掉那五个云球人?”张琦重复了一遍,“那他留着干什么呢?又如何留着呢?他可是签了一系列协议,以后不再从事意识场研究了。”
“有可能!”孙斐的看法果然不一样,而且看起来很激动,“完全有可能,他把他们藏起来了。让我想想啊,留着干什么?怎么留?两个问题,对吧?我想想……我想想……”她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好像很认真很努力地在想。
“留着干什么我不知道。”在任为和张琦注视的目光下,孙斐抬起头说,“但怎么留,我倒是能猜出来。”她说,“刚才说了,不能在云球留,那要杀掉别的云球人,杀云球人他可能并不在乎,可他绕不过我们啊!对不对?我们这里不是脑科学所,可不是他能够为所欲为的地方。但是……云云……对……云云,还记得云云吗?你们不会这么没良心吧?云云,那条活在地球狗身上的云球狗意识场,如果云球狗的意识场可以活在地球狗的空体中,那么云球人的意识场当然可以活在地球人的空体中。”
她很快猜到了,任为想。
“这可以想到。但是在地球上,地球人的空体从哪里来呢?这可不容易。”张琦问。
“对,找到人类空体,怎么找到呢?”孙斐说。他扭头看着任为,不说话。
任为被她看得发慌。
“对,”他说,“KillKiller有空体,我母亲现在就是空体。”
“但KillKiller不可能给他用。这事听起来就不对劲,应该是违法行为。”张琦说。
“有可能去KillKiller偷,也可能杀人。”孙斐说,“总而言之,他可能没有毁掉那些云球人的意识场,而是把他们迁移到了人类空体中。他做了实验,这本来就应该是实验的一部分。不是吗?不做这件事情,他的意识场实验,难道不是少一个关键环节吗?他只是因为各种法律的限制,不能做、没法做,不是不想做。对吧?他没办法做这种实验。但他是个科学家,他受不了这种不能做实验的感受,他一定要做。所以,他偷了KillKiller的空体,或者杀了人,反正,他找到了空体。”
“他的实验成功了。”孙斐说,“他完成了自己的梦想,那是梦想,科学家的梦想。知道吗?他可以不要虚名,可是他满足了自己作为科学家探索未知的好奇心和梦想。对,是这样。不过,这样做他会被抓起来的。所以他跑了,跑了。”
“跑到赫尔维蒂亚没有什么用,要是需要抓起来的话,还是会被抓起来。”张琦说。
“那不管,反正……总比待在这里安全。”孙斐说,“对,所以现在不是五个云球人意识场的问题,而是五个拥有云球人意识场的地球人的问题。”她接着说,“云球人是我们的家人,他们的意识场也是我们的家人。他们现在被囚禁在某些地球人的空体中。”她说着,好像又觉得这么说不对,“不,应该说,他们有了新的宿主。没关系,就算这样,还是我们的家人。但是,他们现在在哪里?我们应该找到他们!这是我们的责任,他们是我们的家人。”
“按照你的阴谋论,柳杨会不会在实验成功以后,又杀了他们呢?”张琦说,“这是他的犯罪证据啊!”
