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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黄昏苦涩

春江水暖 闻人可轻 13736 2021-04-06 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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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黄昏苦涩秋蝉在食堂外的榆树上欢叫,抵死鸣叫也许是想表达对生命最后的赞歌。

  你看看,连一只小小的知了都懂得让生命过得尽可能像那么回事,何况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类这种高级生物。

  连送不配合地离开之后,连固并没有马上走开,而是走进跳水训练中心,在教练员办公室外看到了沿珩。

  穿着黄色条纹的卫衣和灰色运动裤,齐耳短发柔顺地搭在头上,圆眼鹅蛋脸,说不上有多漂亮,但青春的气息甚是逼人。

  连固承认,如果再倒回去个几十年,他也不能保证不会对这样的女孩儿动心,毕竟当年对木槿一见钟情的时候,她差不多也就是沿珩现在的这个样子。

  他截住沿珩的去路,眼神不似之前见面时那么严苛,反带着一些仁慈。

  他不带任何转折、伏笔、铺垫地问:“我们能谈谈吗?”

  沿珩面对他,尽管有些不乐意,但一想到他毕竟是连送的父亲,还是点头同意了。

  谈话的地点,连固选在了离跳水中心不远的一家路边咖啡店。

  “暂时离开我儿子吧。”平淡无奇甚至有些俗套的对话开端,不过连固在这里的用词多了个“暂时”。

  因为来这里不是什么友好相见,所以并没有点东西,沿珩放在桌子下面的手绞在一起,心跳加速,毕竟对面坐着的人,她自认为没有能力与之谈判。

  见沿珩不说话,连固以为很有希望,于是话锋一转:“我知道你喜欢我儿子,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和地位,年轻的时候,谁没真心爱过呢。不过,沿小姐,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当然了,我并没有贬低你的意思,我是希望你明白,连送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此生是有使命的。而现在,我们连家遇到命运转折点,这时需要连送去担当。他和李又呤的婚事就是他目前的使命。他可以继续爱你,甚至结了婚之后只与你生活在一起,我也不会干涉,但‘妻子’这个名分,他必须要在当下给李又呤。我说的,你能懂吗?”

  沿珩紧紧地将垂在她那边的桌布抓住,以至于都抓变形了。尽管有些不自信,但她还是鼓足了勇气长舒一口气回答道:“连固先生,您说的这些话听起来都很有道理,不过既然您知道我喜欢连先生跟他的身份和地位无关,那您也应该明白,我不会关心他那些所谓的使命。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所以只会把连先生当成一个普通人来爱,关于‘妻子’的名分,我不知道您是怎么理解的,但我认为……”

  “够了!”连固伸手扶了扶额,他觉得是自己高估沿珩了,“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就直接跟你说了吧。要是你现在执意要跟连送在一起,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普通人’,你多年的辛苦就此作废,而连送也会因此变得一无所有。”

  “这些,我都不在乎。”

  秋风渐起,这场谈判终是没有达到连固想要的结果。不过,他依然不相信这会是最终的结局,收尾时他站起来递给沿珩一张名片,并对她说:“或许,现在你会认为,爱最重要,甚至有情饮水饱,但沿小姐,我还是要提示你做好思想准备。我们连送虽然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但这要全部建立在他的身世之上,除此之外,他便和你在外面见到那些人并无区别。名片你收好,我相信不久之后你就会联系我改变你今日的决定。”

  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这份感情的决定,沿珩觉得她是不会改变的。拿在手上轻飘飘的纸片被她握成了一团塞进了口袋。

  连送坐在泳池边等连任游完1500米,起身拿了一条浴巾递给连任。

  连任笑呵呵地接过,露出雪白的牙齿,擦了擦头发便坐到连送身边,不以为意地说:“爸他那么做,顶多也就是跟你置气,你何必那么较真。”

  “那你也是让我放弃沿珩吗?”

