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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忠臣魂（下）那晚东方姑娘拔刀刺向姬焱之前，少年附在她的耳边对她说：“我知道我这辈子都亏欠你，无论如何也还不清。如今我就快要死了，就更没有什么可以为你做的了。待会儿你杀了我之后，剖开我的胸膛，那里面有我的妖晶，凝结着我毕生的妖力，你吃了它便可容貌不改，百毒不侵。”

　　被拿出妖晶的姬焱，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东方姑娘听从了姬焱的话，剖出了他的妖晶，却并没有吃，而是时时带在身上。

　　她从船上跳下海殉情的时候，身上也带着那块妖晶。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坠入深海之后她明明已经死去，但意识却附着在了那妖晶之上。

　　而更让她惊喜的是，那妖晶上还有另外一个灵魂的存在。

　　想到或许可以让姬焱重新回到人世，东方姑娘便借着妖晶的力量拼命在海底修炼。

　　为了修炼方便，她选择附身在一尾游弋经过的小鱼身上，借它的身体慢慢修成妖。

　　海底的最深处是一片黑暗，没有日月，分不清时间，东方姑娘在那里修炼了一年又一年，最后终于修成了人形。

　　重新长出手脚之后，东方姑娘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姬焱妖晶上的魂魄小心翼翼地抽离了出来。

　　她原本是想，也让姬焱附身在一尾小鱼身上，此后她便一直在海底守护着他修炼，直到他又再度变回她最爱的少年。

　　可那会儿因为姬焱肉身尽毁，三魂七魄只有一魂四魄完好，根本没办法附身修炼。

　　东方姑娘见此法行不通，便索性浮上了水面，重新以人的身份在世间奔走，寻找一切可以救回姬焱的方法。

　　也许是情感动天，又或许是因为瞎猫撞上了死耗子，最后还当真让她找到了可行的办法——

　　若有新生胎儿死去，她便可以趁胎儿魂魄飘散之际，然后将姬焱的魂魄放入其中。

　　说来也巧，第一个适合姬焱附身的身体，正是出生在辰国一个小乡村的婴儿。

　　原本东方姑娘还很担心，万一姬焱长大了，不仅没有过去的记忆，连容貌都不一样了，那这个姬焱还是她爱的姬焱吗？

　　且为了能让姬焱从小便对她留下深刻的印象，东方姑娘还不惜耗费法力给他们村中的人下了催眠之术，让他们都误以为她是村中的孤女。

　　这一世她也给自己取了新的名字，方月。

　　借着这个身份，再把自己的模样也改到和姬焱差不多，他长大一点，她便长大一点。

　　让人怜惜的身世，再加上刻意的接近，东方姑娘很快便打败了村里其他觊觎姬焱美貌的小姑娘，成功成了和姬焱最为要好的伙伴。

　　不过好在，就在她忧心忡忡的时候，姬焱也一点一点长大了。

　　先是玉雪可爱的小包子，再是钟灵毓秀的少年，最后是惊才绝艳的青年。

　　除了没有记忆，几乎跟她记忆中的姬焱一模一样，甚至连战斗的天赋、带兵打仗的从容，都跟过去没什么两样。

　　是的，就算这些年来，东方姑娘一直想办法阻挠，最终这个重新被亲生父母命名为林承的家伙，都义无反顾地加入了辰国军队，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建立军功，开始往上爬。

　　他执意要从军的时候，东方姑娘气得牙痒痒，一哭二闹三上吊都干了，最后那个少年只摸着她的头说了一句话，她便果断妥协了。

　　他说：“阿月别闹，等我凯旋便和你成亲，到时候让你当最风光的诰命夫人。”

　　上辈子她做梦都想嫁给他，可惜直到他们都死了，她都没能实现这个愿望。

　　这辈子他说要娶她，她又如何能拒绝呢？

　　东方姑娘答应了他，但唯一的条件就是她也要和他一起去从军。

　　起初姬焱坚决不同意，直到东方姑娘拉着他的袖口，泪眼婆娑地对他说，她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最希望的不过就是和他在一起。生也一起，死也一起。

