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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青梅怨
薛音身份高贵，其样貌又继承了她母亲的明艳，性子又生得直爽，在京中贵女圈很受推崇。
同时也由于她性格过于刚直烈性，并不懂得如何放下身段讨异性的欢心，甚至还时常与那些心高气傲的世家公子起冲突，因此她有多受姑娘们欢迎，便就有多遭少年们的嫌弃。
但楚妤则不同，她不仅样貌生得楚楚可怜，还特别懂得如何去迎合讨好别人。
薛音记得，在小时候楚妤便懂得利用自身优势去博取父亲的好感。
再大一些楚妤与她一块进入学堂后，不过短短数月，几乎所有的上流贵族子弟都被她笼络在手，对她赞赏有加。
彼时少年们都年少气盛，最是见不得人受欺负，在听闻楚妤在家时的处境后，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将账都算在了薛音头上。
他们一致认为楚妤是善良美好的，也一致肯定薛音就是恶毒卑鄙的。
其实自从懂事之后，薛音虽不是没有直接与楚妤有过冲突，却不至于放任下人去折磨她。
甚至在知晓这一情况后，她还专门嘱咐了管家让他看管好那些下人。
楚妤在府中除了早些年受过些苦，后来也是同其他贵族少女一般娇生惯养着。但她发现，她只要在学堂里叹几口气，洒几滴眼泪，那些少年便会不厌其烦地去找薛音麻烦后，她便十分乐意制造这样的误会去败坏薛音的名声。
薛音记得很清楚，有一回学堂的夫子问大家以后的志愿，她说：“愿为花木兰一样的英勇女将，将犯我国威者全部驱逐千里之外。”
语罢，满室唏嘘，少年们大多笑她不自量力，这般凶残长大后一定寻不到夫家。
而楚妤则亭亭玉立地站起身，用柔婉的声音应道：“妤儿的愿望与世间女子一样，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听闻此话，薛音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满目嘲讽。
自从她娘亲去世，她一直觉得楚妤母女二人的存在便是对携手到老最大的讽刺，可偏偏这样的话，很容易便展现出她的温柔小意，博得众人怜惜。
高贵如太子洛紫宸，冷傲如忠勇将门家世子几乎都围着楚妤鞍前马后，惹来无数女子的艳羡。
但薛音却一点也不在意，只要有她青梅竹马的皇七子洛紫陌每日与她一道进出玩耍，她便能鼓起勇气面对外界的一切恶意。
薛音和洛紫陌的缘分，还要从他们小时候说起。
洛紫陌的母亲出身低微，早就在诞下他之日便被一心想要抚养他的楚妃秘密处死。
起初他被楚妃悉心抚养，可当楚妃有了亲生骨肉之后，他便直接被遗忘在了角落。
洛紫陌长得精致清隽，就像一尊冰雪捏成的娃娃，薛音在第一次随母亲进宫跟太后请安的时候，便被他惊为天人的容貌所吸引。
薛音从小便不喜欢开口请求他人，可为了让洛紫陌不被其他皇子欺负，她生平第一次伏在太后跟前撒娇痴缠了许久，让太后答应抚养洛紫陌。
自此，洛紫陌才从被众人欺负的对象，摇身变为众人拉拢讨好的对象。
被接到太后宫中的翌日，明白了事情始末的洛紫陌，便满脸羞涩地对薛音道了谢。
薛音双手环胸，一本正经道：“但凡世间有关英雄救美的折子戏中，一旦有英雄救美人于水火，美人最后都觉得自己无以回报愿意以身相许。若殿下当真想要谢我，长大后你给我当媳妇儿吧。”
当时两人都年纪尚小，虽都陪长辈们看过不少戏，但用来辨别新郎和新娘的唯一方法却是谁长得比较好看，谁便是新娘，因而薛音语罢，洛紫陌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以至于两人后来一并进了学堂，终于知晓了这世间只有女子才能做新娘的时候，还被其他的少年姑娘打趣了好些时候。
年年岁岁，粉雕玉琢的少女已是亭亭玉立，精致秀雅的少年也变得温润如玉。