孙斐不说话了,这听起来确实很有道理。
“可杀人这件事情,我是说杀五个活生生的地球人,就算他们拥有的是云球人的意识场,不是地球人的意识场,也不是那么容易。我不仅仅是说这五个人本身不好杀,而是说还有更大的困难。你要杀五个人的话,很难不留下任何痕迹,不引起任何怀疑。警察难道白吃饭吗?”任为说,他想起了疑点管理系统。
“所以,他一定会有帮手。这不是在实验室里,动动手指,在键盘上搞搞就把事情搞定了。这里面有很多体力活,他需要帮手。”孙斐说,“他这个人,脾气古怪,没什么朋友吧?要找这样的犯罪帮手,哪里去找呢?”孙斐说。
“这样的帮手,我觉得他找不到。如果一定要找一个,那一定是……”张琦说,没有说完就停住了。
“李舒。”孙斐可不像张琦那么保守,她马上跟着张琦的话说出了李舒的名字。
这时候,任为耳边忽然想起了叮铃铃的电话声。他眼前浮现出不时在晃动的电话界面,来电话的正是李舒,加密电话。他看了看张琦和孙斐,站起身来走出办公室。在走廊里,他走远了一点,确认张琦和孙斐应该听不到自己讲话,他接通了电话。
“任所长,柳所长已经走了。现在,我想我可以带你去看一个人了。”李舒说。
“谁?”任为问。
“阿黛尔。”李舒说。
任为耳边嗡的一声,脑袋一阵发晕。他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说:“我们正在讨论这件事情,孙斐和张琦,都不相信你们把那五个云球人意识场毁掉了。我看,你的电话要是晚两分钟的话,他们就要拉着我去找你了。”
“不用了,”电话那边,李舒笑了笑,“我自首了。柳所长觉得可以瞒着你们,可我猜到你们不会放过我,特别是你们那个孙斐。不过,并没有五个有云球人意识场的地球人。那些意识场,其中四个确实是被销毁了。但是,阿黛尔的意识场没有销毁。那个人,就是我问过你的那个主动找到我们说可以提供空体的人,吕青安排的也好,黑帮也好,反正帮我们找到了空体。一个女孩子的空体,和阿黛尔很般配。所以,阿黛尔还活着,我可以带你去见她。”她顿了一下,又说:“不过,她的状况不太好,你要有些心理准备。”
“怎么不好?”任为问。
“她精神状况不太正常,见了面你就知道了。”李舒说。
“精神状况不正常?所以柳杨要去搞心理学?”任为问。
“不,不是。这我也确实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搞心理学在这里搞也可以啊!跑到赫尔维蒂亚干什么?这我确实不明白。虽然我跟了柳所长这么多年,我也不是什么都能明白他。你们可能都觉得我知道点什么,但其实,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李舒说。
“这是违法行为,你们不怕被抓起来吗?”任为问。
“我怕呀,但柳所长不怕,我没能拦住他。他现在走了,所以,你看,我自首了。不过,我只是跟你们自首。你们先看看吧,然后你们做决定。如果你们要告发我,我也没办法。我只是从犯,柳所长是主犯。我们会不会被抓起来,这要看你们的决定了。好在这个罪名应该不大。现在云球人没有法律身份。至于那个空体的事情,最多就是买卖尸体罪。是有点尴尬,可对我来说,比起自己在这里天天瞎琢磨,还是告诉你们好一点。”
任为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个人,找你们提供空体的人,确实不是吕青安排的,我确认过了。”
“我明白,您放心,我不会提这个事情。”李舒说。
在这样一个交通发达的时代,很不可思议,任为、李舒、张琦和孙斐,在从超级高铁下车后,坐在一辆来接他们的自动驾驶汽车上,居然颠簸了十多个小时,才到了一个叫蓝月季疗养院的精神病院。而且,他们下车的地方,并不是真正的疗养院,是距离疗养院仍有七八公里距离的接待站。
下车的时候,张琦和孙斐正在争论,刚才上山的那条山间公路,究竟是有七十二个拐弯还是有七十三个拐弯。这会儿,离开那条公路已经两个多小时了——后来他们拐上了一条更加崎岖狭窄的小路。下车前不久,李舒无意提起,刚才那条公路有七十二个拐弯,是一条著名的天路。孙斐马上反对,她说自己数了,是七十三个。但张琦说,自己也数了,的确是七十二个。两个人争了几句,不过下车之后,张琦很快认输了,他说自己可能数错了。李舒也说,当地政府也许只是为了凑个好听的数字才这样宣传的。任为很难想象,在他颠簸得想吐的时候,张琦和孙斐居然无聊地在数有多少个拐弯。他嘟囔着问了一句:“他们为什么没有直升机?”
