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云球(第四部)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129 未完的故事
“不知过了多久,你浑浑噩噩地在人群中移动,每一步都很艰难,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让自己停下来,直到在某个车厢接合处,你看到了那两个摞在一起的热水桶。”
“这些热水桶按说应该端正地摆在那种十字交叉形状的木制折叠支架上,黄铜色的水龙头轻轻一拧,就会流出热水,冒着腾腾的热汽,在这个艰难的旅途中为人们提供些许安慰。但眼前的这两个水桶,显然其中并没有热水。”
“你很理解这种状况,在这辆挤满了人以至于几乎无法挪步的列车上,有一个水桶装满了热水,似乎是不切实际的奢望。不过,正是因为如此,它们却给你带来了希望。”
“两个水桶摞在一起,摞得并不整齐。下面那个水桶放在地面上,样子还算端正,但并没有紧紧贴住后面的车厢壁,而是留下了十来公分的空隙,这使得摞在上面的水桶歪歪斜斜的倒向了车厢壁。黄铜色的水龙头恰好朝向外面,这会儿正翘起头来,直直地望向你。”
“这种情况很自然。水桶的顶部是可以掀起来的盖子,用来加水,盖子是弧形的,并不平坦。上面水桶放在下面水桶的盖子上,也就无法端正地待在那里,只能向某个方向倾斜,而车厢壁恰好能够让它维持住自己的形态。”
“也许是摆放水桶的列车员有意为之,也许经过了某些旅客的插手,总之,两个水桶在这辆列车上找到了自己暂时的位置和形态。”
“你的大脑一直混混沌沌,但在看到那两个水桶的一刻,竟然运转了起来。你敏锐地意识到,那里有一个空间,也许是个不错的空间。当然,你不是在期望水桶前面还有可以坐下的地方,那里已经坐了一个人,侧坐着,身子倚着下面的水桶,脑袋则靠着上面的水桶,后脑勺正对着那个昂扬望向你的那个水龙头。这位困倦的旅客双眼紧紧地闭着,似乎已经睡着了。他的身后是两条别人的腿。你还没有看到那两条腿的主人,但能看出来,那个人的处境要好的多,至少坐在一个比较高的位置上,他的双腿才能呈现出这样自然放松的状态,而不像其他人的腿一样,委屈地蜷缩在自己的怀抱里。”
“你抬起头,看到了那两条腿的主人。出人意料,他竟然也在看你,还冲你招了招手,似乎在示意你过去。”
“也许你们对于空间有相同的判断。不过那一瞬间,你有点恍惚,因为这个人的脸你看到过,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刚刚上车的时候,你清楚地看到,他走向了和你相反的方向。没错,就是他,那个带着眼镜、穿着呢子大衣、鹤立鸡群的胖子,让你感到莫名恐惧的胖子。”
“这会儿,他看到了你看他的眼神,伸手指了指身边的热水桶,眼神中露出对你的隐秘期望的透彻了解,似乎那里是一处宝藏,而他是宝藏的主人,正在向你颁发某种许可。”
“他读到了你的想法,你也理解了他为什么能够读到你的想法,因为他正坐在另一个热水桶上。不过,他并没有背靠其他热水桶,而是背靠前后重叠立着的两个十字交叉的木制折叠支架。这两个支架本来应该用来支撑热水桶,现在却放在热水桶上面。它们折叠起来以后比热水桶要小一些,让下面热水桶的盖子露出了一些空间,正好可以让他坐下,虽然不算宽敞,但在这里也算不错了。”
“你犹豫了一下,心中仍旧有些不安,但又充满了渴望。最终,你还是走了过去,你太累了,很想坐一会儿。不过走过去并不容易,尤其是现在坐在地上的人们已经有不少都睡着了,没什么人会主动避让你的双脚,所以你花费了一点时间。”
“你站在了胖子身边,站在他和那个坐在地上背靠水桶睡觉的人之间。胖子冲你笑了笑,已经开始动手帮助你。他使劲地推着旁边的水桶,上面的那个。水桶晃了晃,坐在地上头靠那个水桶睡觉的人一下子惊醒过来,扭过头看你们,脸上有些恼怒。”
“你听到了水的声音,你没想到,原来桶里还有水。”
“你有点紧张,但是那个胖子不以为意,继续推动着水桶。地上那个人一下子伸手抱住了水桶,想要阻止水桶的移动。胖子似乎叹了一口气,盯着他,他也盯着胖子。”
“胖子忽然伸出手,拧开了那个昂扬的水龙头。水流了出来,没有热气,是凉水。”
“地上那个人惊了一下,松开了双手,身体猛地前移,想要躲避。但周围并没有多余的空间让他真的能够躲开,到底还是淋到了水。好在水龙头拧开得不大,水不多,而且胖子很快就把水龙头关上了。”
“地上那个人恶狠狠地盯着胖子,胖子也盯着他,但眼神平静得多。他们对峙了一会儿,你很紧张。”