　　姬焱想了想，总归也不确定自己将来是不是能在战场上活着，既然自己喜欢的姑娘有跟他同生共死的打算，那他再就不是男人了。

　　所以那天的最后，姬焱到底还是同意了东方姑娘的话，但他有一个要求，若他比她先死，让她一定要记得改嫁。

　　东方姑娘见他神色郑重，原本还非常期盼他说的是情话，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气得她直接将鞋子砸在了他脸上。

　　不懂少女心的臭男人，最讨厌了。

　　有的时候东方姑娘很不明白，为何明明都已经不记得过去了，可是这个男人却依旧还是那样拼命地想保护辰国。

　　在又一次险些丧命的战斗结束后，东方姑娘终是忍不住问姬焱：“为什么要那么拼命？我等是平民出身，就算再努力，爬上去之后没有家族的支持，君王一旦忌惮你的战功，脑袋也就说掉就掉了。”

　　姬焱轻声回答道：“说实话，有时候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想要保护这个国家，那么想要保护这里的一切……但自从我懂事开始，我脑中最强烈的念头便是这个。”

　　说到这里，姬焱顿了顿，悄悄看了东方姑娘一眼，脸色渐渐发红：“说来有可能你不相信，阿月，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这个姑娘我曾经好像见过。等战事平息，我们便回家成亲吧。我不想让我的姑娘，一辈子都跟着我时时活在危险之中。”

　　保家卫国，娶她回家。

　　这是姬焱此生最大的心愿。

　　虽然东方姑娘对于自己没排上第一别扭了一下，但之后便剩下无尽的欢喜。

　　从未有过一刻，她曾那样盼望和平的到来。

　　她有想过等这里一切结束她和姬焱归隐山林该如何快活，还曾想过他们要生两个孩子最好是一男一女，儿子像他，女儿像她。可她想了那么多，却唯独没想到，最后战事快要结束的时候，姬焱被刺客暗杀。

　　那天她被单独指派了任务出去，回来的时候，便听到了这个噩耗。

　　人人都说他是被敌国刺客暗杀，但东方姑娘一个字都不相信。

　　而事实真如她所想，姬焱的死有蹊跷，他是自刎而死，原因只是因为，他一直效忠的君王不再需要他了。他死了，天子才能安心。

　　姬焱从容赴死，唯一的请求就是不要牵连她。

　　可最后，却没有任何人守诺。

　　若非东方姑娘是妖，恐怕早就死在了他们的算计之中。

　　离开军营后，东方姑娘找到了姬焱的尸首，然后将他的魂魄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

　　这一次东方姑娘为了吸取上次的教训，特意将姬焱的魂魄放入了子国一个早夭孩子的身上。

　　她想，子国和辰国是几百年的老对头了，这次他总不至于再去辰国了吧！

　　然而，长大后的姬焱，宁肯背负不忠不孝的名声，也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辰国从军。

　　结果依旧还是惨不忍睹的收场。

　　……

　　每一次人生重新开始，姬焱都会爱上东方姑娘，也都会承诺娶她。

　　只是每一世，他为了保家卫国的梦想，这一切都未能实现。

　　姬焱所效忠的君王一直辜负他，而他又让他爱的姑娘一生又一生地空等遗憾。

　　但因为死亡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姬焱目前的灵魂充满了裂痕，如果这一次他作为人的身体死去，灵魂说不定也会彻底消散，所以东方姑娘才这样着急。

　　陆梧看着紧紧闭着眼还在昏迷的嬴鱼或者说姬焱，心中越发感慨：“这个世间最可敬的便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知道这样豁出性命去战斗，得到的功勋称赞越多，他最后的下场也就越凄惨，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这一条路。至少在死之前，他保护了他想保护的一切。真是一个傻瓜啊！”

　　可，却是一个让人敬佩的傻瓜。

　　语罢，陆梧将目光投向了一旁默不作声的后卿：“如果用忘川之水，可以让他忘记吗？”

　　后卿摇了摇头：“忘川之水可以抹灭人的记忆，但姬焱每一次轮回都没有记忆……这是他无可替代，永远无法忘记的执念。”

