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救世主的断头台（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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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救世主的断头台（六）
由6根枪管组成的机炮，喷出光焰。
猛烈的破坏之雨，倾泻而下。
墙壁、地板、花草树木，无一不被撕裂殆尽。
唯独有一个身影在这个由尸山血海、断壁残垣、枪林弹雨交错而成的地狱中笔直向钢铁巨兽奔去。
只见他不徐不快地移动着身体，回避枪口所指之处，接二连三地将爆炸与火光抛在身后。
尼古拉有一瞬间搞不清楚状况。
这种距离自己绝无可能打偏，而机关炮的弹道程序在行动之前才好好修正过。
无论是人，还是枪，都理应处于不可能脱靶的最佳状态。
眼前这一幕景象，太疯狂了，简直是超乎想象的噩梦一样。
正因为答案简单到难以置信，所以哪怕是稍微想一下，都会觉得脑袋是不是掉了一颗螺丝。
更令他费解的是，光学迷彩明明还在正常运作，对方是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得知自己精确位置的？
退一万说，就算让他瞎猫碰上死耗子，区区血肉之躯又为何会有向步行战车叫板的勇气？
这种对未知事物的疑惑，在尼古拉的内心快速发酵，最终蜕变为另一种情感。
恐惧。
身处步行战车之中的他，对向自己笔直袭来的少年感到恐惧。
这简直就像是狮子会惧怕老鼠一样的可笑。
“不要开玩笑了！”
尼古拉就连身手了得的秦羽遥、樱井有珠、兰德里姐妹都不放在眼里，又岂会向一个螳臂挡车的莽夫低头？
可即便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也无法阻止易天枢前进的脚步。
在他成功闯入步行战车怀中后，机关炮便再无用武之地。
尽管尼古拉以最快的速度猛然挥下铁拳，然而这记重击却还是以分厘之差扫过易天枢面前。
接着，抢在尼古拉采取下一步行动之前，易天枢以更快的速度振起手枪往步行战车的关节处扣动扳机，将二十发子弹一口气贯入其中。
虽说关节正是步行战车最脆弱的部分之一，但再怎么说也不可能被手枪卸去一条胳膊。
就尼古拉一边嘲笑这个莽夫的愚昧一边操纵着钢铁的臂腕扫向敌人之际——
“叽……叽叽叽叽叽……”
他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无法收回拳头。
步行战车的右臂传来诡异的声响，只能维持着挥下拳头的姿态，动弹不得。
“为、为什么……”
没错。
手枪子弹的确没有破坏战车关节的能耐，但要造成这种裸露式精密结构故障却绰绰有余。
要排除故障，除了人工取出卡在关节间隙的弹头之外，别无他法。
趁着尼古拉这一刹那间的动摇，易天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顺着步行战车僵直的右臂爬上背部装甲，一手拉下强制停止开关。
不可一世的钢铁巨兽，终是像死去的猛犸般沉默下来。
“……”
在缺乏单兵反坦克武器的情况下，光凭手枪就让步行战车停下，如果这不是摆在眼前的现实，任谁都会对这个结局表示怀疑。
而当事人只是十分冷静地以枪口锁定舱门。
对此，几乎被逼入绝境的一行人不禁哑然。
樱井有珠始终凝视着屹立于战车之上的少年。
她知道，易天枢的身体状况很不妙。
虽没见明显的外伤，但腾空的那只手却很不自然地垂下，持枪的右手也在抖个不停。
至于双腿的情况，就更是不容乐观，且不论自裤腿淌出的鲜血，光是站着就好像已经竭尽全力。
毋庸置疑，这正是他勉强自己动用超越身体承受范围的力量的结果。
毕竟闪避大口径加特林机枪弹这种事情，怎么看都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情。
然而，这并非是无谋的自杀特攻，而是在已经了解到这个结局的基础上才决定实施的行动。
不过，谁又会想到光凭将生死置于度外的觉悟以及两把手枪，就能打倒按理来说必须动用反坦克武器才能对付的强敌呢？