“也许过了半分钟,地上那个人让步了,头扭了回去,自己坐正了,头趴到了前面,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放弃了水桶。”
“胖子很快把水桶弄好了,很端正,紧贴着车厢壁,而下面的水桶并没有紧贴,于是露出了十来厘米的表面空间,水龙头也被转到了侧面,你可以坐下了。”
“你把你的包放到了上面水桶的顶上,坐在了下面水桶露出的表面空间上。尽管只有十来厘米宽的宽度,水桶边缘的突起还硌着你的大腿后侧,有点不舒服,但好歹算是坐着了。”
“水桶帮你承受了大部分体重,你的双腿放松了一些。你扭过头,冲胖子笑了笑,你想说谢谢,但没有说出口。”
“这些笨蛋。胖子开口说话了。把架子移动一下。他指了指自己后背的木头架子。把水桶移动一下。他指了指你背后的水桶。总能找到地方。他说。”
“你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又笑了笑。”
“不过,你需要强硬一些,总有人阻挡你。胖子的声音不大。虽然只是为了找到一个位置坐下来,但要像战士一样战斗。”
“你看着他,再次笑了笑,有点勉强。”
“你肯定是个大学生。胖子接着说。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大学生。他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似乎很自豪于自己的判断力。”
“你不是大学生吗?你问。你觉得他也是大学生。他的年龄已经不小,但也没有大到像是工作了的地步。他的样子虽说让你有点恐惧,但戴着眼镜,彬彬有礼,其实蛮斯文的,像一个大学生。”
“我不是。他却否认了。我是高中生。他说。我本来应该是大学生的,但是我打伤了人,不得不去外地上学,所以就耽误了。”
“你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伸手撩起了自己呢子大衣的一角,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腹部。这里,这里。他说。我也被那家伙捅了一刀,差点死掉。不过,那个家伙比我更惨。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可是,我不能在家里上学了。”
“他伸手按了按腹部,自己刚刚指着的地方。呢子大衣里面是棕色的毛衣,胖子的手就在毛衣上面按着,似乎还使了不小的力量。”
“如果那真是伤口,你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按自己的伤口。”
“我喜欢疼痛,胖子说,疼痛总是让人清醒。果然,痛苦的表情在他脸上出现,但他很快就又笑了。不是吗?痛苦让人清醒,痛苦才能让人记得,任何时候都是需要战斗的。他说。”
“你仍旧没有说话。胖子似乎意识到你很疲劳。睡一会儿吧,睡一会儿吧,回头再聊。他说,然后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你终于有机会观察一下周围。虽然你一直在人丛中前进,却总是忙于寻找下脚的缝隙,而没有时间看看人丛本身。”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无非是些人头罢了,昏睡的人头,张望的人头,以及嘴唇间蹦出些词语的人头。”
“你也闭上了眼睛,很快睡着了。你坐得并不舒服,但是你已经艰难地走了很久,可能有几个小时,甚至来来回回地走,所以才会碰到这个胖子,你实在太累了。”
“你做了个梦,梦到一个房间,不太大,是个客厅,周围有一圈的门,通向屋外、卧室、厨房和卫生间,白灰墙壁,水泥地面,还摆了些沙发什么的。有一个窗户,安装了铁质护栏,包括栏杆和网,卧室的门口开着,望过去能看到,卧室的窗户上也安装了铁质护栏,也是栏杆和网。”
“与众不同的是地面。地面上用油漆画了很多横七竖八的线条,有些是直的,有些是弯曲的,把地面分成了若干个区域。”
“你明白,那些区域是有意义的,有些区域是脏的,有些区域是干净的。不能从脏的区域走到干净的区域,也不能从干净的区域走到脏的区域。当然,严格意义上说,不是不能而是有代价,妈妈会生气,然后需要洗手、洗脚、洗衣服或者洗鞋。”
“你从小就了解规则,基本不会触犯这些规则。但是,爸爸经常会触犯,或者妈妈经常会觉得爸爸触犯了,所以,家里最多的声音就是水流的声音,总是有水在流,在洗某些东西。”
