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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

闻烟 辛酉 13065 2021-04-06 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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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命

  学术交流会开到一半时我就借故离开了,卢兰早在一周前就给我下了最后通牒,今天下午可心要参加演讲比赛,我这个爸爸必须出席。走出会场外我拨通了司机老王的电话,在电话里我告诉他不用来接我了,随后我叫了辆出租车直奔少年宫。

  我叫高文武,今年五十二岁,在我的名片上有一连串耀眼的头衔:主任医师、医学博士、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国内著名肿瘤科专家、市第一医院副院长。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会摘掉副院长的帽子升任市第一医院的院长。和我一起竞聘院长职务的还有周副院长,周副院长是医务管理专业的硕士,属于行政领导,从自身条件上讲,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他唯一的优势是上面有人。

  可心是我的女儿,卢兰是可心的妈妈,但我却不是卢兰的丈夫,这种家庭模式在当下并不鲜见。几乎没人知道我和卢兰、可心之间的复杂关系,外界对我和卢兰关系唯一的认知是卢兰曾经做过我的学生。这些年来我一直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种隐秘的关系,生怕关系暴露会影响到自己的仕途。我深知无论社会观念如何进步,只要是在体制内,生活作风问题一旦被竞争对手坐实,就意味着政治生命的终结。在竞聘院长的关键阶段,我不得不慎之又慎,已经一个多月没和卢兰她们娘俩见面了,要不是因为今天下午是可心第一次登台演讲,我可能还要等一段时间和她们娘俩见面。

  在出租车上我收到了卢兰发来的微信:到哪儿了?比赛快开始了,可心排在第七个出场。

  等我疾步走进少年宫礼堂时,刚好三点多一点,比赛刚刚开始。舞台横幅上醒目地写着:“我的梦想”主题演讲比赛。观众席一共六排,前四排座位被选手和家长们坐得满满当当的,我用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发现卢兰和可心坐在第一排最左边的两个座位上。我在最后一排找了一个靠近中间的位置坐定后给卢兰发了一条微信,告诉她我已经到了,坐在最后一排,卢兰低头看了一下手机旋即兴奋地招呼可心回头。

  “爸爸。”可心雀跃着冲我喊道。

  她的声音很大,在空旷的礼堂里显得格外刺耳,也引来了其他人的侧目,我连忙把右手食指伸到嘴上示意她噤声,卢兰也悄声对她说着什么。

  可心却不管不顾接着喊道:“爸爸,到我这里来坐,到我这里来坐。”

  也许是卢兰在一旁的安抚起到了作用,也可能是可心自己也知道她旁边根本没有空座位,很快她就停止了呼喊,好半天才恋恋不舍地转过头去。

  可心的连声叫喊让我出了一脑门子的汗,在这群三十多岁的家长面前,我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竟然成了焦点,真是尴尬到了极点。

  可心不时回头看看我,我在报以微笑的同时,把更多的目光放到卢兰身上。她的侧脸很美,虽然已不再年轻,却散发着一种成熟女人的独特韵味,令人着迷。

  舞台上,孩子们用充满稚气的声音绘声绘色地描绘各自不同的梦想。对于孩子们那些天真的幻想,家长们除了一笑了之外,没人会往心里去,只有等这些孩子长大后才会明白,孩提时代的梦想只不过是在梦里想一想罢了。当然了,也有个别像我这样能实现梦想的,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立志成为一名救死扶伤、妙手回春的医生,现在的我早就超额完成了任务。

  终于轮到可心了,我在座位上正了正身子,目送可心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舞台中央的立式话筒前。

  “大家好,我叫高可心,我今年七岁了。我爸爸是一名警察,他特别特别忙,有时候好几个星期才回家一次。家里总是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妈妈说爸爸要去抓坏人,没有时间陪我们,所以我的梦想是长大后当警察局的局长,这样我就可以命令爸爸天天陪我和妈妈玩了……”

  可心演讲的内容让我惭愧不已,她长这么大我还没陪她去过一次游乐场呢。礼堂里闷热的空气让人浑身不舒服,我忍不住伸手解开了领扣。在家长们的阵阵掌声中,可心的演讲结束了,接下来的时间对我来说就是垃圾时间了,可我没想到的是,下一位选手的吸引力竟然比可心还要大。