不，这么说也不对……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不是破坏步行战车，而是让它停下来——
掌握敌我的信息；
观察敌人的行动；
分析敌方的弱点；
划定交手的位置；
计算出手的时间；
当他成功将上述条件化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后，他就开始投入战斗。
将一切偶然化为必然，这绝不是实战经验或野性直觉可以比拟的才能。
以烧坏思考回路与撕裂全身肌肉为代价，换取足以回避子弹的身体能力与反应速度。
事实上，步行战车只要马上离开水雾，再次隐藏踪迹，失去目标的易天枢就必死无疑。
然而面对他的挑衅，钢铁巨兽毫不犹豫地将“择日再战”抛诸脑后，采取正面迎击态势，结果就正好落入易天枢设好的圈套中。
以暴力自负，只会向周围散布毁灭种子的野兽与将自己全部身心灌注于一击之上的人类，胜利女神显然对后者更加情有独钟。
有珠对此感到震惊。
易天枢义无反顾、心无旁骛地为制造出一个微不足道的破绽而赌上自己的全部。
明明不见得有过人的运气，也没有出众的才能，他却仅凭执念完成此等壮举。
就算走投无路也决不放弃，情况糟糕得无以复加仍沉着以对，如同一颗渺小而耀眼的星星般，却是令自己引以为豪的徒弟。
所以，稍微表扬一下他也未尝不可，对吧？
“少爷你没事吧！”
只可惜，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来日方长，这次机会让给黑心女好了。
可就在有珠打算以笑颜迎接“英雄”归来之际，一阵刺耳的冷笑声自步行战车内传来。
“哎呀呀，我不过是一段时间没登场而已，没想到大哥哥姐姐们居然就这样无视我的意愿擅自进入大团结结局了呀~你们这么自作主张，让我这个反派很难做啊~”
伴随着沉闷的驱动音响起，驾驶舱从战车身上自行托出。
“不过，你们忘了我没所谓，但忘了‘她’是不是有点不妙呢？”
当认清隐藏于烟雾背后的人影是何方神圣时，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绫乃姐！”
直到凑斗和麻发出微弱的惨叫，众人才回过神来。
“为什么……”
“英雄就应该问这种问题才对嘛~”
出现在众人的是，笑容满面的尼古拉与噤若寒蝉的望月绫乃。
不像某些二流劫匪会把持枪手露在外头，而是将枪口顶住绫乃背后的心脏体表投影处。
“不过，既然英雄这么发问了，身为反派的我理应要好好回答~该怎么说好呢~哥哥姐姐们还真是厉害呢，光凭这几个人就把我的手下打得落花流水，看你们的样子，也不像是警察，难道说……是碰巧路过的‘特务’吗？老实话，刚才看到大哥哥和另一个大姐姐像是查理·布朗森一样从天而降时，我真的差点被吓尿了呢，不过我跟我那个到死都不愿意劫持平民的蠢材老爸不同，我知道人质对于我们的重要性，所以这个小妹妹运气真不错呢，她可是第一个在我手里活过三十分钟的人质哦~”
听罢，怒不可遏的海伦娜就把枪口对准尼古拉的太阳穴。
“你个狗娘养的最好给本小姐马上放开她！否则本小姐要你好看！”
“不要这样子，姐姐！”
阿什莉却是连忙压下她的手枪。
她又何尝不想从这个疯子手里救出望月绫乃呢？
不只是她，在场所有人都想这么做。
然而，在薄冰般的现实面前，任何一点妄动，都可能导致事态在一瞬间变得无法挽回。
此刻除了默默忍受怒火的煎熬以外，别无他法。
“你想怎样。”
尼古拉之所以如此重视人质，无非是为换取谈判的筹码而已。
“这才像话嘛~在决一死战之前，英雄和反派不都是会先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的嘛~”
为表诚意，易天枢只好示意众人把枪放下，独自上前。
“然后呢。”
“大哥哥也不能例外哦~”
“你总不能要求英雄赤手空拳上阵跟驾驶着巨大机器人的反派干架吧？观众会有意见的。”
“好吧~我就特别允许大哥哥带武器好了，但为了小妹妹的人身安全，如果大哥哥没有乔伊(注20)的身手的话，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妙~还有就是——”
冷不丁地，尼古拉扣下手枪的击锤。
“楼上的姐姐也最好放下武器，毕竟被人拿枪对准脑袋，我还是会害怕的，一害怕起来，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情来~所以，即使我从小到大没喝过自来水，但我还是希望各位哥哥姐姐不要把我当成笨蛋~”