“听说很快就会有了,你看,接待站已经建了直升机停机坪。之前可能资金还是不够吧。”李舒回答他,指着接待站不远处的一块空地。看起来的确像是个直升机停机坪,任为看了一眼,没有再说话。
接待站本身是一栋漂亮的三层建筑,不大,但很精致,和大城市的类似建筑没什么区别。可惜,他们还没到地方。李舒竟然告诉他们,下面的七八公里,他们只能乘坐古老的电瓶车过去,或者,如果他们愿意,可以骑自行车过去。李舒说,疗养院需要最弱的现代感,尤其是电磁环境,那里不允许有自动驾驶汽车或者直升机之类的高科技存在。
他们坐车太久,腿都坐麻了。听说后面的路面很平整,虽然有些起伏,但坡度不大,于是选择了骑自行车。
穿过树林,终于到了目的地。这是荒凉深山中一个很大的院落。李舒说,为了尽可能远离现代世界,这里方圆上百公里都没有什么人烟,连网络信号都没有。如果要打电话,只能在接待站通过专有线路连接。任为试着调用了一下自己的SSI,果然已经连不上网络了。
“卫星信号呢?难道也没有吗?”孙斐问。
“卫星信号当然有,这个他们实在没办法,地球上找不到没有卫星信号的地方。不过,相对地面通讯网络的信号,卫星信号比较弱,对病人的干扰也弱一些。而且,他们也没有在这里安装卫星通讯设备,只在接待站安装了。”李舒说,“就算地面通讯网络,这样一个没信号的地方也不容易找到,即使在深山老林里也很少。为了这地方,当初申依枫院长可费了不少劲。”
疗养院一派复古气息,青砖围墙,朱红大门,倒和柳杨家有点相像,不过要大得多。院子后面是一个更高的山峰,前面是一个场院,场院再前面就是悬崖,视野很好,看得到远处的群山。场院侧面是树林,其中有他们骑着自行车过来的小路。
虽然偏僻,但是个不错的地方。
走到院子里,马上看到地面上跑着很多鸡、几条狗,甚至还有几头黑色的小猪。
在这里,申依枫院长和她的团队,加上十几个乡下姑娘,照顾着近百个精神病人,这些精神病人多半和现代社会的科技有关。最典型的病症是电子设备依赖症,一种在现代社会很普遍的精神疾病。这种疾病的症状一般都很轻微,并不需要治疗。但个别时候有很严重的情况,会发展到离开电子设备就出现思维混乱、幻听幻视,甚至身体方面的痉挛等症状。这就需要治疗了。药物只是一个辅助治疗手段,长期的行为治疗更加重要,尽量脱离电磁环境是其中的核心。疗养院几乎没有任何电子设备,离最近的城市或乡村都很远,离大自然却很近,非常美,气候很好,冬天不太冷,夏天也不热,可以每天爬山,每天和蓝天白云、花花草草在一起,对病人非常有帮助。
“电子设备依赖症中的相当一部分,不仅仅和神经学上的普通上瘾机制有关,还和大脑长期接受各种电子信号辐射产生的电磁场变化有关。这里电磁环境比较简单,是疗养院选址的关键。也是因为这个,他们疗养院和我们脑科学所有不少合作。其实,电磁环境对于大脑的影响,对于柳所长发现意识场有很大启发。”李舒说。
“从生活上,这里的病人并不难照顾。身体上一般都没有什么大的问题,都可以自理。”李舒接着说,“不过,我们送来的阿黛尔,在这方面表现得不太好。”
她说着话的时候,申依枫院长带着阿黛尔过来了。
任为很紧张,呼吸都急促起来。自从申院长牵着一个姑娘的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就不由自主地一直在观察,甚至都没怎么注意李舒的话,张琦和孙斐也是一样。
那个姑娘长得并不像阿黛尔。至少不像任为记忆中,在阿黛尔房间看到的那副肖像画。当然,也并不像琳达。不过,虽然面容不像,却有着和任为心目中阿黛尔相同的气质,柔和、温暖、妩媚。
这些感受,任为是在云球中从画像的眼睛中体会到的。现在,则是从形体上体会到的。当阿黛尔走到眼前,任为看到她的眼睛,他的感受就截然不同了。
那双眼睛,如果说有什么表情的话,就只有呆滞了,空洞洞地没有一丝神采。
“阿黛尔,你好。”孙斐说,她说的是萨波语。
阿黛尔没有反应,眼睛看着前方。她一路走过来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前方,好像前方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但是,那种吸引又显得那么无足轻重、无关紧要。
“阿黛尔,你好。”孙斐又说了一遍,这次她说的是汉语。
阿黛尔依旧没有反应。她站在那里,手被申院长牵着。虽然个子比申院长还高一点,可却像一个被牵着手的三岁小姑娘。而那眼睛,则连婴儿的活力都没有。