时光让两人渐渐长大，也让两人的关系越走越近。
只要一想到跟婚嫁有关的事，薛音脑海里第一个蹦出的就是洛紫陌的脸。
在她娘亲去世，在她人生最黑暗的时机，都是因为有洛紫陌的日日陪伴，她才不至于对男女之情彻底绝望。
洛紫陌身为皇子身份高贵，可为了能让她再展笑颜，他为她穿过戏服扮过她最喜欢的英雄角色，还笨拙地用橡木雕刻过她的人像，弄到满手斑驳刀伤。
在其他人或感慨楚妤可怜，或觉得薛音性子太烈以后会嫁不掉的时候，他也总是会在第一时间站出来，目光似刀地看着那些人：“谁说的阿音没人要？她娘亲去世了，我便替她的娘亲照顾她，她以后会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正妃，待我被封王有了封地之后，你们每个人都还必须对着她行礼。她性子刚烈又如何？我就喜欢她那样的性子。你们指责她不尊长辈，可她当初所做之事，哪一件不是为了让她娘亲能走得更安心？外室不过是奴婢，何来的长辈之说？”
以前洛紫陌就算受到皇子们的欺负，也从来不会计较。
可凡事只要一触及薛音，这个看似软弱好欺的少年便会化为最犀利凶残的雄鹰，将薛音牢牢护在身后。
对方说薛音一句，他便还对方十言；对方敢对薛音动手，他便揍得对方哭天喊地。
然而这所有的一切，却也因为楚妤的介入，变了。
薛音性子太骄傲了，纵使再喜欢洛紫陌，当他做错时，她会毫不留情地批评。
但当洛紫陌做对后，她虽会称赞他，却始终点到即止，还会劝诫他不忘初心。
自襁褓时候起，薛音娘亲便寻了很多个当世闻名的刺绣大家作为她的绣娘陪嫁，而诗词歌赋这些夫妻间怡情的手段，薛音却是一窍不通。太后亦是从小教导她，只要有足够的权势、高贵的地位，何愁寻不到幕僚替她作华丽的诗赋，替她画栩栩如生的绘画？
而洛紫陌与她不同，他不管模样文采都是整个学堂最优秀的存在。
若说薛音是炽热的太阳，洛紫陌便是最清雅的月亮，纵使黑夜也难掩他的半点光辉。
出色的人自然很容易便引来他人的倾慕，但贵女们知道他和薛音的关系，大多也都是干看着过过眼瘾罢了。
可楚妤不同，但凡薛音有的，她便会想要不顾一切地抢过来。
每当洛紫陌和薛音争吵后，她都会绞尽脑汁地前去安慰。
每当洛紫陌春风得意之时，她也会毫不吝啬词汇去赞美他。
除此之外，她还会主动关心他，会替他亲手做绢帕缝荷包，会虚心向他请教他擅长而薛音却从来不感兴趣的诗词歌赋。
长此以往，就算明知道薛音最讨厌楚妤，可洛紫陌却还是忍不住在她面前称赞楚妤的温柔善良。
但凡他提到楚妤，两人都以激烈争吵作为结束。
两人冲突爆发最激烈的一次，是因为在洛紫陌第一次接受了楚妤绣的荷包，并将其佩戴在了身上。
薛音便哭着回到家中，将他从小到大送与她的所有东西都差人送回了宫中给他，彻底与他决裂。
对此，洛紫陌当时并未有任何表示。
只是从那之后，他再没有与薛音同进同出。
当他人提及薛音时，他也再未曾为她挺身而出。
其实在将东西送还给洛紫陌的当夜，薛音便已经后悔了。
但她素来倔强，根本拉不下脸来去与他和好。
白日里她面上表现得再无所谓，一到了夜深人静的晚上，她便会躲在被子里悄悄哭泣。
这些年她父亲压根便不会管她的死活，仆人们虽然忠诚，却不会与她交心。
这些年来薛音唯一的快乐和光芒，都来自于那个叫洛紫陌的少年。
只是谁承想，说好了要携手一生的两人，如今却走到了连陌生人都不如的地步。
彻底冷静下来之后，薛音仔细想了想，她和洛紫陌之间一半是因为楚妤，一半却是因为她自己的性子太过骄傲。
她一直想与他和好，又害怕被他拒绝，所以苦思良久，终于将和好的时机定在了秋日狩猎那日。
秋狩与春狩不同的是，春狩是皇帝一阅沙场儿郎尽展雄风所用，而秋狩却是宗室子弟互相较量，京中贵女一求姻缘的大好时机。
薛音都想好了，只要能在贵女中狩猎得到第一，她便会当众向他道歉，然后请求皇后娘娘替他们赐婚。
再然后，等见到他的时候，她便会对他说，她也可以像楚妤一样温柔善良，她也愿意替他缝制衣衫荷包，她甚至还学会了点燃炉火亲手做羹汤。