  “放弃倒不至于,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适当地用些策略。”

  “比如先答应和李又呤结婚,然后等沿珩的事情解决了再悔婚,你是这个意思对吗?”

  “这样有什么不好吗?男子汉嘛,能屈能……”

  “且不说这样做会让沿珩误会难过,单是出于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和责任,我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完李又呤之后又去伤害她。就算对她没有感情,也不可能这么自私自利,”连送叹了口气又说,“并且,有了前面的订婚事件,你觉得爸爸还会让我等到沿珩重回国家队之后再让我结婚吗?”

  “但是忤逆爸爸有什么好结果?沿珩被开除,你一无所有!即便还能在一起,往后的日子怎么办?其实为了各自去想的话,分开也未必不好,她可以继续完成自己的梦想,而你依旧是连家二少爷,有什么不好,你告诉我!”

  连送撩了撩额前的头发,盯着蓝色的泳池沉默着。关于这个问题,他确实是没有想过,没有想过自己一无所有之后,沿珩是否还愿意跟着他。

  就如连固说的那样,他现在所有的资源全部是连家给的,离开了连家他就什么都不是。根本就没有能力帮助沿珩重回国家队,可要是就这样去向连固妥协了,他又不甘心。

  恐慌突然就像穿着黑衣的刺客向他袭来,一剑刺中他的心。

  向来不抽烟的他,坐在游泳中心外面的榕树下抽完了整整一包,脚下是一片烟蒂。

  沿珩和连固分别后路过游泳中心,一眼就看到了他。她冲他奔过来,在他脸上看到了不同于往日的沉重。

  她走过去握住他的双手,定定地看着他问:“连先生,你没事吧?”

  连送伸手便将她搂进怀里,这个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想要一直珍惜下去的人,现在面对起来居然有了一丝歉疚。

  “我没事,”他故作平静地对她笑了笑,“沿珩……”

  沿珩憋了一路的话,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就想全部跟他诉说,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主动地想要在他面前表达自己的感情,于是她打断了他的话,对他说:“连先生,我刚刚,见过连固先生了。他告诉我,如果我不跟你分手的话,就不可能再回到国家队了。可是,跟你比较起来的话,跳不跳水一点儿都不重要。我就想问问你,如果我再也没有办法成为冠军,以后也不能养活你了,你还会喜欢我和我在一起吗?”

  听到这里,连送心头涌上了难以言表的感动,甚至有些哽咽,和沿珩比较起来,他发现自己对待这份感情太过狭隘。

  但他尽量忍住了自己的情绪,用轻松的语气调侃:“你这么说,就好像我是因为你能得冠军才会跟你在一起一样。”

  沿珩咧嘴一笑:“那么,连先生,从此以后,我们相依为命吧。”

  “可是,不跳水了,真的没有关系吗?”

  沿珩转了转眼珠,认真地回:“第一次被开除的时候,感觉天都要塌了,因为那个时候我从未想过除了跳水自己还能做什么。就算再怎么没成绩,我也一直寄托着跳水这个运动在存活,那个时候的跳水对我来说只是一个能谋生的工具。可是后来,我仔细地想了想周教练跟我说的那些话,我当初确实是因为喜欢跳水本身才来的国家队,现在我依旧很喜欢它。连先生,如果只是单纯喜欢它的话,你觉得在哪儿不能跳呢?”

  连送从没想过,只有十九岁的沿珩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尽管他心中还有未能释怀的部分,可生活总不能一直沉浸在假设当中,既然选择了要抓住这份感情,至少是要向前看的。

  “连先生,”沿珩有些不放心地问,“以后没有很贵的衣服穿,没有很好的房子住了,也没有关系吗?”

  连送呵呵一笑,用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道:“可是,我有你了啊!”为了让她更安心,他换了一副骄傲的神情继续说,“并且呢,你面前的这个人,除了有一身连家给的光环之外,也是正儿八经从牛津大学毕业归国的硕士,自信养活你还是没有问题的。”

  说到底,爱情使人盲目,但也能让人成长。

  “我坚决不同意。”方寸抓住沿珩收拾行李的手说,“队里现在还没有给出最终处分方案,一切都还没有定论,你怎么能自己先放弃了呢?”