经尼古拉这么提醒后，易天枢抬头望去，才发现雾岛琉璃不知何时抵达商场二层。
既然敌人已有所察觉，就代表错失了狙击的良机，她只得无可奈何地放下步枪。
这该是何等敏锐的洞察力……不，或许冠以“恐怖”会更加合适，难怪这家伙能三番四次逃脱警察的追捕，更让人难以想象他要是长大成人的话又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
“好了，我们现在能坐下来好好谈谈了吧？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你们去死~”
即便明知这是挑衅，易天枢却还是能明显感觉到来自身后女生们的杀气……不，就连他自己都差点咬破嘴角。
“这点恕难从命。”
“哈哈，我想也是~可是哥哥姐姐们既不是难民，又不肯去死，我很为难啊~”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我猜大哥哥真正想问的问题是‘明明有宁恩这个大敌在前人类为何还要互相伤害’，答案很简单，因为在我眼里，你们口中的‘恐怖袭击事件’，这些灾难燃起的火光，是我见过最美丽的风景~”
“你这个疯子！”
海伦娜失声痛骂的理由，易天枢再清楚不过。
“疯子？对呀，在灰区十几年精神还能保持正常那才是见鬼了~死亡才是我们的解脱，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因为我们还要不断制造灾难，这些火光代表着我们难民的生计，它能让我们活下去——每当我们向蓝区发动袭击，身居高位的肉食者就会害怕，就会想着如何才能息事宁人，就会暂时收敛他们在灰区巧取豪夺的爪牙，就会不得不碍于立场而善待难民！既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不妨告诉你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隔一天后，他们才会拖拖拉拉地开一场新闻发布会，因为之前的时间他们都花在了开会研究身上，不是如何向市民自责安全管理的失职，而是一味地考虑怎么捏造通稿敷衍，好把一切责任推给我们，然后将在本次事件中大出风头的哥哥姐姐奉为英雄，大肆宣传你们以寥寥数人对抗救世军的英勇事迹，并认为在事件应急处理上，自己态度严肃认真，指挥调度严谨有序，应急措施科学到位，各方行动坚决果断，借机为自己歌功颂德，把这种事件当成自己升迁的良机，最后新闻发布会一开，一片祥和，就在绝大多数难民还在为有没有下顿而发愁的时候，这群无耻之徒却在想发布会以后要吃什么山珍海味才好！你们会眼睁睁地看着一件丧事是如何被办成了一件喜事的~拜托，谁会在乎这两百多个人质的死活？明白了吧？这个国家那群脑满肠肥的肉食者就是这么贱，记吃不记打~拜此所赐，以后会有更多的难民成为我们的兄弟姐妹~只要我没死，我就会一直向蓝区发动袭击，直到到你们这些‘英雄’变成站在绝大多数人对立面的‘反派’为止~所以说，我根本不在乎你们怎么看我~”
“你以为说了这么一通大道理就能洗脱自己身上的罪名吗……”
“大哥哥，你错了~玛利亚修女说过，暴力是对亲人之外的人使用的，所以我们没有犯‘罪’，我们只是犯‘法’而已。但你又知不知道人为何犯‘法’呢？是因为在合法途径中，他没办法得到这个世界公平对待，所以才不得不依靠非法手段去拿回本应属于他的东西……而你口中的‘法律’无一不是那些在后方高枕无忧、混吃等死的家伙制订的，凭什么要我们去遵守这些人定出来却又不公平的法律？”
“这就是你滥杀无辜的理由吗……”
“大哥哥，你又错了~我们不是在滥杀无辜，我们是在创造未来——创造一个12岁少年不必将一个11岁少女劫为人质、也不必被一群16岁的哥哥姐姐用枪指着脑袋的美好未来……玛利亚修女说过，只要目的是正义的，就能不择手段，主也会体谅我们的难处~”
“你是认真的吗……”
易天枢自知已无询问的必要了。
因为尼古拉那双狂热的眼瞳说明了一切。
“我问你是认真的吗！”
扣下扳机吧……
扣下扳机吧。
扣下扳机吧！
只要在这里把这只“怪物”解决掉的话，就能避免更多的人遭遇不幸。
“少爷不能开枪！”
“易天枢先生不要中了他的激将法！”
“猴子你枪里面装的是实弹！”
