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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生死随
破晓时分，天刚蒙蒙亮，金陵城的守卫刚一打开门，薛音便混在菜农的队伍里直接混进了城。
原本她是打算直接去找洛紫陌的，可当她看见王府门口那庄严肃穆的朱漆铜花门后，却又堪堪止了步。
想当初在洛紫宸下定决心将她送往突厥的时候，便已经对外宣告了她的死讯，眼下的她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个死人罢了。
一来，以洛紫宸的聪慧肯定能算到她不会听从安排去往突厥，那如若现在她直接寻上洛紫陌，她自己曝光事小，连累洛紫陌却事大。
二来，在洛紫宸送她出宫时，便已经强行给她灌下了剧毒七月尽，她从海上逃到金陵这一路便已经用了三个月时光，余下的性命寥寥无几，就算她寻到了他，说明了当初的一切，又能如何呢？
理智上薛音很清楚自己应该马上离开，可只要想到如今她与洛紫陌只有一墙之隔，她终于又离他那样近了，她便舍不得挪开脚步。
她想，兴许天亮他便会出门，她就能再见他一面了。
因而踌躇半晌，薛音终是缓缓走到大门旁，然后用地上的泥尘抹花了脸。
这样若被人发现，也只会当她是个乞讨至此的难民罢了。
谁知，她才刚刚走到大门口，门便“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一个样貌极为年轻的男子，带着侍童从里面款款走了出来。
青衣曳地，风华无双，他依旧还是她记忆之中的模样。
见她衣衫褴褛地伫立在门旁，他先是一愣，随即便从侍童的包裹里拿出一些吃食银两走到她身边，柔声道：“王府门前来往的达官贵人多，万一不小心冲撞到，你难免要吃些苦头。这里有干粮和银钱，你须得仔细些收好，免得被其他的人觊觎强抢。”
几乎在他话音一落的瞬间，她原本一直强忍的眼泪也顷刻间滚落眼眶。
洛紫陌起先还以为她不过是因为感慨于他赠予食物的举动，正准备宽慰她两句，谁知却在抬头时猛地怔住了。
由于眼泪滚滚而落的缘故，薛音脸上的泥尘也被冲刷了好些，露出了如雪般细嫩的肌肤，以及右眼角下那颗鲜红如血的精致泪痣。
察觉到他神色俱变，薛音暗叹一声不好，立马便想拔腿而逃，但洛紫陌却在她起身的同时，瞬间伸手用力扼住了她的手腕。
“薛音，你没死！”
兴许是太过激动的原因，薛音能很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手在不停颤抖。
薛音听到他的话，以为他是嫌弃她没死，难过得不行，当下眼泪便越发止不住了。
好半晌，她才看着他的眼，哽咽道：“我知道，在楚妤出事的那天，你们所有人都恨不得死去的是我。可是，我虽然讨厌她，嫉妒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她的命。当时在悬崖旁，真的是她自己松开手的……”
时隔那么久，她终于又见到了洛紫陌，还对他说明了所有的前因后果，无论他相信与否，对于此时的她来说都已觉无憾了。
为避免连累他，薛音说完便准备起身离开。
谁知原本一脸震惊的洛紫陌，却在此时猛地伸手从身后紧紧拥住了她。
薛音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有机会被他拥抱，顿时怔在了当场。
紧接着，她感觉到脖颈处有温热的湿意。
她下意识地垂眸，却发现那些湿意竟都来自洛紫陌的眼泪。
他说：“阿音，其实从头到尾，我对你都从未变过……”
也是直到那时，薛音才知晓，为何他当年会那样坚决地与她决裂。
他说，当初因为他在朝中声名略显，又得太后亲自抚养，洛紫宸觉得自己的太子之位受到了威胁，便假意与他交好，却日日将一种慢性剧毒下在他的饭食衣物之中。
待到他偶然吐血有所察觉时，那毒已经侵入了他的五脏六腑，再也无法彻底根除。
洛紫陌很清楚薛音对他的感情，他也同样喜欢着那个青梅竹马的姑娘，如果可以，他是那样渴望能够与她携手走完一生。
可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便会死去，如若他们已经在一起，那他的阿音要么便会为他一道殉情，要么便会为他青灯古佛了却残生，而这两种结果都绝非他所愿。
他很担心如果他继续与她在一起的话，素来心狠手辣的洛紫宸会不会用她的性命威胁他，但他却舍不得将她置于那样危险的境地。
所以后来，他渐渐接受了楚妤的示好，渐渐强迫自己不去看她眼里的失落，渐渐与他最爱的姑娘渐行渐远。
楚妤死的时候，他看到洛紫宸扼住她脖颈，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控制住了自己拔剑刺向太子的冲动。
但为了能从盛怒的太子手里护住她的性命，他只能强忍愤怒，对太子说她是毒妇，说那些留下她让她生不如死的话。
之后她来寻他的时候，亦是他毒发最严重的时候，他就算知道她在大雨中一直等他，也没有办法出去见她。
他想，若让阿音知晓他中了洛紫宸的毒，她定会不顾一切地寻洛紫宸要说法。