  八号选手是一个男孩子,一亮相就显得与众不同,他的年纪看起来明显要比之前的选手大很多,个头目测能有一米六。我注意到在登台过程中他的走路姿势很奇怪,夹着一条胳膊在走,看起来非常别扭。在调整了话筒高度后,八号选手的演讲开始了。

  “大家好,我是八号选手谢峻豪,今年十二岁。因为我身上有残疾,爸爸妈妈在生下我之后,就把我扔在了火车站的卫生间里,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请大家看一下我的右胳膊。”

  谢峻豪很吃力地抬起了右臂,大家看到,他的小臂最多能勉强抬到胸口的高度上,上臂只有使劲向上蹿一下才能和腋窝分离,旋即就又归位了。从谢峻豪脸上表现出来的用力程度上看,这已经是最大限度了,很显然,他的这条胳膊是有问题的。

  “我出生时,这条胳膊和身体是连在一起的。后来我知道,像我这种情况只要在出生后半年内做一个很小的手术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可是当时的福利院院长却没给我做,后来我听说,没给我做的原因是那个手术太小了,院长能拿到的回扣太少了。就这样,我被耽误了,直到五岁的时候,福利院来了一位新院长才给我安排了手术,却只能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怎么能这样啊,这算什么社会福利院啊!”

  “真是太缺德了!”

  观众席中出现了一阵骚动,不断有家长低声表达不满。

  在医学界浸淫了近三十年,我对这种事早就见怪不怪了。不过,此刻我却突发奇想,周副院长来第一医院之前正好是某福利院的院长,这件缺德事要是他干的该多好,这样我就可以利用这个大做文章了。没承想,很快我就美梦成真了。

  三天后的下午,院长竞聘会如期举行,经过抽签我先上场。按照原来的计划,竞聘只有演讲和答辩两项。但实际情况却是,评审小组在演讲和答辩中间临时加了一个业务测试。说是有关部门新设计了一套考试题库软件,正好利用这次竞聘会的机会试用一下。

  客观地说,临时加的这个业务测试对我这种有专长的业务领导是非常有利的,我心里窃喜。这套考试题库软件并不复杂,根据学科不同分成三十六个子类,肿瘤类一共有一百套题,每套题里有四个问题,由三个肿瘤问题和一个其他学科问题组成。我随手用鼠标在电脑屏幕上点开了八十六这个数字,第八十六套题里的四道问题随即露出了真容,被投影仪投放到挂在墙正中的大背板上。

  第一道题是其他学科问题:急性脑梗死溶栓治疗的时间窗是在几小时之内?

  面对评审小组,我未加思索便从容回答道:“国际医学界公认是在发病3小时内,但近年来随着医学的发展进步,溶栓治疗的时间窗已经可以扩大到4.5小时之内。”

  第二道题是一张胸部CT片子,为了便于我看片子,评审小组把CT打印出来给我看,我对着阳光仔细看了一番CT片子后,给出了自己的结论:“左肺下有大小约1.9×2.3cm结节灶,边界清楚,考虑恶性可能性大,左肺肺门区淋巴结肿大,考虑有肺内淋巴转移,第三胸椎有黑点,不排除骨转移可能。”

  第三道题是:现阶段,我国肺低分化下腺癌的五年生存期平均能达到多少?

  回答这个问题我几乎想都不用想:“肺低分化腺癌的五年生存期主要取决于患者有无近端或者远端转移灶,从整体上讲肺低分化腺癌的预后不是很乐观,我国的平均五年生存期不超过8%。”

  第四道题是:EP化疗方案化疗期间需要注意什么?