“你站在客厅里,但不知道是站在了干净的区域还是脏的区域。你看到妈妈在卧室里走来走去,像是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焦躁而无奈。爸爸在另一间卧室里,坐着,打瞌睡。”
“你打开通向屋外的门,屋门是木制的,但外面有一扇防盗门,是铁制的。防盗门的上半部分也是栏杆和网,和窗户一样。你打开了防盗门,想要走出去,你真的想要走出去,这里到处都是栏杆和网,太像个牢笼了。”
“但是,忽然,你的手腕被人攥住了,你走不动。”
“你扭过头,妈妈不知什么时候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正紧攥着你的手腕。你不能走。她说。你要理解。她又说。”
“你不知道该不该挣扎,不知道要理解什么,你想要去思索一下,但不知道该思索什么。”
“你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的手腕确实被人攥着。那个胖子,他正攥着你的手腕。你抬起头,发现他在睡觉,还打着呼噜。”
“你愣了一会儿,轻轻把手从胖子手里抽了出来,胖子没有醒。”
“你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知为什么,你已经没有睡意。你就这样坐在那里,意识到自己做了个梦。”
“你做了个决定,站了起来,拿起自己的背包,决定继续走,走向某个未知的地方。胖子还在睡,没有发现你离开。这很好,你害怕他挽留你,而你并不想留下。”
“但是,这一次你没有能够走很久,因为你被一件从行李架上掉下来的行李砸晕了。”
“可能隔了两三个车厢吧,你正在艰难地走着,见缝插针地落着脚,一件行李毫无征兆地从行李架上滚落了下来,正好砸在你的额头上。那件行李很硬,不是衣服之类的细软,你感到了一阵疼痛,立刻晕了过去。”
“你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座位上,真正的座位,火车硬座。”
“你有点茫然,扭头看周围的人,而大家也都在看你。”
“你被行李砸晕了,还流了血。当你的头扭向右边时,靠车窗坐着的一个女孩子一边对你说,一边微笑着。”
“你摸了摸自己的头,额头黏糊糊的,你看了看手,有些暗红色。”
“那个人走了。对面一个中年人说。他觉得很抱歉,把位置让给了你,还有行李的位置。”
“你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行李放在行李架上。你已经记不清楚了,但似乎正是从那个位置,行李掉了下来,砸中了你——并且,让你获得了一个正式的座位。”
“你还好吗?我帮你看了看,好像问题不大。可惜我没带药品,也没有绷带,否则可以帮你涂点药、包扎一下。女孩子说。她长得不算漂亮,但面孔圆圆的,穿着红红的外套,让你觉得温暖。”
“哦,没关系。你说。”
“没事就好。有人说。你可吓着我们了,我还从没见过人晕过去呢。另外一个人说。好了,好了,赶快休息一会儿吧。第三个人说。”
“你冲大家笑了笑。没事,没事,谢谢大家。你说。”
“你不知道这是否值得,用头上的一点血换一个正式的座位。也许有很多人正在羡慕你,也许有很多人正在想,为什么那件行李没有砸在自己头上,甚至有很多人正在寻找,有没有什么位置可以过去站着,可以正好被一件滚落下来的行李砸到,而那件行李属于一个拥有座位的人。”
“你觉得很幸运。不过,这种想法又让你感到羞耻。”
“大家逐渐回到了原来的状态。左边的小伙子和对面的中年人陷入了沉睡,对面靠窗的老人望着窗外,而窗外是一片漆黑,只有偶尔掠过的远方的一点明灭不定的灯光,你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对面靠过道的女人在看一本书,灯光昏暗,她的眼睛应该是很好,或者,她实在是太喜欢看书了。”
“谢谢你。你扭过头对右边的女孩子说,好像刚才她说她查看了你的伤口。”
“不用谢。女孩子说。我是学医的,不过还是学生,不太熟练,你多体谅。”
“学医?学医有意思吗?你问。”
“还好吧。女孩子说。刚入学的时候有点不适应,现在已经好了,我觉得还是挺有意思的。”
“你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女孩子似乎愣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想了想说:我也说不好。”
“你们有解剖课吧?你问。你不害怕吗?”