　　陆梧面容渐渐黯淡：“当真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东方姑娘蹲在姬焱身边，小心用绢帕替他擦拭干净了脸后，方才再度开口道：“姬焱他太累了……原本他可以在很久之前便就此安歇，可我因为放不下他，便无数次将他送入轮回，便害得他无数次地被他效忠的君王背叛。要是实在没办法，魂魄不用修补，请你们帮我把他的肉身恢复，往后他若还要回到战场，我便随他一起，生死相随。”

　　姬焱如今的魂魄已在破碎的边缘，这一次的死亡，很有可能便是终结。

　　而东方姑娘所谓的生死相随，便是他生，她生；他亡，她也绝不苟活。

　　陆梧觉得特别难过。

　　为什么那么努力，一次又一次地轮回，相爱的两个人就始终走不到最后呢？

　　他攥紧了双拳，眼眶渐渐有了湿意：“当真，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后卿看了看已经下定决心、面容重归平静的东方姑娘，又看了看情绪陷入颓唐的陆梧，良久，淡声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陆梧和东方姑娘立马抬头看他。

　　后卿敛了神情，正色道：“姬焱的执念与其说是忠君报国，不如说是他忠于君王，亦想从君王那里得到同样的信任。我可以替他修复好灵魂，但还缺一个完全信任他的皇帝陛下。陆梧是世间最好的画师，我可以让他给你画一张与辰国皇帝并无两样的面皮，若你能找到一个愿意一辈子承担起辰国未来，并发誓永不辜负姬焱的人……”

　　听闻后卿可以修复姬焱的灵魂，东方姑娘的眼睛顿时便亮了起来，先是一点微动的涟漪，最后变成了滔天怒浪。

　　“我不会再把我们的命运交付在其他人的手上了！若我为皇，这一世的姬焱便可尽情驰骋疆场，再不用被任何人辜负。”东方姑娘握紧双拳站了起来，“其实我早该想到的，若姬焱的执念就是如此，我便应该为他铲除所有的障碍，而不是一次又一次的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伤害。”

　　明明是最向往自由讨厌约束的姑娘，却为了自己心爱之人，不惜肩负起一国之重担。

　　她若为皇，此生便必不负他。

　　换一种方式去守护，哪怕代价是她永不可能再成为他的妻。

　　陆梧不知道这种选择是对是错，但这是东方姑娘的选择，而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帮助她去实现她的心愿。

　　后卿替姬焱修补魂魄的时候，陆梧便在一旁替东方姑娘画画。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芦苇荡，左边画面有一尾绿色的小鱼跳出湖面，似欲冲上云霄，而右边的画面则是身着红衣的姑娘神色温柔地看着面前沉睡的爱人。

　　或许终有一日他们会相互依偎终成眷属，也有可能穷其一生他们都无法执手相爱。

　　但有一点陆梧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生生世世的命运都会纠缠在一起，便是命运和神都无法将他们分离。

　　待到做完这一切，他们便带着姬焱一并赶往了辰国。

　　他们抵达辰国皇宫的时候，辰国的小皇帝已经死于乱贼刀下，整个皇宫到处都是尸首和绝望的哭喊声。

　　此时的东方姑娘已经变成了男子模样，由陆梧精心描绘的面容跟死去的小皇帝几乎一模一样。

　　为了尽快控制住宫中的局势，后卿不惜动用了神力撒豆成兵。

　　待乱臣贼子都被豆子兵悉数解决之后，身着龙袍的东方姑娘便和苏醒的姬焱一起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皇帝仍在，战神仍在，辰国混乱的人心总算暂且安定了。

　　陆梧原本是打算再在辰国待一段时间，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后卿却在此时，拎着他的衣领用最快的速度开始跑路，待到陆梧反应过来，他们差不多都快跑出辰国边境了。

　　“怎么了？”

　　陆梧很是费解，他不明白危机都已经结束了，后卿为何还这般紧张。

　　后卿一边逃，一边指了指身后：“本尊方才动用了神力，这会儿肯定已经惊动了天界的追兵……”

　　陆梧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便瞧见此时夜空之中有数道金光落于辰国国都的方向。

　　陆梧惊讶万分：“哇，金色流星雨，好漂亮啊。”

　　后卿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蠢货！那是天界的追兵！”

　　“……”

　　陆梧当即闭嘴，再也不说话了。

　　嘤嘤嘤，长夜漫漫，跑路要紧！ 追妖二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