  沿珩站起来面对着她说:“方小胖,我就是要放弃了,我为什么不能过除了跳水以外的生活呢?”

  “你……”方寸没有办法回答沿珩这个问题,抓住沿珩的手却在不住地颤抖,她只是害怕,害怕沿珩离开之后会过得不好,“本来东西就是我偷偷拿的,要受处分的人也应该是我,而不是你。”

  “方小胖,我只是不想过现在这种生活了。”说这些的时候,沿珩甚至有些疲惫了。

  就好像是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要来一场不顾一切说走就走的旅行,但旁人却好心地在为你分析行程中会出现的各种状况,譬如风雨雷电霜雪骄阳,原本的一份好心好意也会让你疲于应对是一样的。

  方寸眼睁睁地看着沿珩倔强地拖着行李出了门,这一次,她没有跟出去。远去的脚步声最终还是消失在耳畔,搬空了一半的房间让留下来的人心里生出莫名的寂寥。

  在青春成长的路上,分离会是一场注定的修行。

  不管是突如其来的,还是策划已久的。

  而你知道,分别是一段时光的终结,但也会是另一段的开端。

  有些年头儿的老住宅区里,香樟树郁郁葱葱的样子不过是再次证明了小区年龄已久的事实。斑驳沧桑的墙体是寻常人家柴米油盐的痕迹,不再光洁的地板也是时光最好的见证者。

  屋内光线不好,家具也很简单,不用破旧来形容只是沿珩不想把眼下的生活描述得太过沮丧。

  无论如何,在她回首望向眉眼深邃的连送时,她便满足于现在所有的境况。

  就算是在深夜里,她也觉得那双灼热的眼睛是一轮照亮月球的太阳。

  她每时每刻都想扑进他的怀抱,去闻他身上的柑橙味儿。

  连送擦了擦刚洗完澡还在滴水的头发,笑着由她像个树懒一样挂在他身上。

  “好了,早点儿去睡觉,明天还要出去找工作。”连送揉了揉她半干的短发。

  连送坐在亚麻色的沙发上,沿珩面对面跪坐在他腿上,她摇了摇头说:“我好不容易才能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地看着你,我不要睡。”

  连送宠溺一笑说:“以后有的是时间,我就在这里,是你的了。”

  “真的吗,你是我的了?”沿珩说着“吧唧”一声亲了连送一口。

  暗黄的吊灯横在他们的头顶,羞涩一颤,光变得更暗了。连送顺势将她一搂,她便将头贴在他的胸口。

  隔着薄薄的棉质T恤,沿珩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起伏的胸膛和规律有力的心跳。

  “连先生,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连送低头亲吻了一下沿珩靠在他胸口的额头,问:“你想听什么?”

  “我认识你以前,所有的事情,我都想知道。”

  “好。”

  窗外是一轮皎洁的月亮,香樟树下坐着几个拿着蒲扇赶蚊子的老人,老人念念叨叨不厌其烦地说着过去的事,说着过去啊,日子过得怎样慢、怎样让人怀恋。

  再到后来,云层升起,月亮不见了,院子里恢复了深夜该有的宁静。连送将怀中已经熟睡的沿珩抱起放到床上,借着微弱的灯光将她的睡颜仔仔细细地又看了几眼后便起身出门。躺在沙发上后,一天下来的困顿瞬间向他袭来,很快,小区里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

  清晨,阳光柔柔地照在连送的侧颜上,深长的睫毛在暖橘色的晨曦里像森林深处的精灵。

  沿珩看呆了,差点儿流出口水。

  连送轻轻地敲了敲她的头,她便站起来踮起脚也敲了敲他的头。

  日子便在这叮叮当当,低语暖言中过得平淡又幸福。

  幸福只是日子的封面,等翻开扉页才发现,原来酸甜苦辣咸都在目录当中。

  沿珩因为本身还不怎么出名,只在社区的超市里找到了一个导购员的工作。工作简单轻松,最重要的是时间短,这样她就有时间在家里钻研厨艺了,她可是信誓旦旦地扬言要把连送养得白白嫩嫩的。

  但连送,拿着漂亮的履历却连别人公司的大门都进不去。

  甚至有公司经理亲自来到前台向他鞠躬道歉说:“连少爷,我们是小公司实在是用不起您啊!”