就连有珠都不禁想要伸手加以阻挠。
“哥哥，不能杀人……”
即使处于命悬一线，望月绫乃都不愿意看到易天枢挥起屠刀。
但是——
“你们没听到他说过什么吗！如果在这里放过他的话，他会杀掉更多的人！”
明明已经下定决定不能让他活着离开这里了，但为什么手还是抖个不停……
“大哥哥，你其实没杀过人吧？”
反观尼古拉面对枪口，却很开心似的笑了。
“我杀过很多人哦？数量多到我都懒得去记了~我可是正正经经的‘邪恶’哦，正义终将战胜邪恶，这不是真理嘛？”
“你别以为我不敢开枪！”
“怎敢~你高举正义的旗帜，与我这种十恶不赦之徒交战并取得胜利，最终了结我的性命，这不是你所期望的结局吗？为什么不开枪呢？还是说……你其实根本没胆量向一个12岁的孩子开枪？”
“闭嘴……”
“抱歉，我差点忘了，毕竟东和可是‘法治国家’，而我可是受到法律保护的‘弱者’，无论我杀再多的人，只要你对我开枪，你就是‘杀人犯’！背负了这项罪名的人，就会受到‘正义使者’警察的持续追捕，直至受到‘法律’的制裁~大哥哥，被你最看重的法律所背叛，感觉如何啊？现在开枪还来得及哦？”
“我叫你闭嘴没听到吗！”
“你现在不杀了我，将来我有机会一定会好好回敬你的——把你身边的大姐姐统统抓起来，把她们折磨得死去活来，再以最残忍的方式一个一个地处决她们，把整个过程在网上直播~说起来，我最喜欢看到人家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又奈何不了我的样子了~”
“你不知道废话太多的反派都不会有好下场吗！”
“不对哦，大哥哥~真正的坏人是不会死的~想知道为什么吗？虽然我很乐意告诉你答案，但是鉴于你犯了三次错误以及‘事不过三’的原则，在公布答案之前，我决定跟你打个赌——你信不信我现在杀了这个小鬼你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你想干什么……”
在不祥的预感支配下，所有人又一次举枪瞄准尼古拉。
尽管如此，他却还是微笑着，一字一句地答道：
“正如你所见，我是一个说话算数的好孩子~”
砰。
听到这么一声过后，望月绫乃的胸前窜出一抹血雾，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
发生了什么事。
脑子转不过来。
“咳……咳、咳……”
小女孩在血泊中挣扎着。
已经顾不上凶手如何了，只是下意识地跪倒她的面前，以生平最大的力量按住胸前的伤口。
“咳、咳……咳咳……呃呜……好痛，爸爸、妈妈……和麻……大哥哥……救我……”
“大哥哥在这里！大哥哥就在这里！”
明明已经按住了，血还是源源不断地从伤口中涌出。
“大哥哥在这里呢……约定好的……英雄参上……英雄参上……英雄参上……大哥哥就会来救我的……”
为什么就是止不住血……
“大哥哥会救你的！大哥哥一定会救你的！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
没错，只要现在能马上赶去医院的话，说不定就……
但是——
为什么有这么多警察拿着枪对准我？
为什么被摁倒在地上的是我们的人？
为什么……杀人凶手能在警察的前簇后拥的保护下大笑而去！
这就是答案吗？
奇怪……
太奇怪了。
这个世界太奇怪了！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怎么可能允许你逃跑？
怎么可能允许你呼吸？
怎么可能允许你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要、杀、了、你！
即便如此——
“你已经被警察包围了，马上释放手上的人质，放下武器投降，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再重复一遍……”
身体却还是无力地瘫倒在地，意识堕入茫茫的黑暗中。
注17：教皇乌尔班二世为夺回圣城耶路撒冷发动第一次十字军东征。
注19：电影《机械战警》的男主角，因重伤而被改造为令罪犯闻风丧胆的机械战警。
注20：电影《荒野大镖客》的男主角，以“快枪手”著称。 圣瓦尔基里见习特务备忘录（Vol.01-Vol.07）（套装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