  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太简单了:“EP方案一般指VP-16(足叶乙甙)+PDD(顺铂)两种药物组成的联合化疗,多用于小细胞癌。EP方案容易引起患者低血压,在化疗期间一定要每天早晚监测血压,患者如果有高血压,需要停掉其长期服用的降压药物。”

  整个竞聘过程非常顺利,我的表现也得到了评审小组的认可,至少在表面上他们对我是满意的。可我却不敢掉以轻心,我心里清楚,评审小组的三位成员里只有我们院的刘院长肯定是我的支持者,其他两位成员是卫生局的领导,他们的真实态度很难说。由于竞聘会是背靠背进行的,我不知道周副院长的表现怎么样,但从后来得到的信息来看,他的表现似乎不太好,竞聘会结束后第二天就病倒了,而且还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病。他的右臂紧贴在躯干上,就像长在一起一样,怎么掰也掰不开,做了各种检查也没查出具体原因。

  联想到谢峻豪的右臂,我隐约猜测这事恐怕和谢峻豪有关。我的猜测最终得到了周副院长的主动证实,在我去病房探望他时,他先是屏退了病房里其他的闲杂人等,只把我一个人留了下来。然后在我的辅助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我在他身旁坐下来,说起来这还是我和他认识这些年来第一次相距这么近。

  周副院长以往的英气全然不见了踪影,换之一脸的憔悴。他怔怔地望着我不无感慨地说道:“老高啊,咱俩斗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你赢了。”

  “老周,你别多想,过几天你的病就好了。”我安慰道。

  周副院长苦笑着摇了摇头,伤感地喃喃道:“没用了,没用了。”

  “不过老高,有件事我觉得只能和你说。”周副院长颇为神秘地说道。

  “什么事?”

  “你不觉得竞聘会上临时加的那个业务测试很诡异吗?”

  周副院长边说边在我的脸上寻找认同,我被他搞得莫名其妙。

  “此话怎讲?”我问。

  也许我一脸疑惑的表情让周副院长有些失望,他转过头去不再看我,自顾自地说道:“我的第一道题是:上臂躯体粘连的最佳手术时间是什么时候?一看到这个题目我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脑海里自动浮现出十二年前的一桩往事。那时我还在福利院当院长,有一天,院里接收了一个上臂躯体粘连的弃婴,这种先天性疾病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只要在出生后半年内做一个很小的分离手术就行了。可是,这种小手术的油水实在太少了,我当时没能给予重视。直到几年后,我偶然看到了那个孩子才想起来应该联系医院给他做手术。但这时那个孩子已经长大了,手术方案要比刚出生时复杂得多,非常不幸的是,手术后那个孩子出现了伤口感染,不久就死掉了。”

  死了?这和我知道的情况有比较大的出入,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动声色地继续听着周副院长的讲述。

  “业务测试中剩下三道题的具体题目,我就不详细说了,我要说的是,另外那三道题无一例外全能联系到我以前工作中干的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我在竞聘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可怕的规律。起初,我判断是有人在故意整我。”

  话说到这里,周副院长不自觉地瞄了我一眼,我明白他口中的“有人”指的就是我。

  “但是昨天早上一睁眼,我的右臂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这才意识到不是有人故意要整我,这一切都是报应。老高,你常年在一线,不会一点秘密都没有吧?你的业务测试题里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没有啊。”我脱口回答道。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不过,我确实没在业务测试题里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那就好,那就好,你确实比我更适合做院长。”周副院长叹息道。

  真应了那句老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搁以前,打死他都不会说出这句话来。

  我满腹狐疑地结束了对周副院长的探望,心中最大的一个问号是他口说的那个可怕的规律,事实真是如此吗?

  回到办公室自己的座位后,我把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脑子里却在加速运转,那四道业务测试题又被重新梳理了一遍,然后在记忆深处找寻着连接点。最终的结果竟然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我连忙吩咐病案室调阅出八年前一个肿瘤患者的全部病历资料。打开病历档案袋,我首先看到了一张CT片子,拿起CT对着亮光瞅了一眼,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因为它和竞聘会业务测试上的那张CT片子一模一样。我知道自己有麻烦了,八年前的一件往事也在眼前渐渐清晰了起来。

  八年前,我还是肿瘤科主任,一天在门诊出诊时,我收治了一位六十多岁的男性患者,患者姓隋,我称呼他隋师傅。隋师傅得的是肺癌,具体的病理结果是三期低分化腺癌,从确诊到去世一共不到四个月,我作为主治医生在这不到四个月的时间里,出现了一连串低级失误。