“刚开始的时候害怕,后来就不怕了。女孩子说。有些时候,我们班的同学,左手拿包子往嘴里塞,右手就拿镊子查看刚刚从福尔马林里捞出来的尸体,都习惯了。”
“你的脑子里出现了那个场面,一个纤弱的女孩子,左手拿着包子,正在往嘴里塞,右手拿着镊子,夹住湿漉漉的尸体的皮肤揪了起来。你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
“我可能会害怕。你说。我一定会害怕。你加强了语气。”
“也许吧。女孩子说。很奇怪的,反而是男同学害怕的人比较多,女同学害怕的人比较少。我们课程多,时间来不及,有不少人为了节省时间,只好中午买了包子带进实验室吃,一边吃包子一边做实验。”
“你没有说话,还在想象那个场景。包子,福尔马林,尸体,不知道是否有人会失手把包子掉到尸体上,那怎么办呢?包子还能吃吗?尸体算不算被污染?你想问,却不敢张嘴。”
“有一次,我的一个高中同学来学校找我玩儿,男孩子。女孩子接着说。我恰好在实验室,他就去实验室找我了。我从实验室里出来,端了一个盘子,站在那里说了几句话。他忽然问我盘子里是什么,我说,是肝啊!还有肾!然后,他就晕过去了。”
“女孩子的语调非常轻柔,很动听,脸上带着笑容。你在想,她的那个高中同学,也一定会像你一样,觉得她的语调很动听、笑容很温暖吧?可惜,她端着的盘子里面,盛着让人害怕的东西。”
“其实,那就是人的零件啊!女孩子说。每个人都有的零件,全套的零件,就在自己的身体里,有些时候还会疼起来,让你知道它们在那里,不要忘记它们,真没有什么可怕的。”
“你看着她,她平静地笑。”
“解剖了以后,人就是一堆零件。她又说。人把自己想复杂了,其实挺简单的,就是一堆零件。”
“哦。你应了一声。”
“你伤口难受吗?女孩子问。”
“不难受。你说。”
“那还是睡一会儿吧,我也睡一会儿。女孩子说。”
“你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你又开始做梦。”
“这次,你没有从房间里向外走,而是从屋外向房间里面走。你用钥匙打开了防盗门,用另一把钥匙打开了屋门。”
“房间展现在你的面前,昏暗安静,阳光从唯一的窗户洒了进来,白白的,划过空间落在地面。你站在阳光中,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要做什么。”
“妈妈突然出现在面前,抱住了你。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很高兴。你没有动,让妈妈抱着,想说话,也没有说。”
“妈妈抱着你,过了一会儿,你终于伸出手抱住了妈妈。你觉得,这是你应该做的。你的手放在妈妈的后背上,感受到了一阵温暖。”
“你似乎清醒了过来,但又似乎没有完全清醒。”
“你发现,你的手放在右边女孩子的腿上。她的腿暖暖的,正是梦里妈妈后背的感觉。”
“女孩子似乎在睡觉,并没有察觉,而座位前面的小桌子挡住了你的手。小桌子上面乱起八糟地放着茶缸、方便面、饼干和几本书,没有人看到你把手放在女孩子的腿上。”
“有人看到的话,一定会大喊起来吧?你想。”
“朦朦胧胧,一个声音告诉你,赶快把你的手拿开。你想抬起手,但另一个声音喊了起来,放在那里,放在那里,那里很温暖。”
“你不知所措,你无法控制自己的手,仿佛那只手属于别人。而别人正在争吵,关于这只手何去何从。”
“无论如何,温暖的感觉很好。”
“你又睡着了,你又醒来了。你的手一直放在那里,甚至还挪动了几下位置,好让温暖的感觉充满整个手掌。”
“终于,你真的醒来了,天光已经大亮,或者,已经是中午了吧?”