申依枫院长摇了摇阿黛尔的手。阿黛尔好像被惊了一下,茫然地扭过头看了看申院长。申院长冲她笑了笑,扬了扬下巴,提醒她有人跟她讲话。
顺着申院长扬起下巴的方向,阿黛尔扭过头来,看了看孙斐,又看了看旁边的任为、李舒和张琦。然后好像不知所措,又把头扭向申院长,似乎在寻求帮助。
“你们好。”申院长说。
“你们好。”阿黛尔开口了。口音清亮,但很不熟练,很生涩,而且是面对着申院长。
申院长又扬了扬下巴。阿黛尔扭过头来,对着大家说:“你们好。”依旧很生涩。
孙斐好像想哭,把头扭到一边。
“这是怎么回事呢?”任为问李舒。
“不知道,她的智力很低。身体上没什么异样,包括大脑,检查不出任何问题,但就是智力很低。从对精神疾病的了解来看,她和任何已知的精神疾病不同。所以,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治疗。看起来最大的可能,就是她是个小孩子。一个有点智力障碍的小孩子。”李舒说。
“在进步,进步很大。”申院长说,“现在,她已经可以自己上厕所了。我感觉她会持续进步。”
“她以前可不是这样。”孙斐说,声音有点大。
“小点声。”张琦说。他扭头看了看周围,院子里有不少在散步的病人,离他们围坐的小方桌不远。有几个病人听到孙斐的声音,向这边望了过来。
“你们怎么能这样!”孙斐声音小了,但咬牙切齿,充满了愤恨。
“对不起。”李舒看起来也有点难过,“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都看到了,云球动物的意识场在地球动物空体内活得非常好。你们自己也都试过了,地球人意识场在云球人空体内也活得非常好。我们完全没有想到,云球人意识场到了地球人空体里就成了这个样子。这对我们而言,也是很大的意外。”
申依枫扶着阿黛尔,分别在两张小凳子上坐了下来。
“你们是生人。要是天天在一起的熟人,她表现会更好一点。”申院长说。
“可她……”孙斐说不出话来。
“她原来是黑石城有名的歌女。唱歌跳舞,弹琴赋诗,样样精通。唉,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孙斐,你要是怪我们,我也认了。确实是意外,不知道为什么。”李舒说。
“柳所长移民,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受打击了?”张琦问。
“不,我觉得不是。”李舒说。
“那是像孙斐说的,有负罪感?”张琦接着问。
“我觉得……”李舒迟疑了一下,接着说,“也不是。”
“从科学上来说,作为一个科学家,他绝望了,走投无路了。”孙斐说。说这话的时候,她冷冰冰的,没有刚才的难过。
“不,柳所长绝对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李舒说。
“那就是负罪潜逃!”孙斐说,这次又是愤怒。
“不,也不是害怕。他确实不害怕,你们了解他。虽然他不让我告诉你们,但我觉得,他知道他走后我还是会告诉你们。他也没有千叮咛万嘱咐,他好像根本无所谓。”李舒说。
“好吧。至少他还是证明了一件事,云球人意识场不能在地球人的空体中正常生存。”张琦说。
“这倒是好事。”孙斐说,“你们这些怪胎,证明了这件事很好。否则,你们不知道又要弄多少云球人出来。云球人就该待在云球,地球人就该待在地球。都是你们作孽。现在证明了这一点,希望你们以后不会继续瞎搞、继续作孽了。就是可怜了阿黛尔!”
大家都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任为问李舒:“柳杨正式得出结论了?云球人意识场不能在地球人空体中正常生存?”
“没有。”李舒说,“他看到阿黛尔的时候,进行了各种观察和检查。他很难过,非常难过。但是,他没有再写过任何论文,或者哪怕是论文草稿。也没有再跟我说过任何和意识场研究有关的只言片语。后来,他就告诉我,他要移民。”
“那不就是受打击了,有负罪感,想逃跑,这么直接的因果关系!你还说不是。”孙斐几乎喊了起来。
“好吧,”李舒看了看孙斐,好像有点无奈,“但是,我确实又觉得不是。”
“那是什么?”孙斐还是几乎在喊。又有几个周围的病人望了过来。这次,申院长把手指竖在嘴前面,示意她小声一点。而阿黛尔,被她的声音吸引了。看着她,好像眼里有了一点神采,一点好奇。
“我觉得你有什么没说。”张琦对李舒说,“还有什么你没对我们说的吗?”