可如今太后已逝，她外公镇南王也解甲归田，她父亲压根就不会管她死活，他在朝中虽略有势力却完全不足以与太子抗衡。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次一次来，又一次一次失望而归。
最后看到她血书的时候，他是想不顾一切地去与她会合，可是恰在府中做客的洛紫宸却抚着手上的扳指对他说：“七弟，你别忘了，圣旨已下，薛音已是我的女人，你当知晓轻重才是。”
纵使洛紫宸一点也不在意薛音的死活，可他却极为爱惜自己的颜面，他绝对无法容忍他的妻妾与他的兄弟传出不好的谣言。
为了彻底减轻洛紫宸对他的怀疑，为了能让阿音彻底忘记他，让他身死后的消息不至于那样快地传到京城，他终究在那晚选择了悄然离去。
但他没想到的是，到达金陵之后，竟偶然遇到了云游至此的天下第一神医绍雪，经绍雪出手，他的身子竟奇迹般地好转了。
为了能对抗太子的势力，为了能顺利将他的阿音夺回，素来不喜参与朝政的少年开始展开了惊天的布局。
然而就在他撒开的网到了快成功收拢之际，他却猛地听到京中传来的消息，他的阿音居然已经暴毙。
既然没有了阿音，他本想着争那个位置也无用，本准备意兴阑珊地罢手，却又想着，若是任由洛紫宸逍遥法外，又如何祭奠阿音的在天之灵，遂越发在朝中雷厉风行地布局。
由于没有寻到薛音的尸首，洛紫陌便在城外的杏花林中给她建了一个衣冠冢。每日晨起时分必到她的衣冠冢去寻她说话，给她带一些她素来喜欢的吃食。
在他的房里，薛音看到了所有自己曾让人还给他的东西，也看到了所有她送给他的东西，每一件都保存得那样完好，一看便是被人珍重视之。
如今她终于知晓，他对她的疏离并非是由于对她的厌恶不喜，而是因为想要保护她。
她终于知晓，这么多年来，他也一直如她一样，深爱着对方。
他终于治好了那致命的毒，也终于有了能力可以保护她，可是她却命不久矣。
朝阳初升，象征着希望的光芒透过窗棂洒满了屋内，可不管是洛紫陌还是他怀里的薛音都觉得遍体生寒。
七月尽，是无解的毒。
薛音死死搂住他的腰，将这些年所受的委屈统统哭出来之后，才泣不成声地说：“阿陌，如果我死之前唯一的愿望便是穿一回嫁衣嫁给你，这是不是特别任性的一件事？”
他指尖一颤，良久才伸手轻抚她的发，低声道：“洛紫陌娶薛家阿音，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那天的最后，阿音哭得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她听到洛紫陌说：“今生今世，我的妻子唯有阿音。”
她活着，是他唯一的妻。
她死了，也依旧是他唯一的妻。
早春第一朵桃花在金陵城绽放的时候，金陵城所有闺阁女子的梦想，家住朱雀二街的晋王洛紫陌成亲了。
那场亲事以十里红妆开道，办得是前所未有的盛大。
然而从头至尾新娘都一直被新郎抱在怀里。
他抱着她跨过了火盆，抱着她拜了天地，最后又丢下满室贵客抱着新娘回到了花团锦簇的新房。
姑娘们都说，那新娘子当真祖上积德，才能被俊美无双的晋王如此相待。
然而坐在首桌的神医绍雪却在听闻此言后，一边饮酒一边感伤唏嘘。
唯有他知晓，早在昨夜，新娘子便已死去。
那个身中剧毒又受了无数折磨的姑娘，终究还是未来得及等到他们约定好的婚期，便在洛紫陌怀中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他爱的姑娘已死，从此世间红尘于他而言再无任何意义。
婚礼仪式结束之后，绍雪见洛紫陌当真无半点求活之意，便寻到了他，并将一个方子和一粒种子交给了他。
绍雪说：“偶然间在上古时期看到了一个古方，上面说有花名为彼岸，盛开在黄泉，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若是种于凡尘，日日以胸口之血养之，约莫一年长叶，次年叶落生花，花开不败。若一直养之，五年后，彼岸凋零，所思之人将以花妖的身份重生人世。”
一开始对于绍雪拦在自己面前说话，洛紫陌并没有任何反应。
但当绍雪说完了之后，洛紫陌原本只剩一片死寂的眼中却忽然亮了起来。
他紧紧地握着手里的种子，连声音都不由自主地在颤抖：“若我按照这方子上这样做，阿音当真就能重新回到我身边吗？”
绍雪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再度开口道：“这世间甚少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方子，除非是以命换命。彼岸之花想要在凡尘生长，靠的就是养育之人的血气和生机。”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洛紫陌顿时便笑了起来，如若三月的春光带着无尽的暖意：“若阿音能够重归人世，就算舍了我这条命又何妨？”
只是在这之前，他还要替阿音将承受过的痛苦悉数还给洛紫宸，在她重归人世之后，他绝不再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她。 追妖二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