  第一个失误,没仔细看片子。

  隋师傅的胸部CT上第三胸椎有黑点,这意味着有骨转移的可能,需要通过PET-CT做进一步的详细检查。如果确定有骨转移就不适合做根治手术,但当时我没认真看片子忽略了第三胸椎的黑点,结果根治手术做完后才发现已经骨转移了。

  第二个失误,隋师傅化疗期间没监测血压。

  隋师傅有十多年的高血压史,长期服用降压药物。在给他实施EP化疗方案时,我既没让他停止服用降压药物也没给他监测血压情况,结果第二个疗程刚刚结束,他就因为血压过低引发脑部大面积腔隙性梗死。

  第三个失误,隋师傅脑梗后未及时进行溶栓治疗。

  隋师傅出现脑梗症状后,家属在第一时间将其送到我们肿瘤科。正赶上我马上要下班,那天我急着要去刘院长家陪他老人家下象棋,没能在时间窗内给隋师傅安排溶栓治疗,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严重后果,隋师傅瘫痪了。

  第四个失误,忽视了隋师傅的耐受性。

  隋师傅瘫痪后,身体状况非常糟糕,根本经不住化疗的副作用,我却完全忽视了这一点,依然教条地安排他化疗,最终他的第三个疗程刚进行了两天就去世了。

  那阵子院里正要提拔我做副院长,我的论文数量差了不少,我的心思全放在发表论文上,对工作上的事不太上心。从严格意义上讲,隋师傅的死属于医疗事故,我负有直接责任。我最后虽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没有一丁点的自责。在肿瘤科工作了那么多年,早就在潜意识里形成了一种思维惯性,患者只要确诊是癌症,生命就已经开始进入倒计时,主治医生在具体的治疗过程中即使有一些瑕疵也是可以原谅的,无非就是让患者早死了几天而已,反正都是要死的。况且患者和患者家属都是外行,很难发现治疗方案有问题,医生说什么他们都相信。

  隋师傅的家属对我一直很信任,在隋师傅死后还专门给我送来了一面锦旗。这让我的心里产生了一点小小的内疚,但是,我的那点小小的内疚很快就被升任副院长的喜悦取代。

  业务测试上的四道题几乎完整地勾勒出当年隋师傅医疗事故的整个轮廓,那套考试题库软件果然有问题。我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这种恐惧在第二天就被放大无数倍,因为周副院长死了。

  周副院长是在睡梦中死去的,近期发生在他身上的一系列吊诡的事情在院里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在我心里更是引发了近乎海啸般的震动,我害怕自己最后会像周副院长一样死于非命,甚至开始怀疑癌细胞已经开始在体内恣意妄为。

  院长的职位近在眼前,可是我现在却一点也提不起兴趣来。什么都没有命重要,我决定在身体还没出现异常之前主动出击,来寻求破解这次劫难的办法。

  按照隋师傅病历资料留下的地址,我让老王开车载我来到位于城东的幸福里小区。岂料,隋师傅家却早就换了主人,为了给隋师傅治病,隋师傅的老伴周大姐把房子卖了。经过一番打听,我了解到周大姐现在租住在工人村的棚户区里。

  我和老王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工人村,辗转找了很久,最后终于在一处破旧的平房门前见到了周大姐。多年不见,周大姐苍老了不少,腰也弯了背也驼了,还拄上了拐杖,她已经认不出我是谁了。当然了,如果这次不是有目的地造访,周大姐对我来说就是一个路人。

  在确认了我的身份后,周大姐核桃壳一样的脸上所有的纹理都加深了。

  “原来是高主任啊,来来来,快进屋坐。”

  我让老王到车里等我,一个人进了屋。屋子很小,不到十平方米的样子,而且只有这一间,吃喝拉撒睡所有的东西零乱地摆放在各个角落里,屋里根本没有能下脚的地方。周大姐把原本放在床边的杂物向床里推了推,一个破烂不堪的旧床单终于露出了冰山一角。

  “高主任,快坐吧,家里乱,您别嫌弃。”周大姐指着“冰山一角”对我说道。

  我坐下后,她还想去给我倒水,被我阻止了。

  周大姐对我的来访很意外,我借口只是探望一下,没别的意思。周大姐对我的这个借口却是感激涕零,一个劲地说我是好人,搞得我羞愧不已。在和周大姐拉家常过程中,我尽量把话题往隋师傅身上引,以期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隋师傅的墓在哪里?”我问。