李舒迟疑着,好像终于下了决心。她说:“我觉得可能是实验流程的问题。”
“流程上有什么问题?”张琦问。
“我不知道,我只是感觉有点奇怪。因为,存储云球人意识场的那五台意识机,一直是我在管理。有一次,我要出差去开两天会,通常这种时候,我应该把意识机交接给我们的一个同事。但是那次,柳所长说,这两天他亲自管理。”李舒说。
“这有什么问题吗?”任为问。
“也没什么问题。我就是奇怪,除了思考,柳所长一向不愿意亲自动手做任何事情。管理意识机虽然并不累,但意识机需要全程监控数据,要按时观察,是挺烦人的一件事。按道理,柳所长不该做这种事情。他一向也不做。”李舒说。
“也许,他就是在动手把云球人意识场迁移到人类空体之前,想再更加仔细地观察一下。”任为说。
“也可能,可我总觉得不是他的风格。”李舒说。
“那还有别的什么可疑的地方吗?”张琦问。
“没有。”李舒说。
“有也不会让你发现。”孙斐又冷冷地说。
“也许吧。”李舒好像在沉思,“柳所长,的确是个很怪的人。”
回到北京,孙斐要去告发柳杨和李舒。他们从地下渠道买来了空体,或者说买卖了尸体。任为和张琦死命拦住了她。这实在没有意义,害了柳杨和李舒,又对谁有好处呢?而且,这件事情是由李舒自己亲口告诉他们的,李舒这个人还是不错的。孙斐在挣扎了很久之后,想到李舒对她自己也一直很好,终于艰难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几天之后,任为又接到了李舒的一个加密电话,让事情显得更加可疑了。李舒说,从蓝月季疗养院回来以后,她对那五台意识机进行了仔细检查。出乎意料,她在阿黛尔的意识机中发现了一个异常。这还要拜托在蓝月季疗养院的时候,她自己提到意识机需要全程监控数据,这提醒了她自己。所以,回来以后,她去读取了五台意识机里的所有历史数据,特别是阿黛尔的意识机。
这个异常很简单,却很难发现。
绝大多数数据都很正常,包括意识场供能曲线、意识波波形等等。这些数据是他们通常要读取的数据。自从云球人意识场绑定进来以后,看起来一切正常。不过,李舒没有停留在这里。她接着去读取了物理层操作系统的日志。这种日志和应用没有什么关系,反应不了任何应用层的东西。但是,恰恰是在这些日志里,李舒发现了问题。
阿黛尔那台意识机的物理层操作系统日志显示,某个时间点,这台意识机有一个数据量相当大的数据拷贝工作,从外部存储设备拷贝到了意识机中。这很奇怪,经过进一步排查,李舒确定,拷贝的数据恰恰是意识场供能曲线、意识波波形等等意识场数据。时间长度大概是六个小时,时间点就是在她出差的那两天中。
这很可能意味着,在这六个小时的时间里,阿黛尔的意识场并不在意识机中。而那些供能曲线、意识波波形什么的意识场数据都是伪造的。柳杨很可能把阿黛尔的意识场解绑了,然后六个小时后重新绑定,再然后对意识机的数据进行了篡改,以保证这六个小时的数据看起来是正常的。可能出于疏忽,他忘记了篡改物理层操作系统的日志。毕竟,他并不经常动手进行这种实际操作。
那这六个小时的时间里,柳杨对阿黛尔的意识场干了什么?
任为脑子很乱。最近,他其实一直脑子很乱,几乎没清醒过。但他还是让李舒暂时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其他人。并再三叮嘱,说这件事情他要好好想想。李舒当然满口答应。她现在也是满脑子官司,一贯的优雅从容都快要无影无踪了。
是啊!这件事情他需要好好想想,任为想,这涉及吕青。他觉得,柳杨和李舒似乎是真心地一直不相信,倒卖空体的人不是吕青介绍的。虽然吕青一口否认,讲的话也都很有道理,但他还是不放心。他确实需要好好想想,他已经算是失去任明明了,他不能再失去吕青。他非常后悔,当时就不应该答应柳杨和李舒,去跟吕青说这个事情。不过,他怎么能够想到,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呢!那会儿,他确实只想拯救阿黛尔。 云球(第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