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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变脸”揭秘

　　变脸是川剧的特技之一，受到国内外众多观众的喜爱。

　　1985年我和省川剧院访欧演出团去西柏林参加“地平线艺术节”，后又去荷兰、联邦德国、瑞士和意大利演出《白蛇传》。剧团所到之处引起轰动，出现了“川剧热”。不可否认，川剧的特技是吸引观众的重要因素之一。观众在看变脸时情绪沸腾，鼓掌欢呼。欧洲报纸赞扬变脸，说演员像拉百叶窗似的变换脸谱。

　　好奇心促使许多人去弄清原因。无论是演艺界的朋友或观众，甚至政府官员，常常迫不及待地追问：

　　“你们是怎样变脸的？”

　　“变脸的秘密是什么？”

　　从参与振兴川剧的时候起，我就知道变脸是许多代艺人的劳动结晶，属于行业机密，不能外传。曾听说省内某歌舞团打算引用变脸，省委负责同志没有同意。我在川剧界有许多朋友，演出时也常在后台走来走去，但我尊重长期传下来的习惯，不打听变脸的机密，不进变脸演员的化妆室。在国外更不能泄密。

　　面对无数的追问，我学到一些应付的办法。

　　最简单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但很难过关。

　　进一步是发动群众，“你们先猜”，等提出各种猜想后，我都予以否定。有时形成辩论，然后请大家继续思考，“谁猜对了，我建议剧团给奖”。

　　即使这样，有不少人仍穷追不舍。我只好说：“这个秘密不揭开，你们会非常有兴趣；如果现在揭穿，你们马上会感到索然无味。”

　　我努力做到：既保了密，又不伤感情。

　　1987年《白蛇传》在日本演出，川剧特技特别是变脸受到观众、戏剧界和新闻界的欢迎和关注。主要接待单位之一的NHK电视台对变脸、踢慧眼等特技，常常连续播几个或十几个镜头，很有气势。说明书上彩印了变换的各种脸谱。为了帮助观众看懂川剧，剧场出租译意风，除对剧情作必要的解释，还提醒观众注意特技表演。可以说，日本人在川剧到东瀛之前，就想揭开变脸的秘密了。

　　我任演出团团长，是首当其冲的人之一。到东京的当天晚上，接待我们的日本朋友与我和副团长郝超聊天，追问变脸的秘密，我和郝超东说南山西说海，就是不回答问题，何况我们的确不知道。最后他们提出可否现场摄像，我没有把握。征求演员“变脸王”（王，是指王道正，而不是什么天王或地王）的意见，回答可以，但只能在台下拍摄，以免影响演出效果。现在有些媒体说日本朋友是“悄悄”拍摄的，这不对，是经我们同意的。日本朋友第二天用了八架摄像机拍摄变脸特技。有两架摄像机镜头伸进舞台，脚架在台下。我一下就发现了，但道正说没问题，我才表示大度，放宽政策，未加追究。据说摄像机很现代化，可摄到千分之多少秒，但并未破密。这与王道正高超的技巧分不开。我看过不少人表演变脸，王道正的技术最好，没有破绽，且德艺双馨。

　　NHK电视台的记者就变脸的机密采访了我们。

　　王道正回答得干净利落：“这是保密的！”

　　我不能简单重复王道正的答案。既要保密，又要保护观众的兴趣，只得用在欧洲行之有效的办法：“这个秘密不揭开，你们会非常有兴趣；如果现在揭穿，你们马上会索然无味。为了保持你们的浓厚兴趣和探索精神，我相信观众能理解我的用意。”

　　退而求其次，NHK的朋友对采访表示满意，还送了一个小纪念品。不像国内有的电视台，要采访把你叫去拍摄就是了，不仅没有感谢的话，连播放的时间也不告诉你。似乎要你上一次电视，已让你无限光荣。我并不是想要纪念品，而是希望记者尊重人。

　　《白蛇传》在日本获得荣誉，日本文化财团在1990年又邀《芙蓉花仙》演出。日本人不隔口袋买猫，事先两次来成都看戏。由于日本观众欢迎川剧特技，财团的朋友再三建议要加变脸、吐火、藏刀等表演。我与有关同志研究，用特技来吸引观众是一种办法，但特技一定要与故事情节和人物性格紧密相关，不能为特技而特技。为此剧团下了功夫，加得恰当，表演精湛，川剧再一次受到日本观众欢迎。

　　出口转内销，川剧变脸等特技，受到国内观众的广泛欢迎。我赞成用特技为川剧吸引观众，但不能丢掉川剧许多更重要的好东西，只强调特技。否则川剧团就成了杂技团。正如不能把内容丰富的川菜简单说成麻辣烫，又把麻辣烫集火锅于一身，川剧不等于特技，更不只是变脸。

　　似乎领导也重视变脸了。一次国庆游行，某市长为突出巴蜀特点，要几百人的队伍一起变脸吐火。这位市长卓有政绩，我很尊敬他。但他不太熟悉川剧，也没有人向他禀报变脸属于机密。他的用意虽好，但弄不好岂不大泄密！该市川剧团的几位朋友与我商量，在不泄密的前提下，只做了很简单的表演，这才应付过去。

　　我在美国探亲时结识了一对华裔夫妇，他们热爱祖国，为人正派，堪为朋友。1993年他俩来成都访问，在蔓莎梨园看了王道正表演变脸，极感兴趣，夫人定要打破砂锅纹（问）到底，问个水落石出。“攻”我不下，转“攻”薄弱环节——我的外孙齐齐，而且向齐齐保证她绝不再告诉别人。齐齐一度常跟我去看川剧，因为人小在后台乱窜，演员一般不避讳他。我生怕他看过变脸演员化装，不慎失言，赶忙暗示他不能乱说。好在他聪明，意识到事关重大，坚决而又礼貌地说不知道。事后问他，也的确不知，但当时真让我提心吊胆！

　　前几年有家报纸担心变脸特技泄密，开展了讨论，曾刊登我的意见。最近香港歌星刘德华拜师学变脸，引起争论。报纸采访我，我说意见早说了，现在该文化主管部门表态。前几天看中央电视台晚间新闻，播放文化部同意省文化厅的意见，变脸属于行业机密，不应外传。这个答复是正确的，我在一定程度上感到放心。为什么说“一定程度上”？因为有这个答复还不够，还得川剧界坚决执行，新闻界给予支持。

　　我一贯不喜欢“揭秘”或“曝光”之类的标题。这次试用“揭秘”二字，无非争取读者。唔，唔，连我也“变脸”了，变得油滑了。

　　2000年5月3日 李致文存：我与川剧（第四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