  他冷笑一声,回头将简历丢进了垃圾桶。不用想也知道连固这次是真的没有给他留一点儿余地,别说要在一个稍有规模的公司找份工作了,就算是普通小公司只怕也没人敢接他这个烫手山芋。

  但只要人活着,就不可能找不到出路,哪怕另辟蹊径,也不会被轻易被打败。

  他伸手松了松领口的领带,身后重型机械的轰鸣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绿色安全网下无数浑身沾着泥灰的工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盯着身穿西装的连送像看戏一样憨厚地笑着。

  工头不耐烦地走过来问连送想干什么,连送脱下西装将出门时弄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揉乱问:“还缺人吗?”

  “就你?”皮肤黝黑的工头笑了两声,“不是我说,我们这里的娘们儿都比你强。”

  此话一出,攀在墙上的工人们哄堂大笑起来。

  连送也跟着大笑起来,说:“不试试,你怎么知道是我强,还是你们的娘们儿强?”

  工头本来也就只是跟他开开玩笑,见他确实是诚心诚意来找“活路”的,二话不说,在上工登记簿上写下他的名字,就让他去搬砖了。

  跟他一起搬砖的大姐看他细皮嫩肉的先是调戏他,但见他不识风情,觉得没意思就转化角色认他当干弟弟。

  连送有的是力气,只是技巧不行,还没干多久手就被划破了。好在后面大姐手把手地教他如何“讨巧”还送了他一副手套,他才渐渐适应了这力气活。

  真正生存能力出众的人大概就是连送这种,可以很快地适应各种环境,并且不把生活本身分成三六九等,随遇而安用在他身上绝对不是一个贬义词。

  租住的这个社区比较老旧,所以很多很久以前的场所和设施都还保存并依旧运行着,比如公共澡堂。

  连送下工后不想灰头土脸地回家,于是转身先去了澡堂,冲掉一身尘土换上早上出门穿的衣服才赶在日落之前回到了那个阳台外盛开着木槿的家。

  锅里熬着的骨头汤,汤汁渐浓,香气扑鼻,沿珩头发扎起像个鸡毛掸子一样立在头顶,身上穿着厨房用的花布衬裙专心致志地盯着锅里的动静,以至于都没有发现连送站在她身后,直到他从背后将她抱住,一份踏实的感觉才让她心花怒放地转身回抱住分开了一天的人。

  “连先生,欢迎回家。”

  尽管一天辛苦的劳作让连送觉得筋骨酸软,但这一刻廊下亮着的灯光和沿珩自然而然说出来充满温情的话让他一下子就满血复活。

  “我给你带了礼物回来,”连送将放在背后的一篮盛开的向日葵递给了她,“我觉得你很适合向日葵,所以特意买给你的。”

  沿珩努了努嘴,略微嫌弃他的品位:“为什么?”

  “因为向日葵代表了积极向上、勇敢忠诚,并十分……”他挠了挠头发,好吧,编不下去了,“其实我是觉得向日葵很实用,你看啊,欣赏完后还能把里面的果实拿出来吃。”

  还能把里面的果实拿出来吃。

  果实拿出来吃。

  来吃。

  吃。

  沿珩脸一黑,扭身将连送按压到沙发上开始挠他痒痒,装作生气地问:“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只会吃的人是不是?”

