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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罢相

　　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

　　为问门前客，今朝几个来？

　　李適之天宝初任左相，与权奸李林甫不睦，而与清流名臣韩朝宗、韦坚等交好。在韦坚等遭遇政治迫害时，他“俱自不安，求为散职”。这首诗即作于天宝五年（746）其初罢相后。《资治通鉴》卷二一五云：“韦坚等既贬，左相李適之惧，自求散地。庚寅，以適之为太子少保，罢政事。其子卫尉少卿霅尝盛馔召客，客畏李林甫，竟日无一人敢往者。”李適之便口占此诗以摅愤，兼讽世态之炎凉。

　　前二句表面的意思是，承蒙皇上恩典，同意我避位让贤，罢相后更觉身轻，可以开怀畅饮，不怕喝酒误事了。但“避贤”、“乐圣”二语，有另一层意思，与酒相关。那就是古人曾称清酒为“圣人”，浊酒为“贤人”。语出《三国志·魏志·徐邈传》：“时科禁酒，而邈私饮至于沉醉。校事赵达问以曹事，邈曰：‘中圣人。’达白之太祖，太祖甚怒。度辽将军鲜于辅进曰：‘平日醉客谓酒清者为圣人，浊者为贤人，邈性脩慎，偶醉言耳。’竟坐得免刑。”作者读书受用，信手拈来，反话正说，意味深长。杜甫《饮中八仙歌》赞李適之三句：“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末句照用本诗前二句共六字：“衔杯”、“乐圣”、“避贤”，相当于为这首诗做了一个广告。

　　绝句一般的做法是：前二句若醖藉，耐人咀嚼，如“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则后二句须明快，到口即消，如“为问门前客，今朝几个来？”设问直指人心，纯乎口语，如当头棒喝。《史记·汲郑列传》讲过一个故事：翟公（汉武帝时邽县人）为廷尉，宾客盈门。被贬后，门可罗雀。后复职，宾客又欲前往。翟公于是在大门张贴告示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

　　因此，做官的要识别真朋友，须是罢官之后。有位高官连降四级，抱病住院，一位老部下毅然探视，开口就说：“我是为你带快乐来的。先声明一下，我坚决拥护上面对你的处理。”两人相视大笑。这是真朋友。可惜世上这样的人太少，难怪作者有此一问。昔人评：“写得厚道，亦难为人。”（《唐诗直解》）“雀罗之感，发得含蓄。”（《唐诗广选》引蒋仲舒语）要说含蓄，也是明快的含蓄，与朦胧的含蓄还是大有区别的。

　　古人之诗，往往因诗话的传播而为名篇。晚唐孟棨《本事诗》录此诗云：“开元末，宰相李適之疏直坦夷，时誉甚美。李林甫恶之，排诬罢免。朝客来，虽知无罪，谒问甚稀。適之意愤，日饮醇酣，旦为诗云云。李林甫愈怒，终遂不免。”这是继杜诗之后的第二次广告，此诗遂成名篇。 鲁迅文学诗歌奖第一人：啸天说诗·诗经楚辞鉴赏（全6册）