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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某
曲某,余大学同窗,官宦之子。按古比今,属“正黄旗”。父军职辖政,显赫一时,“四妖”覆灭,陷孽深重,量难逃审判,畏罪自缢。
家道衰落,身价顿跌,经年沦为平民。
曲喜享乐,恋色,贪杯豪饮。惯以司门人语,发谤世之言,尖酸刻薄,喷泄积愤。放浪形骸,穷欢极娱。每饮,必邀三四学友,仪表堂堂,风流倜傥,“桃花运”稠,座中常有姿色姣好女子相陪。好啃五香鸭头,咀嚼甚细,津津有味,呜咂声声,如猫食鲜鱼。酒不醉人人自醉,则执箸击碗,引冯谖语狂歌曰:“长铗归来兮,出无车!”并戏座中女郎:“他日得志,当娶汝为三妾!”照便喟叹:“人唯一命,宁富贵十日,不寒酸百年!”然性耿介,颇敢仗言。见人有危难,乐充侠士风格。善杂文,文言多用俚语,白话点串之乎,颇具才华。同窗虽厌其纵情放浪,亦喜其潇洒不羁,无相歧者。
余敬其才。曲晓余敬之,对人感慨:“吾不配敬而获敬,苟富贵,勿相忘!”信誓旦旦。
结业,余与众同窗送其归籍。曲唏嘘而别,车上呼曰:“同窗三载,深蒙厚敬,定当相报!”后闻其供职中学,羞为师表。余发数函,婉言勉励,泥牛入海,杳无回音。
前年八月,忽获曲一信,邀余暇时往其籍省小住,于是联络频繁。终得十数天假,致电告之。
出站,举目四望,未见其临。疑惑间,身后一人捣背曰:“学友不识同窗乎?”惊回首,乃曲。曲笑道:“迎迓站内,两相寻觅,使兄焦躁,望谅。”细审之,容貌无所改变,便更少年。西服革履,气度不凡。神采飞扬,春风得意,踌躇满志。携余乘上一车,其车为虽旧还新“红旗”。诘何所来,答曰:“敝省省长以‘皇冠’取而代之,吾已买下。”问价,答曰:“四万。”见余瞠目相视,笑道:“区区小数。”
车内已坐二女郎,一个十七八,一个二十四五,明眸皓齿,眉黛唇红,姿色艳丽。十七八者着小衫短裙,修腿苗条。二十四五者着新式旗袍,曲线婀娜。各有大家闺秀韵味,不似小家碧玉俗美。曲坐二女中间,双臂狎钩玉颈,荐曰:“小婉、小倩,吾二秘书。”二女默默含笑,想来以狎为常。
车过闹世,缓入幽静深巷,一旁高墙丈许,满布青藤。问:“何往?”小倩代曰:“宾馆。”片刻,高墙退尽,忽现红漆门楼,庄严肃穆。两侧翔立男侍,制服新颖漂亮。
车停。小倩秀足先踏,款款出车,代为开门,举止文雅,彬彬有礼。
曲笑睨余曰:“知兄恶闹,故代定此清静处下榻。内有温泉,终日可浴。首长与外宾出入之地,不服务于凡人。”
余怯步。曲又曰:“此构建,似吾家旧宅,差别大小而已。”小婉笑睨余道:“从容入者,经理非凡人也。”言罢前行引入。
卫门男侍果不阻拦,视曲等颔首微笑,分明常至熟识。
内有鱼池假山,回廊缓转,角亭独立,满园花卉,绿荫葱茏,悬瀑溅玉,喷泉播银,飞檐衔接,耸脊参错,市声杜绝,鸟语寂寞,恰似人间天堂。三四女侍花中飘来,绿中隐去,粉裳玄裙,疑为仙姑。
余心大生忐忑,低问价格。
曲淡然曰:“日百八十元。”
余顿止步,窘曰:“烦换榻处。”
曲怪诘之:“何不如意?”
吞吐相告:“无可报销。”
曲哈哈大笑,拍余肩道:“安住勿虑,学弟承担。”
余坚持:“诚意心领,盛情怀拥,然弟如此耗费,愧怍绝不敢当!”急躁竟至于面红耳赤。
曲曰:“何足挂齿!学弟今已辞职经商,腰缠岂止十万!多言‘耗费’二字,吾不悦矣!”