“你恍惚记得,刚刚在睡梦中,曾经听到列车员的声音。到站了,到站了,所有人准备下车了。而现在你能够看到,车窗外风景的掠过速度正在慢下来。真的到站了吗?”
“你忽然想起,你的手还放在女孩子的腿上,你感到一阵害怕,想要把手收回来。”
“但是很奇怪,你发现你的手并没有放在女孩子的腿上,而是放在自己的腿上。你抬头看女孩子,女孩子面向窗外,正在看风景。是她把你的手拿开了吗?你不知道。”
“女孩子的胳膊肘撑在面前的小桌子上,双手托着下巴,侧着头。”
“你忽然注意到,她的胳膊肘下面压着一张纸。上面有一幅画,虽然被胳膊肘压住了一部分,但你能看到大部分。”
“她会画画?不过,多看了两眼之后,你明白她并不会画画,她可能是在学习,试图回忆什么,或者记住什么。”
“那是一幅潦草的涂鸦,看起来很像是个核桃仁,布满了复杂的曲线。在核桃仁的周围,沿着顺时针的方向,写着些词语。”
“嗅脑沟、海马旁回、钩、胼胝体下区、终板旁回、前连合、胼胝体嘴、胼胝体膝、透明隔,穹隆、胼胝体干、扣带、扣带沟、额上回、中央旁小叶、胼胝体沟、楔前叶、楔叶、顶枕沟、胼胝体压部、距状沟、舌回、侧副沟、枕颞内侧回、枕颞沟、枕颞外侧回……”
“你意识到,那不是核桃仁,而是人的大脑。虽然你没有学过其中任何一个词,但你能猜出来,那是人的大脑。”
“你不可能记得住那些奇怪的词,事实上,因为那张纸被女孩子的胳膊肘压着,你根本没有看到全部的词。但是,后来你专门去图书馆查了一下,然后,你就记住了所有的词,再也没有忘记过。”
“女孩子察觉到你醒了,扭过头,看着你,脸上带着微笑,淡淡的微笑。你紧张起来,她会说什么?你不敢看她,希望她不要说话。”
“但女孩子还是说话了。到终点站了,该下车了。女孩子说。”
“哦。你含混地应了一声。”
“我们的零件也该下车了,都有任务呢。女孩子笑了起来。看看窗外,生活多美好啊,还有很多实验要做,还有很多日子要过。”
“你抬起头,望向窗外。果然,阳光灿烂,一个明媚的日子。”
“是啊,还有很多日子要过,数也数不清。”
“车停了,要下车了,大家纷纷站了起来。”
“女孩子站起来,看到了那张涂鸦,拿起来折了两折,塞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你也站了起来,脑子里想着,要去查一下大脑的组成。你想知道,那究竟是些什么词,又都是什么意思。”
鲍雪北停下了敲着键盘的手指,静静地待了一会儿,看着屏幕上的一行行文字,若有所思。
他试图想象,自己就是李斯年,脑子里有另外一个人,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却能看到那个人的记忆,把那个人称为“你”。
李斯年只能看到一部分记忆,只能写下一部分记忆。而自己就是那个人,那个进入了李斯年大脑的另外的人,自己拥有全部记忆,能够把故事完整地写完。
“你——”
自己是对方的观察者。
也许,自己也可以是自己的观察者。
灵魂从身体里抽离出来,飘浮在半空,晃晃荡荡,看着可笑的身体,满怀着不解,满怀着疑惑,满怀着嫌弃,满怀着鄙夷。
岁月早就悄悄逝去,曾经的场景烟消云散,即使在心中,大部分记忆也变得遥不可及。但不知为什么,总有一些不经意的时刻,能够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象,永远历历在目,就像发生在昨天。
鲍雪北想着,有些惘然。
“解剖了以后,人就是一堆零件。人把自己想复杂了,其实挺简单的。”忽然,身后有声音传了过来。
“写得真好!”那个声音接着说。
鲍雪北吃了一惊,转过头,看到了身后的人。
罗思浩,是罗思浩。
罗思浩正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自己。 云球(第四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