她纵使不完美，纵使会经常惹他生气，但她却愿意为了他改变，愿意成为他喜欢的那种姑娘。
哪怕他不再是皇子，哪怕他再没有了那般让人瞩目的容貌，哪怕他目不识丁，她也愿意跟他白首到老。
因为她喜欢他，比世间所有的女子都要喜欢。
但最终，她原本计划好的一切，因为楚妤的步步紧跟，悉数付之东流。
秋狩是男女分开进入两片不同的狩猎区，楚妤一直不被贵女圈子所接纳，所以在皇后宣布了秋狩开始之后，她便一直驱马紧紧跟在了薛音身侧。
薛音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便挪开目光，敛眉淡道：“想要跟着我狩猎，但也须得看你有没有这样的本事，若过程中出了什么事，可别指望我搭理你的死活。”
在无数少年怜惜的目光中，楚妤怯生生地应道：“妤儿一定会跟好姐姐，定不会妨碍姐姐的狩猎。”
薛音长鞭一甩，驱马率先入了密林。
薛音嘴上说不管楚妤死活，可到底还是忍不住心软。为了顾及楚妤的安全，她还经常会在楚妤来不及跟上的时候，悄然捏紧马缰放缓前进的脚步。
薛音对狐狸山鸡一类的弱小动物不感兴趣，一心想要猎豺狼虎豹这类的巨禽猛兽，而楚妤亦想要猎些让人惊叹的猎物在贵女圈中扬眉吐气，是以当薛音毫不犹豫地策马进入密林深处之后，楚妤也随之策马跟上。
可让她们都没想到的是，由于前些时候下过暴雨的关系，密林深处极为潮湿，马儿一时不慎纷纷踩中了陷阱伤了腿无法前进，两人便只得放弃原先的打算，弃马徒步寻找归途。
彼时天色渐晚，两人又早已不记得来时的路，一番胡乱寻走间，竟来到了悬崖峭壁之处。
楚妤一贯身体娇弱，再加上一天的奔波早已筋疲力尽，一时脚滑便往悬崖外摔了出去。
薛音以最快的速度拉住了她，可楚妤的身子也依旧掉落在了悬崖之外。
薛音的力气比一般女子大些，但终归还是女子。
如果接下来，没有外人前来帮忙的话，事情就会变得特别糟糕。
她虽然讨厌楚妤，却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楚妤死在自己面前。
所以哪怕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脱臼，薛音都没有打算松开手。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情况却并没有好转，她不仅无法将楚妤拉上悬崖，反而连自己也渐渐被拉向了悬崖之外。
生死攸关之际，也不知楚妤是想通了什么，还是已经彻底绝望，她居然看着薛音的眼睛，露出了一抹极是意味深长的笑：“姐姐，你说我现在是拉着你一起下地狱好呢，还是任由你被所有人误会，生不如死好呢？”
此时因为薛音的手已经用力过度彻底脱臼，她不知道是不是下一刻自己也会随着楚妤掉下去。
可饶是如此，她也依旧没有松开过楚妤的手，只是满头大汗地对楚妤怒喝道：“胡说什么，你还不快看看周围有没有可供落脚的石头。”
听闻此言，楚妤笑得越发开心，一贯楚楚可怜的眉眼，竟难得染上了艳色。
她说：“姐姐，我想明白了，我那样讨厌你，怎么可能那般便宜让你死了，还是让你活着生不如死的好。我死了，那些喜欢我的人自会替我报仇，而洛紫陌也会一辈子忘不了我，你们之间将会再无可能。”
想到她在狩猎前于人前说的那些不会搭理楚妤的话，再看着如今楚妤的神色，薛音心中顿时一颤。
她很清楚，楚妤说的都是事实。
楚妤若死了，她此生都无法洗去残害姐妹的嫌疑。
然而就在薛音想着，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楚妤救上来的时候，楚妤却松开了与她紧紧而握的手。
少女的身体在急速地下落，素色的裙摆在夜风中被吹散，恍若一朵开到极致却瞬间从枝头凋零的花。
而她留在这世间最后的一句话便是：“薛音，从此你将活在地狱。”
那一刻，薛音遍体生寒。 追妖二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