  “不是,哈哈……”连送连连求饶。

  “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说话。”

  “你不是只会吃的人,”连送憋着笑认真地说,“你可能是一个连吃都不会的人。”

  “你死定了今天……”

  沿珩准备再次对连送下“毒手”的时候,被连送一个反身制止住,两人便窝在沙发里打闹开去。

  骨头汤的香气顺着秋风吹到了小区外面,白发苍苍的卖花老奶奶尽管年事已高但依旧自力更生,她只说了一句花不卖完就没办法回家的话,经过她面前的俊小伙就连篮子都买走了。

  岁月无声,静好。这便是普通人普通的幸福,简单知足,却又那么难能可贵。

  深夜,连送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沿珩却光着脚丫从房间里溜出来钻进他的怀中。

  连送被这突如其来的温软惊醒,含混不清地问:“怎么了,睡不着吗?”

  沿珩摇了摇头,皱着眉说:“好早我就想问了,连先生你身上怎么有那么多青紫的痕迹,手上也有好多伤口,你是跟人打架了吗?”

  他朝沙发里面挤了挤将沿珩完全抱住,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儿睡觉一样柔声说:“不要瞎想,只是前两天帮隔壁大婶搬东西不小心弄到的。”

  沿痕心疼地将他的手握住:“怎么这么不小心,要知道你现在可就剩下这副皮囊值点儿钱了。”

  连送轻笑:“好了好了,我会小心的。”感觉身体有些发热,于是催促她说,“嗯,你还是快点回房间去睡吧,这里太挤了。”

  “连先生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去床上睡觉?”

  连送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还不到时候,别问了,乖,快走。”

  小家小户的地方,早起的清晨充满了烟火味。东家的油条豆浆,西家的包子清粥,以及沿珩家的荷包蛋面。

  沿珩一边刷牙一边蹲在连送身边看他一口一口将碗里的东西吃完,之后便满足地哈哈大笑。白色的牙膏泡泡飞得满天都是,连送笑着将最后一口汤喝下便起身跟她告别。

  沿珩漱完口,站在门口帮他把领带整理好,楼上下来倒垃圾的大妈乐呵呵地夸他们小两口感情好。她刚想辩驳还不是小两口,连送便在她嘴唇上轻啄一下示意她不必多说。

  看着连送走出小区大门,她才回过头,刚准备整理一下餐桌就发现连送平时上班带的包落到沙发上了。虽然她不知道里面的东西对于今天的连送是不是有用,只是凭直觉应该给还没有走远的他送去。

  沿珩穿着红色的套头卫衣和黑色运动短裤趿拉着拖鞋就追了出去,小区里盛开的木槿在晨光中看起来新鲜极了,花树下经过的人带了一阵风吹动枝头几许荡漾。

  巷子拐角处的公交站牌下,连送正单手插兜眺望远方,和着旁边生锈的站牌就是一幅时尚画报。沿珩不愿惊扰,想悄悄地走过去,但身后突然冲出来的汽车隔断了她看向他的视线。等车离开,她发现连送已经上车了。

  但好在同一路的下一辆车随即也开了过来,她跳上车一路跟了去。当然顺便也想看看连送现在上班的地方,心想若是以后下班早的时候还可以去接他回家。

  少女不知愁滋味,小小的心思藏都藏不住,脸颊上涌现出来的幸福潮红让她开始不自觉地晃动脑袋。

  公交司机突然一个急刹车才将少女从幻想的幸福中拉回了现实。她抬头望向窗外,正好发现前一辆车也停了,并且连送在这一站下了车。她也赶紧招呼司机开门,跳到站台上,眼瞅着连送已经走远了便立马追了上去。

  经过一栋高档写字楼,她原本以为他会在这里上班,于是加快了步伐想趁着他进去之前把包给他。但她发现他并未进去,而是转身走向了大厦后面正在建设的工地。

  浮现在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她抓紧了拿在手上的包,甚至有那么一点儿不敢继续朝前走去。