  “唉!我们哪有钱买墓地啊,我们家老隋的骨灰一直寄存在北山的殡仪馆里……”周大姐感叹道。

  我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何不给老隋买一块好墓地让他入土为安,这样会不会化解掉眼下的麻烦呢?买墓地的钱我个人来出,但不能对周大姐实话实说,找人让殡仪馆告诉周大姐,就说是上面对困难家庭的特殊政策,免费赠送的墓地。对,就这么办。

  我这边正琢磨着,有些走神儿,周大姐那边还在继续说着什么没太听清。但是后来听清的那部分内容还是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们家老隋这个人啊,活着的时候就爱干净,去世了以后也是这样。我记得那是去世半年多之后的一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老隋像个泥人一样出现在梦里头,他让我帮他洗澡,我就帮他洗干净了。结果连着四天夜里我都做了同样的梦,我一寻思这事儿不对劲,就亲自去了殡仪馆的骨灰寄存室一趟,看到老隋的骨灰盒周围全是蜘蛛网,上面还落了一层灰,我赶紧给收拾干净了,结果当天夜里就没做梦。从那以后,只要老隋一托梦让我给他洗澡,我就知道他的骨灰盒又脏了。高主任,你说邪不邪门!”

  告别了周大姐之后,我不敢懈怠,在第一时间为隋师傅落实好了墓地的事儿。又派人帮助周大姐完成了下葬及圆坟的相关事宜,最后我还一个人偷偷跑到隋师傅的墓前忏悔了一番,希望通过我所做的这一切能求得隋师傅的原谅。

  与此同时,我到另外一家三甲医院做了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检查结果全部出来后,没发现有任何异常,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可心里却还是不踏实,隋师傅真的能原谅我吗?坐在办公室自己的位置上,我反复问着自己。在不经意间又信手翻了翻放在案头上的隋师傅病历,偶然间,一个细节引起了我的注意。病历最后一页写得清清楚楚的,隋师傅是在2008年4月2日23点44分死亡的,而办公桌前的台历上显示今天正好是2016年4月2日,恰巧今天晚上我是值班副院长,这难道都是巧合吗?我感到浑身不自在。

  以往轮到我值夜班时,一般没什么事儿晚上过了十点我就在沙发上睡下了。今天晚上的这个夜班,我注定是睡不着的,而且时间越往23点靠近我越惶惶然。好不容易坚持到23点,我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疯掉了,得马上想个办法缓解自己的恐慌情绪,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找个人到办公室里来陪我。

  于是,我拨通了肿瘤科孙建军医生的分机号,他是我的学生,今天也值班,我们俩比较熟悉。这个点儿值班医生只要手头没活儿大多都在睡觉,好半天孙建军那头也没接电话,我这头心急如焚。最后电话终于接通了,听到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高副院长,您好,我是泌尿外科的张军磊,请问您有什么指示?”

  我这才意识到可能自己太紧张了,拨号的时候拨错了一个数字,竟然把电话打到泌尿外科去了。这个张军磊我没有印象,声音很陌生,能感觉到他也是刚睡醒。不过,大概是第一次和我这个副院长通话,他好像挺兴奋的。我管不了那么多了,甭管认不认识,此刻只要有人来陪我就行。我让张军磊到我办公室里来一趟,只过了片刻工夫,他就到了。

  张军磊看起来不到三十岁,中等身材,瘦削的一张脸,小伙子给人的感觉不是太精神。这是他第一次来我的办公室,似乎有些紧张,在我的再三推让下,才坐到我办公桌前的那把椅子上。

  我们俩分别落座后,我告诉张军磊叫他过来只是随便聊一聊,希望他不要太过拘谨。然而张军磊却还是放不开,我问一句他答一句,决不多说半个字。他的到来丝毫也没有缓解我的紧张情绪,反倒是让我更恐惧了。尤其是脑后的位置感觉特别奇怪,就好像空调吹出来的阵阵凉风直扑后脑勺一样。在张军磊这个下属面前,我还不得不正襟危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很不舒服,贴身的内衣也湿透了。