小倩、小婉,徐拂香帕,牵来熏风。侧目视余,似不耐烦,一言喉渴,一道足酸……
余不复坚持,默然随入。
入室,见软床宽大,沙发阔绰,靠坐舒适无比。壁贴塑纸,地铺绒毡。高窗通阳台,绣幔两分开。电话、电视、电冰箱,应有尽有。空调散冷而无声息,使人敛汗而不觉凉。原来,外中内洋。
曲与余稍叙寒暄,小婉莺声促曰:“该用膳矣。”曲起身携余手,踱至餐厅。奢侈一餐,二百余元。小倩、小婉牵手先自离去,曲敬余烟,低谓余曰:“实不相瞒,二女吾情人也。小倩善作媚样,娇嗔百态。小婉极尽温柔,最解人意。此间颇少干涉,兄若思受用,至夜可潜遣侍奉枕席。”余惶惶道:“君子不夺人之爱!”曲揶揄:“阿嫂醋坛子乎?”余嘿然而已。
曲曰:“人唯一命,宁富贵十日,不寒酸百年!兄迂腐过甚耳!”
后六七日,曲日日同车陪出入。司机亦曲雇佣,月酬丰厚,喏喏听命于曲,从无牢骚。巡环挥霍于上等酒家,偶尔凑趣于民间小肆。奇馐珍肴,地方风味,余享腻吃烦。市内古迹,游乐场所,无遗遍娱。四周郊野,绿水青山,曲及二女陪余流连忘返。每晚,曲必追余同至一流舞厅,戏曰:“改造老兄。”曲可谓舞厅王子,舞姿翩翩。二女轮番陪之,常同被公认舞后,场场夺尽风光,惹舞男舞女羡眼乜斜。余不会,曲命二女教余,教亦不会。小倩嘲曰:“笨拙恰似榆木段!”小婉叹道:“与尔一轮舞,累似推大磨!”或曰:“新鞋踩脏矣!”“经理当付劳务费!”巧语连珠,嬉余开心,以博曲之快活。曲便作怜悯状,抚余背曰:“老兄不可救药!”
恍惚一周,余借口父病,请允相辞。
曲不强留,购软卧。送至列车上,赠名贵礼品十盒。于站上执余手问:“记吾当年言否?同窗三载,深蒙厚敬,定当相报!吾非空话伪君子,今履行之,死无憾事耳!”
车开,曲随车大呼曰:“厚敬已报,勿复致信!”泪潸然而下。
余惑不能解,匪夷所思。至家,驱鱼遗雁,恳表谢忱。又复如前,泥牛入海,杳无音信。梗余胸中一团疑。
半年后,有编辑自曲籍省来,问识曲否。答曰:“新闻人物,岂能不识?已在押矣!”惊问何故,方详道来:先是,曲辞公职,落户僻乡。钻政策之隙,以开拓型农户名义,诡称发展企业,贷款四十余万元,与各方面签订空头合同,骗款三十余万元,总计七十余万元。只见其挥霍,不见其经营,人虽疑之,人不问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怂其享乐,从中渔利者,达百人之多。各合同单位联名诉讼,才致败露。
曲于法庭无惧色。
问:“知罪否?”
答:“明知故犯。”
问:“款今何在?”
答:“享用尽矣。”
问:“不惧死耶?”
答:“但请速死!”呵呵冷笑,且侃侃云:“倘吾一人,国之幸耳,民之福耳!诈骗该死,巧取豪夺又何罪?敢尽诛之否?”
遂判其死。
然有人告发,其仍余三十万,不知藏何处。以宽大诱交代,然守口如瓶。故押之缓刑,为究三十万而延其命……
余听罢,羞耻灼面,愧汗淋淋。经月,闻曲已毙决。未知三十万究获而得,或永朽地下。
是夜,见曲不叩扉而径入室,言曰:“老兄别后无恙?”又云:“阴间亦感逍遥,不乏共享乐者。然少美酒,劳代购茅台百箱。唯寂寞之时,思念二女耳!常视死,盼聚欢。”
惊醒,乃一梦也…… 狐鬼启示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