  褐红色的砖墙,脸贴在上面是非常冰凉的触感。沿珩就站在那里,将脸使劲贴在墙面上以至于都挤压得有些变形,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缓解眼前的景象带给她的难以释怀的震撼和痛楚。

  尘土飞扬的建筑工地上,连家二少爷此刻正穿着沾满污泥的外套和帆布鞋,混杂在一群满口粗言的工人当中,明明那么不合群,却非要表现出一路人的样子来,面对工友大姐的调戏也是别扭地接受着。卷起袖子的胳膊上几道被砖石划伤的痕迹在太阳下显得格外扎眼。

  工头时不时过来谩骂几句,连送也全盘接受,并笑呵呵地装作不在意,一颗原本骄傲高冷的心就这样被眼前的生活给摧毁了。

  而沿珩还一厢情愿地认为这平凡的生活里所体现出来的幸福正是连送想要的,却不知他已经为她牺牲到了何种境地。

  她将头使劲抵在墙上仿佛是想钻进去,用牙生生将嘴唇咬住以免收不住自己此刻汹涌不堪的情绪。

  控制不了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溢出眼眶,汇聚在一起顺着脸颊流进脖子里,有些凉。几个来回下来,连送厚实的工衣便被汗水浸湿了。那显眼的汗渍比最毒的毒药还要蜇人,沿珩难受得连抽泣都有些不顺畅。

  搬砖上车时,连送一不留神手背上又添了新伤,醒目的殷红血液顺着手背流了下来,但他只顾着下一趟自动升降车的到来,根本顾不了那在他眼里不值得一提的伤口,沿珩却看得痛如针刺。

  从秋初到秋深不过转眼两个月时间,连固有的是耐心。所以,当他在阳光晴好的午后接到沿珩的电话时,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

  倒是沿珩跪坐在他们悉心经营生活了两个月的地方,整个人崩溃且懊悔。她自认为即使不过之前的生活也没有什么,跳不跳水对她来说并没有与连送在一起重要。可她从来没有真的为连送想过,一个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世家公子,吃寡淡荷包蛋面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也从未去关心过他从高处跌落到尘埃里到底疼不疼,她觉得自己只是自私地想将他据为己有,却不知道这样带给他的伤害有多大。

  窗外木槿花在一阵秋风中凋落得满地都是,香樟树叶也凑着热闹来到她没有封闭的阳台上。锅里一如往常炖着连送喜欢喝的骨头汤,汤汁渐浓,香气扑鼻。

  连送在此刻推门而入。

  干净整洁的衣装和面庞,让沿珩看着更加刺心。

  “我回来了。”他走过去蹲在沿珩身边亲了一下她的脸颊,然后起身去闻锅里的汤,“好香啊,我们家沿珩简直太厉害了。”

  沿珩赶紧恢复情绪,像往常一样笑嘻嘻地走到他身边说:“那是,天底下仅此一家,你说厉害不厉害。”

  连送揉了揉她的头发,笑意涌上脸颊。

  沿珩控制不住地想往他怀里钻,他便由着她。

  “连先生,”晚饭后沿珩抱着枕头和被子走到沙发边说,“今晚我要睡在你旁边。”

  “快别闹了……”

  “我没有闹,你睡沙发,我就睡在地毯上,”说着她便蹲下身开始铺被子,“你上次给我讲的关于你以前的故事已经讲到了最后一段,今晚我想听完。”

  连送见她执意如此便从沙发上下来搂住她跟她一起睡到地板上。

  夜灯暗淡,昏黄地照在他们身上。沿珩睁大了眼睛盯着连送,不想错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他在她耳边小声说着过往的经历。那些沿珩不曾去过的大千世界,没有经历过的纷繁世事,经他一说就好像自己也曾亲身经历过一样。

  直到夜深人静,连送终于说到了“那天,我在二楼的阳台上看到了沉入水下的你”。

  岁月无情,转眼已经过去两年。

  秋去冬来,寒蝉凄切,连知了都要谢幕了。 春江水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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