  张军磊在回答完我的一个问题后又自动闭上了嘴巴,眼巴巴地等着我的下一个问题。我本来就心不在焉,一下子没想好还能问他什么问题,一时间冷了场。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从外面进来一阵冷风吹到脸上,麻酥酥的感觉。我起身去把门从里面反锁好,等我重新回到座位时,门却又慢悠悠地自己开了。

  现在在我眼里,洞开的大门仿佛一个怪兽张开了它的大嘴要将我吞噬。我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刚好晚上十一点半,莫非是隋师傅的鬼魂进来了?我悚然一惊,两条腿不禁打起战来。

  我手足无措,只能用空洞的眼神呆呆地望着门口的方向。突然,我的余光告诉我,张军磊似乎笑了一下。当我把目光转移到张军磊身上时,却发现哪有什么张军磊,坐在我面前的居然是隋师傅。我眼前一黑,随即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来时,视线里出现刘院长的脸。我连忙坐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前几天周副院长住的那间病房里。

  刘院长见状如释重负道:“文武,你总算醒了。”

  我发现自己还活着也长舒了一口气,我让病房里的两个护士暂时到病房外等候,待病房里只剩我和刘院长两人后,赶忙详细讲了自己最近的遭遇,连带说了一下周副院长死前发生的蹊跷事儿。

  刘院长听完后没说什么,只是一脸凝重地在病房里踱着方步,他思忖了良久才缓缓开了口。

  “文武啊,我觉得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压力太大了?你是知道的,我一直都希望由你来接我的班。这次院长竞聘会临时加的业务测试是我的主意,目的就为了给你加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实情,我认识那个考试题库软件的设计者,事前我就安排好了,那个考试题库软件里收录的肿瘤类问题全是以你经手的患者病历编写的,你觉得里面的题看起来面熟也是正常的,那套考试题库软件本身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你刚才和我说过的那些离奇的经历都是你的幻觉。”

  幻觉?我彻底蒙了。可是,必须要承认刘院长的话是有一些道理的。刘院长走了以后,我努力让自己一团糨糊似的大脑冷静下来,马上就发现刘院长的说辞经不起推敲,漏洞很明显,周副院长的死又做何解释呢?

  我拖着虚弱的身体来到保卫科,调取了4月2日晚上的监控录像。在录像上看到,4月2日23点,在我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出现了一个老年男人的身影,模模糊糊看着很像隋师傅。他在进到我办公室之后就没再出来,监控画面一直没有新内容,直到4月3日0点05分,才出现医院保安巡逻到我办公室门前发现异常的画面。

  隋师傅的鬼魂现身却没置我于死地,他到底意欲何为?是要慢慢折磨我吗?刘院长他老人家为了安慰我,显然说了谎话。不过,刘院长说他认识那个考试题库软件的设计者倒是提醒了我。不管刘院长是真认识还是假认识,我都应该找到这个人见一面。这对我来说并不难,没过多久,我就查到了那套考试题库软件设计者的个人资料,他叫谢峻豪,今年十二岁,是一个在福利院长大的残疾儿童。

  耳畔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家长们用这种方式告诉谢峻豪:“你的演讲非常棒。”

  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像从缺氧状态中逃出来一样,大口呼吸着空气中的氧气。主持人重新上台后,在为大家介绍下一位选手之前还不忘补充一句:“衷心希望八号选手谢峻豪长大后,真的能实现自己的梦想,设计出一套具有复仇功能的考试题库软件。”

  原来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我心里却并不觉得轻松,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三天后的下午,院长竞聘会如期举行,经过抽签我先上场。在演讲和答辩这两项中间,果然临时加了一个业务测试,那套对我来说并不陌生的考试题库软件出现在我的面前。眼前的一切都似曾相识,在这幕以情景重现为主题的“话剧”里,我只是一个演员,能做的只有重复自己的戏份,这难道就是人们常说的宿命吗?我不甘心,在手中的鼠标下意识地滑向八十六这个数字时,我强迫自己停了下来,然后胡乱选了一个数字,反正只要不是八十六就行。

  然而,当第一道题的内容映入我的眼帘时,我还是绝望了:急性脑梗死溶栓治疗的时间窗是在几小时之内? 闻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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